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人的权力归根结底要在人身上获取,最重要的就是人事权。汉末时附属皇权的宦官和世家大族之间为了人事权的斗争有激烈呢?到了彼此之间以兵刃相接的地步,宦官以党人罪名禁锢士人终身,世家士人则对宦官势力赶尽杀绝,稍有触犯法律多以死罪论处。
但皇帝是不能亲自去做这种脏手的事的,即使她的心内有所偏向,也需要任用合适的刀。
不同于前人选择的宦官、外戚,皇帝选择了她所开辟的、独有的、全新的一群人——女人。
当然,碍于数之不尽的理由,任何一把刀总有不合用的时候,也总会有前仆后继的人成为皇帝手中的刀刃。
太子奉送的名册中的人是否有罪还需刑部彻查再论,这样多的人不可能全都是有罪的,但他们被需要——空出一些合适的位置。老人能在官职上做到致仕,新人却一茬接一茬的冒出头,从前只有男人,现在多了一倍的人数,如果不从旧人手里抢,新人吃什么?
阿四还没到上朝的年纪,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大约是些谁家又死了人、谁家又被牵连、掖庭又添了新人。阿四照常去弘文馆上学,发现从前给她讲经的谢大学士换了其他学士来。
她问起弘文馆的博士,其人便笑:“谢大学士升迁了,最近忙着尚书省的差事,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再问,阿四才知道,原来刑部的赵尚书告老还乡了,谢大学士顶缺,正春风得意。
阿四掰指头算算,谢大学士也不比赵老头年轻几岁。传说两人从小就认识、十几岁还议亲过,现在赵老头的仕途走到终点,谢大学士的风光正开始,可见人世无常。
人就得活得久,活得久了什么都能看见。
玉照空闲的时候还来问:“西市外斩首呢,要不要带你去看热闹?”
阿四恶寒:“哪个好人家带妹妹去看死人,算了吧你。”
太子养病,阿四跑去探望,却见人面色红润在屋内大大方方地弹琴,身边是乐师清嘉,装都没有装一下的意思。
阿四先和清嘉打声招呼,而后凑到太子身边旁观:“弹琴啊……我是不是也该学一门乐器?”
太子道:“这是闲来无事的消遣,阿四若是有兴趣,学一学也成,但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阿四侧耳听半晌,没听出个花样来,决定放弃寒暄抛出真正的目的:“还是算了,我听着就费劲儿,懒得下这个功夫。过些日子我要和太上皇一起去九成宫避暑呢,今天是来问问长姊能不能把厨子借给我,我就喜欢那个白案的手艺。”
原来是为了吃食来的,太子失笑:“这有什么的,随你带走就是了。”
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食——即使是公主也要遵循这条铁律, 尤其是在关键的换牙时期。
乳牙被蛀还有新牙齿替换,但在没有合适技术的古代,恒牙一旦受到破坏, 阿四就要长久地忍受牙疼的折磨了。
阿四难得乖巧地任由医师念叨, 心里却在偷偷反驳:她有最健康的身体和最坚固的牙齿,才不会轻易被糖水腐蚀。
这点从换下来的乳牙身上也能看出端倪, 乳白色的小牙齿完整、洁白, 被阿四装在小布兜里丢上屋顶, 或者埋进土里。
至于死皮赖脸地从东宫里讨要来的宝贵白案厨子, 则被雪姑暂时安顿在小厨房,白案过上了极为清闲的生活, 她每日只需要完成少量的点心, 因为四公主不能食用太多的甜食。
实际上, 现在距离需要出远门避暑的夏日还有不短的一段时光,一切都只是阿四觊觎东宫白案的借口罢了。
作为宽容大度的长姊,太子顺理成章地把白案家的退休老母亲叫回来返工, 吃上了更合口味的点心。
阿四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对自己要走白案的行为颇感内疚,日日往东宫去探望“生病”的太子, 直将太子探望得健健康康,迫不及待地进入工作为止。
谢大学士新官上任三把火, 头一件事就是把小弟子心心念念的进士及第的名单重新整理,旧上司赵老头回家养老了,他的外甥自然也没了状元的美名。阿四举荐的那位学子在末榜占了一个位置,在吏部放榜之后, 学子留下一封感谢信,其人则赶回老家去报喜了。
