第50节
婉竹正坐在玫瑰纹扶手椅里与邓嬷嬷说笑,听得容碧的声响后, 才含笑望向了手脚尽显局促的关氏,“快扶着婶子坐下吧。”
邓嬷嬷却起身走到了关氏身旁,拉着她一起向婉竹行了大礼, 婉竹忙给容碧和碧白使了眼色, 两人慌忙把邓嬷嬷和关氏搀扶了起来。
“嬷嬷这么多礼, 姨娘可是要伤心了。”容碧促狭般揶揄着邓嬷嬷道。
关氏一见四处摆着的价值不菲的器具陈设, 里里外外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也规矩严整、穿戴齐全, 这宽阔的屋舍比她们家那一间平房大上不知多少倍。
上首坐着的婉竹更是明艳亮丽的如神仙妃子一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乌黑的青丝里簪着的红宝石玉钗熠熠生辉, 让人不自觉地便垂下了眼眸, 生出几分相形见惭的窘迫来。
此刻的关氏也是如此,她赧然地盯着自己的足尖,一是不敢乱看以至于丢了邓嬷嬷的面子,二是惦记着心里的那一桩要事,便怎么也无法卸下心里的重担,放肆自然地笑出声来。
可婉竹瞧着关氏如此局促,只以为她是太过胆怯,反而还将语气放的十分温和,“婶子可用了膳?丫鬟们刚从大厨房拿了几叠糕点回来,婶子若不嫌弃的话便尝一尝味道。”
说罢,容碧便从身后的桌案上取了两叠糕点,笑盈盈地端到了关氏跟前。
关氏受宠若惊地摆手道:“怎么敢劳烦姑娘们伺候我?”
容碧笑道:“婶子快别客气了,咱们本就是伺候人的奴婢。”说着她便把关氏扶到了团凳上,又给她斟了杯热茶,供她就着糕点饮用。
吃了好几块饼酥后,邓嬷嬷见婉竹面有疲惫之色,便给关氏使了个眼色后道:“如今天色不早了,你也该回去预备晚膳了。”
关氏慌忙起身,再向婉竹行了个大礼后,这才走出了碧桐院的正屋。
一出屋门,她便大松了一口气,只与邓嬷嬷说:“长姐您日日在这样的贵人们跟前伺候,难道不会有害怕的时候?”
邓嬷嬷瞥了她一眼,觑见她额头上密布着的豆大汗珠,便没好气地拿了帕子给她拭汗,并道:“膏药你拿好,我领去你二门。”
关氏乖乖地应下,跟着邓嬷嬷身后迈上了九曲十八拐的回廊,就在即将要走出碧桐院的院门前,她忽而顿住了步子,在邓嬷嬷转身询问情况时,窘红着脸说:“长姐,我……我闹了肚子。”
话音甫落。
邓嬷嬷便蹙着眉问她:“可能忍上一忍?”
关氏捂着肚子,额上才抹去的汗珠又一股脑儿地冒了出来,瞧着她的双颊已胀成了猪肝色,嘴里说出口的话也零碎不堪,“我这粗人应是用不了那么精细的糕点,又……又给长姐添麻烦了。”
说到底,关氏这个弟媳待邓嬷嬷二十年如一日的恭敬,且因嫁给了邓一平的缘故日子过的并不顺心,虽比邓嬷嬷小上十岁,可人却瞧着沧桑无比,此刻这股想忍又忍不住的模样也显得格外辛酸。
邓嬷嬷没了法子,只能绕路回了碧桐院,领着关氏去了平素下人们才会用的净室。
耽误了两刻钟的功夫,解决了烦忧的关氏才无比舒心地走出了净室,笑着与邓嬷嬷说:“长姐,咱们如今能回去了。”
邓嬷嬷多瞥了她两眼,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便道:“姨娘还赏了你五两银子,你可千万要自己收好,绝不能让一平知晓。等红喜和采月有了孩儿,便都指望着这些银子呢。”
关氏听得此话后笑意淡淡的面容上浮现了片刻怔愣,那双爬着无数细纹的眼角也掠过一息的歉疚,可转瞬便被其余的情绪吞没,她忙不迭地应下,跟在邓嬷嬷身后走出了碧桐院。
越过了好几道笔直的回廊后,邓嬷嬷给守着二门的婆子塞了几文钱,便将关氏送出了齐国公府。
回碧桐院的路上,她先是在那缀出红梅的梅林附近瞧见了脚步匆匆的杜嬷嬷,因前一回不愉快的经历,她便只敢立在原地讷讷地向杜嬷嬷问了好。
