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阿四对“钱”并无深切的认知,她所得到的不能用财帛来衡量,平日里也用不着财帛,多是人捧着金银珠宝送进丹阳阁。她记忆里,最贵的应该是房产,于是问:“那鼎都的房舍作价几何?”
姬宴平上有阿娘齐王,内有宋王傅1训导,外有御史虎视眈眈,至今还没想过圈地占房的事儿,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鼎都的房价。她不愿在阿四面前丢了做阿姊的面子,轻咳一声,甄娘子知趣接话:“寻常官宦,购一体面居所,约莫一百四十贯。”
阿四险些跳起来,“那三匹马,就要抵一处房屋的价格了?”
“确实如此。”甄娘子叹气,“米价方贵,居亦弗易2。”同僚之中她出身最差,是姬宴平捡回来的,家中母亲妹妹还住在老家,至今和好友陈文佳一起合租两三间小亭。
坐拥百间屋舍的阿四挠头,听着似乎生活很艰难啊。
她摸了摸身上的东西,脖子上的大件丢出去了,手上仅剩一金镯子,薅下来塞进甄娘子的手里,“那个丢的太远,不好拿回来。这个就给你吧,不必客气。”
“谢过小娘子的赏。”甄娘子笑看姬宴平一眼,才将金镯子接过手放进袖中收好。
金银多作为饰品、装饰、赏赐使用,日常生活中极少用来交易。
阿四知道一碗水要端平的道理,她可惜地望已经丢出的金项圈,对其他人说:“只能先这样啦,我也没戴其他饰品,以后再给你补上吧。”
姬宴平白羽扇不离手,唰唰两下吹动阿四的帷帽,“可别了,我带你出来玩哪里有用你的财帛的道理,晚一些时候我让人给她们家里送礼去。”
照姬宴平来说,都是分内之事,她愿意带这些人出来就已经是看重了。
阿四挠挠头说:“其实也没用我的,那金镯子也是阿姊的是从在马车上给我戴上的。”
姬宴平笑笑:“等你以后开府了,王府里的傅、友、属3都要好好挑一挑,选些得用的人,这日子才过得舒服。”宋王府的傅姬宴平就很不满意,不晓得家丑不可外扬,一看就是齐王选进来的,时常去齐王府告状。
“我记住了,到时候得把宫里喜欢的厨子带走,或者厨子的孩子也成。听说都是家传的手艺。”这些事距离阿四还远着,听听就过了,阿四从果盘里挑了圆滚滚的桔子剥开吃,不忘分一半给姬宴平。
最初外出护送小马驹的禁军回来,低声在姬宴平身后耳语。姬宴平笑笑:“今天动作倒是快,从前再没有这样利索的。”
这桔子挺甜,阿四连吃三个,指甲里满是橘皮,幸好隔着帷帽的青纱别人也看不清她的模样。阿四吃的差不多了,姬宴平和禁军也说完了。
阿四问:“怎么了?小马出事了?”
姬宴平听出妹妹是在揶揄她对马儿的过分在意,将桌上的果盘拉进到自己手边,不让阿四再吃,笑道:“哪有这回事,马好着呢。是长安县和金吾卫那头的事,鼎都内的县令出身高贵,寻常人使唤不动,而我至今只是一闲散亲王,长安令尊敬有余,事事听我的却是不能够。”
阿四也不计较吃食了,小手啪嗒往桌上一拍,同仇敌忾:“为民除害的好事,他们竟也不积极?”
“我最近在街上晃荡地多了,难免就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这些楼啊阁的,背后也多是高门,闹的多了就防着我。这斗金阁算是大头,我耗费一月才有了些眉目,偏偏总有事情绊住脚。不过嘛,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把你都带出来了,不信他们不出力。”
姬宴平对自己的办法很是得意,“小打小闹的我也不好去找圣上和太子出头,但我有妹妹啊,我就不信了,他们敢眼睁睁看你在这儿地界呆一个晚上。果不其然,早早就带人来搜查了。”
阿四上头的怒气迅速化作天边的飞云,手掌心也开始痛了,甚至感觉今天花的少了,恨恨道:“算了,我也玩的开心,还是整治不法之地比较重要。”
姬宴平对阿四的态度很欣赏:“不愧是我的妹妹,等晚一些,上上下下查抄出来了,你喜欢什么拿什么。”
阿四隐隐约约能听见外面的嘈杂动静,疑惑道:“查抄出来的物件,难道不应该充公吗?”