阿四问过吏部的官员才知道, 考中进士到任职之间还有不短的时间,大概要一年左右。其中还需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活动,有财有势的人往往能补上更好的空缺。那封情真意切的感谢信阿四看过,她也不打算再继续参合吏部铨选的事。
原先的吏部尚书的孙男也在弘文馆的读书,是个十多岁的少男,最近也不再出现在弘文馆了。阿四听学士说,赵家的孙男应该会在年内以明经科入仕。
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一天,阿四亲自收拾了课桌,将一堆堆的的书本摆放整齐,把揉搓的纸团和无聊时叠出的纸船丢弃。不大的课堂内换掉了一两个不起眼的人,阿四随口过问两句,才知道是长辈涉及义仓贪污的案子。
平日里都没注意过的人,即将离开了才给阿四留下一丁点印象。
阿四是人尽皆知的好脾气,但稍微熟悉些的人都认为,四公主从不把姊妹和伴读以外的人放在眼里的,既不主动找人答话,也没人敢轻易上前打搅了四公主的清静。
其实阿四只是有些读书的郁闷,上辈子十多年晓说裙814把16酒六3搜集整理发布,欢迎来玩的板凳才坐出头,这辈子又接着坐,任谁也是不太愉快的。
孟长鹤笑说:“只是在四娘面前没动静,他们呀在外头都是很风光的,毕竟满朝文武枝枝蔓蔓的子孙,也只有三十人能在弘文馆就读,先许皇亲贵胄,其次宰辅子孙,一家还只需一个。”
整个弘文馆中,出身最差的大概就是孟长鹤了,她是阿四带着进门的,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因此不少弘文馆的学生瞧孟长鹤不顺眼,大概是打心底觉得她不配。
“既然是风光的,从弘文馆出去后也不会太差,我相信国子学也是个好地方。”阿四兴致缺缺,“京官大概有七百许人,我听说那事牵连了百来人,很是可怖了。”
弘文馆和崇文馆是有内部考核的途径的,这一步落下去,即便是国子学,也要和千许人一起竞争每年二十个进士和百个明经名额了。可谓是一步云泥之别。
孟长鹤轻瞥两侧,而后低声道:“我阿娘在大理寺,她也分到些差事,不少人是触了晋王霉头。论说起来京官中女人不到半数,大概此后就有了。”
晋王这些年主要抓的就是一些不三不四、欺男霸女的事,并不长居鼎都,连她都特意赶回来告了一状,显然是打定主意要从各方面收紧,必要肃清官场中的不正之风了。
阿四听了就笑:“女人多些才好,就是再多也是没有坏处的,任何一个地方男人多了就要发臭。”
要是阿四没猜错,往后几个月还有的热闹。有左相陈姰和孟予大义灭亲的例子在前,不知道犯官家的亲眷还能抖搂出多少消息,归根结底人人都是惜命、更惜自身的,尤其是做母亲的,自己受苦也就罢了,难道还能忍得住让孩子受苦吗?
反过来说,为了母族、为了孩子背弃丈夫,也是她们最正当的摆脱厄运的理由。
阿四整理好桌面,连带着脑子也清明了,最后一点不落忍也消化干净:“只要不涉及妇孺,无辜的人就少了。总不会有那种非要吃苦吃亏那全家前程性命去搏一个好名声的人吧,即使真有,那也怪不得旁人了。”
或许真有许多不得已加身的人,但阿四考虑不了那么多,她也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件事。说到底,这又何尝不是另一方面的弱肉强食。
孟长鹤素来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骄傲:“那是当然的吧,身而为人,不为自己和孩子考虑,还能为谁?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未来。”
放下这些暂时触碰不到的复杂事情,阿四和小伙伴们说起前段时间监考碰见的八爪鱼考生:“我再没见过比文先还能作弊的人了,还能同时帮这样多的人作弊。”
不成想,还真有知道这人的,王诃说:“这人在外风评很差,当年是招了晋王的眼,此后诗作再好,也没了进士及第的可能。好似是很早的事了,就是闝伎之类的吧,似乎是两人为伎争执……”
十来岁的孩子的很早,也就是十年之前,没有出生时发生的事,对于俩孩子来说确实是很早了。但对于宦海沉浮的吏部官员来说,得罪了皇帝爱妹的人,是万万不能及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