杜嬷嬷也只停下来向她回了个半礼,而后便头也不回地钻去了另一处的院落。
后来,邓嬷嬷生怕再遇上松柏院的人,便从大厨房旁的羊肠小路抄了过去,正巧瞧见与碧桐院相熟的乐嬷嬷正在教训小丫鬟,大约是在责备那小丫鬟把甜菜汁溅得到处都是。
她也不愿多管闲事,正想绕路回碧桐院时,往这头瞥了一眼的乐嬷嬷却高声唤了她一句:“邓姐姐。”
这下邓嬷嬷便是想装听不见也不行了,她改换了一副笑脸,迎上前道:“乐妹妹。”
乐嬷嬷如今对邓嬷嬷这位婉姨娘身边的红人十分热络,也不再顾着数落小丫鬟,只与她说:“姐姐可是凑巧了,咱们已把碧桐院的晚饭准备好了,姐姐这便能提了食盒先拿回去了。”
自从婉竹有孕的消息传遍齐国公府后,各房各院的丫鬟婆子们都会碧桐院的人极为客气,像这样膳食先一步做好的情况也属寻常,邓嬷嬷没有起疑心。
她提着沉甸甸的食盒回了碧桐院,正逢婉竹在正屋里闷得没了意趣的时候,她便把食盒递给了容碧,自个儿陪着婉竹在碧桐院旁的竹林里走了一遭。
散步归来后便是用晚膳的时候,今日大厨房准备的晚膳仍是九菜两汤的份例,只是菜肴里多了一道甜菜汁浇狮子头的新菜色,婉竹没什么胃口,便都赏给了邓嬷嬷她们。
邓嬷嬷在一旁服侍着婉竹用膳,并将路遇大厨房时听见的见闻当成闲事说与她听,“那小丫鬟也倔着脑袋回乐嬷嬷的话,可把乐嬷嬷气出了个好歹来。”
婉竹边含笑听着邓嬷嬷说话,又怕她站久了腰酸腿麻,便道:“嬷嬷坐下来和我一起用膳吧。”
邓嬷嬷慌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姨娘是主子,奴婢怎么能和主子一桌吃饭?”
在这样主仆尊卑的事上,邓嬷嬷是半点也不肯退让的人,婉竹闻言便也只是嗫喏着出声道:“嬷嬷在我心里可不是奴婢。”却也没有强求着邓嬷嬷坐下来用膳。
此时的朱鎏堂内。
齐老太太正在专心致志地挑选明日进宫时佩戴的珠钗,因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的缘故,只添了几件细小的首饰,便把这些琐碎的活计统统交给了紫雨。
她只自顾自地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饮茶,时不时地与身边的嬷嬷叹道:“你们大老爷的官途便都在那副百寿图上了。”
婆子们也唯有说好话的份儿,“老太太别担心,太后与您情谊深厚,陛下又这般尊敬您,便是靠在往昔的情分上也会对国公爷网开一面。”
齐老太太却空叹一声,眉间纵横着的沟壑比方才还要再崎岖几分,“和那些九天宫阙之上的贵人讲什么情分呢?弑父杀兄这样的事都不绝于耳,又何况是我们这些外人。”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后知后觉地吓出了一背的冷汗来,又何况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和婆子,都只垂着首半句话也不敢接。
齐老太太哂笑一声,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缓解弥漫在朱鎏堂里的尴尬,她道:“是我昏了头了,如今天色已晚,我也该早些安寝了。”
临睡前,齐老太太向朱紫等人吩咐了一遍明早的事务,即将阖上眼皮前,却又猛地坐起了身,只对朱紫说:“不知怎得我这心口慌乱的厉害,你把明日要带进宫里去的金像和那百寿图拿来我瞧瞧。”
总是要瞧上一眼她才能安心睡下。
朱紫见齐老太太如此执拗严肃的模样,当即也不敢推辞,立时与别的丫鬟一起把封在红漆木雕纹盒子里的金像和百寿图一并拿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