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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伯烨怔了一下,很快便觉察了女儿的话中深意。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膝下无子,争得天下后,皇嗣便是个难题——弦清自小体弱,不利生育,就算招赘,只怕是一命换一个孙儿;他其实并非没有动过纳妾的意思,只是金氏的后家是楚州最大的商贾之家,若是食言于妻,得罪了金家,他便等于是自断了一臂;如若等到大权在握时,再纳妃生子,只怕等不到儿子成年,他已驾鹤西去,白白便宜了崔叔泗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子弟。
崔泠看见父亲显露的迟疑的神色,熟悉的失落感又泛上心头。这个残酷的事实,在很多年前崔泠便已经了悟。天下真正父慈女孝者并不多,真正举案齐眉的夫妻,大多也是貌合神离,只是崔伯烨愿意七分真、三分假的扮演慈父,她也愿意演出十分的孝女。
最好,还是个心思敏、能帮上父亲的孝女。
“父王,人不能被人掐着脖子活。”崔泠提醒崔伯烨,“楚州始终是天子的心病。”她只能点到这里,再多一句便是僭越,会让崔伯烨警觉这个女儿的危险气息。
崔伯烨肃声道:“此事容我好好想想。”
“弦清也该回家了,不然阿娘会担心的。”崔泠对着崔伯烨一拜,在她走出牢门时,身后响起了崔伯烨的声音。
“你的身子……能养好么?”崔伯烨关切问道。
崔泠知道父亲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回首恭敬答道:“父王若要儿好,儿便能好,担起该担的责任。”
招赘郎君,延绵子嗣。这是父亲想要的,也是崔泠现下能给父亲的最实在的定心丸。至于他日大权在握,给与不给,就不是父亲能左右的了。
“杨猛去准备热汤了,喝过再走吧,”崔伯烨的语气恢復了往日的温柔。
崔泠自然是必须接受的,所以欣然笑道:“好。”转过身去,笑容隐没在了水牢的阴翳深处,她知道父亲是打定主意了,等于她的女帝之道刚刚开始。
同是皇室血脉,若不想坐以待毙,便只能往上爬,坐到大隆宫的至高处。唯有如此,方能真正掌控自己的生与死。
大雍,熙平三年,秋。
大夏水师强袭北境。靖海王崔伯烨亲率三艘战舰诱敌入平澜湾,大胜。斩获万人敌首,毁夏军水师二十七隻战舰。夏军残部败走沧海,北境兵危,解。
——《大雍书·烈祖传》
战报递至京畿时,是大胜后的第三日。
京畿的秋雨好不容易停歇,薄纱似的乌云笼在月亮附近,渲得满城凄迷。月光悠悠,落入燕王府的中庭,斜着亭檐照亮了一半白玉棋盘。
盘中黑白二子厮杀得难分难解,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萧灼一袭白裘裹在身上,捏着黑子清脆地落在了天元之上,眯眼看向对面的对弈人:“阿娘,可要当心啦。”
崔昭昭向来不喜穿雍容华贵的服饰,在府中多半是劲装打扮,偶尔还会着甲带弓,打马京畿郊外打上半日的猎。
虽然她已过四十,可容光依旧,尤其是那双凤眸,绝艳之中透着一抹英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