姬宴平摆摆手道:“那怎么行,我出人又出力,要是不属于我,我费这么大劲儿干什么?”她扫视周围,颇为顺心,“但凡能看见的,合该都是我的。长安令和他手下人最好知情识趣,不然我回头找人参他一本。”
真不愧是……阿姊啊。
不久,匆忙的脚步声和惊慌的叫喊混杂一处,屋内角落的两道暗门从里面打开,有序地安排贵客们先行离开。甄娘子拱手向姬宴平告辞,带着两个便衣禁军涌入人潮,消失在暗门后。
场中越发空荡,台上的舞者和黢黑的昆仑奴奋力收拾一地的财帛,阿四和姬宴平淡然地看着,不时感叹:“这不比方才的菩萨蛮好看得多?”
阿四撺掇身边的禁军们:“要是有缺钱的,赶紧也拿一些,趁现在人多,发现不了的。”
禁军中像甄娘子那样贫困的才是少见,她们并不愿为五斗米折腰捡钱,假做不闻。阿四也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一脸惋惜地看昆仑奴们将地上厚实的地毯连带上面的金银一卷,扛着离开大厅。
姬宴平出言:“没听到阿四说的吗?来两个人跟上去。”
禁军中立刻出列两人,快步跟上金银消失的方向,力图不让属于宋大王的钱财消失。
等哄乱的人散的差不多, 姬宴平带着阿四离开厅内,停留在廊下观望事态发展。如姬宴平所料,长安令歪着发髻就急匆匆带头冲进来, 那急切的劲儿, 叫人看了说不出的可乐。
长安令身后一列列的金吾卫迅速把手各个门户,为首的两人上前。
姬宴平手中白羽扇一指, 笑道:“押衙来的正是时候, 瞧你衣衫不整的模样, 赵家宅离得远, 急坏了吧?”
长安令是天水赵家的年轻一代,出门在外自有光彩, 不然也轮不到他做天子脚下的长安县令。仔细说来, 也是一前程远大的青年人。也正因其出身, 他才有底气于姬宴平面前斡旋。
但姬宴平的脾气哪里容得了下头的人敷衍她,平日里找麻烦不说,今夜更是一榔头下去保管他找不到北。
长安令见到人后, 连忙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双手正冠,恭敬地上前行礼:“大王的事, 我自然放在心上,剩下的杂事就由我等处置, 夜深路黑,敢请大王与四公主由金吾卫护送回宫。”
姬宴平只当他是王八念经,转头看向金吾卫中领头的,“你是?”
“金吾卫都尉拜见大王。”都尉拱手见礼。
“哦, 好像是哪里见过的。”姬宴平甩甩扇子,她自出宫以来劳烦金吾卫的事儿干的太多, 见谁都眼熟。想不起来就算了,她吩咐道:“你们去忙你们的,给我搬一把绳床来,等你们忙完了,我再带阿四回宫。”
“喏。”金吾卫都尉进屋挑了两把绳床,一手一个并列放在姬宴平和阿四的面前,恭恭敬敬地请两个小主子上座。
金吾卫这段日子吃多了姬宴平给的苦,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抬脚就带人进屋搜查。
便衣的禁军受姬宴平指使,混进金吾卫防止有人私藏已经属于宋王府的财产。阿四跟着阿姊坐定,立刻拽下恼人的帷帽丢开,露出一张红润健康的脸。
长安令见阿四安全无虞,才真正松了口气,再和姬宴平说话也放松许多:“各处宫门已然上钥,此时去还能向圣上请罪,大王切莫拖延了。”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姬宴平生来叛逆,亲娘的话都懒得听,最讨厌有人教她做事。
帷帽盖住了她的表情,话语中的讥讽直白:“这天下间处处都是我母亲的地界,我走到哪儿都是家。赵县令为人臣子,才该多加考虑自身职责,我担得起带幼妹出门的责任,赵县令的失察之责,却很难一次次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