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阿四耳朵多尖啊,她一面大口吃饭,感叹女官时间把控地真好菜都是温热的刚好吃,一面蹭到柳娘身边问:“嬷嬷,她叫你内相诶,这不就和冬内相一样了嘛……”
满眼亮晶晶的,写明了“快告诉我”!
柳娘忍不住笑意:“怎么我们小饕餮吃着饭,还什么都想知道?”
话语中的偏爱藏都藏不住。
阿四咽下嘴里的事物,不停催促:“说嘛,嬷嬷快告诉我!”
“好吧好吧,”柳娘说,“早些年圣上还是长善公主,我是公主府的属官,后来跟着在东宫詹事府十年,后来年纪大了,就跟在甘露殿做点杂事。孟夫人那头有的忙,我就来丹阳阁接一阵子。什么‘内相’的,都是宫人的客气话。”
阿四偷偷瘪嘴,这些厉害的人都是这样的,嘴上“没什么”,实际上都私下干大事。
“好了,解了好奇心思,四娘该用膳了。”柳娘敦促道。
阿四是头一次吃驼蹄羹,看起来以为是清汤寡水,没想到味道鲜美,一不留神就喝完了汤。
尚食局对小饕餮是特地扣着量送餐的,阿四只能咬着勺表示自己的愤愤:“太过分啦,人都来了,连汤都不多送点。”
柳娘将盛驼蹄羹的空碗拿开,换成菜蔬,并说:“这道菜是晋代陈思王所创,据说瓯值千金,是用骆驼蹄掌烹制。圣上不许饮食铺张,这道菜能上来,已是看在四娘年幼。”
阿四所剩不多的道德被柳娘再次轻松拿捏,将眼珠子从空碗里拉回来,专注吃起剩下的菜品。
有挑食——事实什么都吃,但挑剔味道的名声在外,尚食局对她的膳食是极为用心的,都很好吃。
阿四满足地放下手中小一号的餐具,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去洗手擦脸。
柳娘没有说的是,这几天小官小吏们都放年假,反倒是受皇帝青睐的高官们要时常进宫陪皇帝加班,为了补偿这种额外的工作,皇帝不免要赐下很多赏赐和美食安抚众卿家,这一道驼蹄羹只是其中之一。
这也是最近皇帝不怎么传召阿四的原因,小孩子能吃是福,但很多重料的东西还是大人们偷偷吃比较好。
阿四并不能从柳嬷嬷慈祥的外表下,看破她那颗冷酷的心,美滋滋地开始饭后运动——去东宫逛、赏美人。
过年了,东宫后院的人为讨好太子准备不少表演,奈何太子也很忙,忙得都住在崇明门外的少阳院,就把全宫上下最清闲的妹妹邀请过去欣赏。
阿四是很开心啦,就是不知道美人们知道讨好的对象从太子变成比太子小二十岁的妹妹作何感想。
不过嘛,无论怎么想,都和阿四没关系啦。
她兴致勃勃地往东宫进发,路过尤二郎以前居住的院落时,还在想尤二郎和宜春北苑的小郎相处的怎么样了?
阿四往东宫里大大方方一坐, 好戏开场了。
小郎们表演的歌舞、书画都是不错的,到底是家里十几年练出来的,不然也不敢往宫里送。然而, 落在阿四面前等于是牛嚼牡丹。她不太有艺术天分, 也还没来得及积累这方面的知识,对那些风雅的编舞和乐曲只能听个声响看个热闹。
但阿四的记性不差, 眼见宜春北苑的小郎们都走过一遍了, 心里总感觉少了谁, 人数对不上。她就叫来随侍的内官询问, 内官苦笑道:“四娘有所不知……”
雄性之间的忌恨心很旺盛,彼此的竞争素来是直白且低劣的——为了独占某事物, 杀死竞争者或收服竞争者。
一旦将他们放在一处, 且不给予缓冲, 情况往往会演变成流血冲突。
通过宜春北苑的内官介绍,阿四深刻地明白了这一点。
据内官所说,太子是不大光顾宜春北苑的, 偶尔步入后院也只去探望一趟尤二郎。深宫寂寞,这些年轻气盛的小郎难免就要胡思乱想,一来二去间, 就起了口角和争纷,再后来就落水死了一个、走路滑到磕后脑死了一个, 深夜梦魇投井一个,世家小郎们进宫短短的两年里,新落成的宜春北苑已经葬送三条人命。
第一个落水死的时候,内官派人去查探, 死者的贴身侍人说:小郎是天热想洑水,不许人跟得近, 侍人隔着五丈距离守着,久久没听见动静,上前查看就发现小郎尸体都凉了。
后来传出消息,那天太子本要路过那处,结果遇事耽搁了,小郎久候不至又不敢高声呼救,硬是淹死了。
这小郎出身不高,又是自己没事找事,宜春北苑也没当回事,这事就盖棺定论了。结果没两天,另一个小郎路过这片池子旁的小路时和结伴的小郎笑话死去的小郎,笑得太高兴,脚下一滑磕在池边大石上,当场咽气了。
最后投井那个,就是摔死的小郎的好友,两人是旧相识了。传言是说,他半夜见到好友来寻,迷迷糊糊跟着声音出去,黑灯瞎火中踩空落井,又没了一个。
这回连宫人也没听见小郎起夜的声音,宫人睡得死沉,还是第二日被内官叫醒的。
这一波三折的故事,比早些年孟妈妈讲述的传奇故事还精彩。
阿四听得嘴巴微张,甚至不记得上一刻自己想吃的是桌上哪道菜,她现在只觉得:“这地方太晦气了吧,长姊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让我来了呢!”
不行!
她得赶紧离开,这男人多的地方就是怨气大。
甚至不由自主地开始揣测:“东宫从前就没这些事,该不会是小郎们从前尽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现在遭报应了吧!”
内官听阿四说话就高兴,连连点头:“谁说不是呢,我们四娘开了尊口,定是这些小郎们前世不修,今生孽报来了。我这就向太子回禀,趁着年节喜气,将这群小郎一并放归家去。”
“……这就放回去了?”阿四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宜春北苑笑眯眯的内官是不是就等着她说这话?
接话快的生怕人反悔似的,难道是她没管理好宜春北苑,想借着小公主的大名当挡箭牌?
“是呀,四娘是有洪福加身的贵人,四娘都开口的,必定是有道理在的。”内官又端上一盘糖渍的梅子,感谢道,“我日日呆在这儿心中也是惴惴,多谢四娘一句话替我解围。”
一句接一句地夸得阿四都不好意思了,但她还是迟疑:这事就这么简单?他们会愿意走?
一个人意外死去是巧合,可桩桩件件都是巧合……那只能怀疑背后有人了。
她摆摆手:“举手之劳了,就是他们……这么打发回去能行么。”
内官就差笑出一朵花:“自然,自家小郎冲撞了贵人不说,好声好气地将人送回去已是天大的恩典,自古以来哪里有这样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