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大周皇帝册封皇子为亲王之际,照旧例会连带一个某州刺史,与中央一品到三品穿紫袍不同,上中下三等州郡刺史一概穿绯袍。车上备用的正是姬宴平的官袍,说实话,瞧着和身上这一身半斤八两。但姬宴平还是换上了,官袍比较庄重,也好找借口。
姬宴平是曾家今日身份最贵重的宾客,自是满府出动来迎接。
为首的头发花白的大妇是曾家的一家之主,曾驸马是她的小男儿,尤二郎嫁的是她的幼孙。说来巧合,近十年里曾家出仕的女人越发多了,屋里的男人也莫名死的多了。
前不久曾家刚得一正五品的开国县子爵,转眼间,当家的丈夫就过身了。曾家如今是蒸蒸日上,这头年逾八十的大妇刚死了丈夫,那头就有人拿着自家大郎的庚帖来说亲,也算是一桩新鲜事了。
姬宴平心里将曾家的事转了几转,大步流星跨进门,满面歉意:“刚刚自宫中出来,赶得太急,竟是连衣裳也没换一换。”
大妇拍着姬宴平的肩膀,说不出的满意,丝毫不在意:“大王能来,已是蓬荜生辉、柴门有庆。”
曾家人对姬宴平向来是极热情的,完全当做自家人看待,就来落后两步的张实都得了招待。见曾家人半点不对张实记仇,姬宴平虽心中有数,也稍感失落。
没办法,就是想看张实倒霉。
姬宴平在灵堂上了一炷香,而后将大大小小一屋子的女人都一一见过,阿婆阿姨阿姊……叫的再亲近不过,寒暄罢了,笑说:“今日必是忙碌的,各位自去便是,也容我换一件衣裳。”
曾大妇便叫自己的长孙领姬宴平先去厢房休息,两人身量差不多,曾大娘便让侍从端来自己还未上身的新衣来,把屋内安排妥当,才行礼告退。
姬宴平等人走,便往床上一趟:“真是没意思透了,怎么连曾家也想往送人?她们家是最知道男人无用的,就是送了男人来,我将来生子时,还有人能从后院那十几号人中找出个二三来不成?”
侍从便笑:“听说曾家重生女儿,若有娘子连生二男,家中长辈就会劝说更换傍身的男人,说是男人有宜女宜男之分的。齐王不近男色,这些年身边的男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说不准是曾家长辈算准了曾驸马以外的男人都是宜男之相呢。”
姬宴平哼笑:“若曾家人真有这本事,那我倒是乐意从她们家取一个小郎君回去了。”
男人多疑、又心怀侥幸得很。姬宴平小时候也听到宫人偶尔会小声讨论猜测她的亲父是哪个,而那个有可能的男人,每一个在姬宴平面前都极尽慈爱可亲,恨不得掏心掏肺来证明他们对姬宴平的关心和爱护。
说实在的,姬宴平敢保证,自己从“父”上头得到的关爱可比外面那些确认亲父的孩子们多得多,连带着,这些男人背后的家族也总是期望能在姬宴平身上投注,只要她松口,亲戚能多到让她厌烦。
就连谢家也是如此,齐王的亲父姓谢,是谢大学士的男兄,谢家人在外碰见姬宴平便不自觉多两分亲近。谢大学士管教起来也要比其他学生更严格两分。
姬宴平把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往脑后丢了,说道:“我记得,曾家祖籍是西南边的吧?”
侍从应答:“是西南最边上的地界,那一块儿至今也乱的很,若非没有记族谱的习惯,曾家怕是要比五姓大族还要久远。”
姬宴平犹记得,她从北境商人手中买到吉贝时,那身材壮硕的女人是西南人。
姬宴平打量一圈屋内的陈设, 笑道:“也是,曾家从前是行商的,不然积累不下如今的家财。”
主人话跳得快, 侍从不明所以, 认真回想片刻后说:“曾家在族地的族人也多是耕种养家,家中田地男人种着, 女人则多在外面跑商。乍一听与怀山州有些相近的习俗, 不过曾家所在是山林间, 人烟稀少些。”
“哦?”姬宴平不由笑道, “这倒让我起了点兴趣,怪不得我见这家女人各个人高马大, 比起男人更见魁梧, 原来还有这一层因果在里面。”
行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护送货物的队伍不但要面对强盗、流氓,有些时候甚至连官兵都会打商队的主意,尤其在天下不太平的年代, 行商是把脑袋别在腰间的危险事。
便是大周各州府还算安宁,也有不少穷山恶水之地,不免就要搏斗一番。
姬宴平这头有兴趣了解, 换了一身青衣,抬脚出门招来侍男:“你们家大娘在哪儿?”
侍男将手中器具往其他侍男手中一放, 上前指了个大概方向,恭敬回答:“大娘子如今在后院与小郎叙话。”
姬宴平眉头一挑:“这我倒不好去寻了。”绝没有客人贸然进主家后院的道理。
侍男连忙道:“无妨的,主君交代过,大王在宅中大可随意行走, 绝无不可去之处。”说完就要领路。
“既然如此……”姬宴平反倒不急着走了,笑道, “你自忙去,我自己去吧。我正想逛一逛曾家这别有风光的宅院,我这个人有点癖好,就爱独自瞎逛。”
“喏。”侍男丝毫惊讶也不见,温顺地点头,转头与其他侍男一并离开。
姬宴平见一队人走远了,才照着侍男指明的地方走去,路上不忘和侍从说笑:“曾家竟不守二门,你们可不能有样学样。”
侍从们也笑:“我们府中便是将里里外外的门都敞开,又有几个人敢窥探呢?”
曾家在鼎都的宅院建成不到二十载,风格偏向南边,与鼎都内大多数的宅院瞧着都不同,小巧玲珑。姬宴平见到路就走,浑然不管方向,走到头便逮人问路。如此散漫,一盏茶时分姬宴平也晃晃悠悠到了分隔内外院的二门处。
留守在此处的人遥遥望见姬宴平的身影低头见礼,果真不见阻拦的行径。
鼎都寸土寸金,曾家所在又是临近齐王府所在的好地段,能买到这姬宴平眼中的小院子已是废了颇大的功夫和不菲的财帛。后院更是小的可怜,姬宴平一眼就能望到头,联排的屋子分割得整整齐齐,很是平等,大约是公平地分配给曾家的男人住的。
后院伺候的仆从几乎没有,姬宴平猜测或许是都被调去前院忙碌了,鼎都内养个仆从也不便宜,如今前院待客繁忙,后院自然也就落不到几个人影。
姬宴平稍微往里多走两步,就能听见不远处屋内传出的交谈声音,其中一人正是曾大娘,另一人听称呼似乎是曾大娘的男弟。
都是母亲的孩子,曾家自然是无所谓嫡庶的,两人谈话也不见尊卑,感情恳切。只是交谈的内容让姬宴平有些讶异,姊弟俩谈论的是婚事,不为别的,曾家想将曾小郎嫁入宋王府。
作为宋王府的主人,姬宴平心情微妙,站在廊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快,姬宴平发觉自己不必做选择,那站在门外的曾大娘的侍从见到姬宴平只是安静地见礼,复而垂头,竟不与屋内的主人通禀。
姬宴平一边在心里记下回府之后必须告诫王府侍从万不能学这个,一边走到屋外,正大光明地听屋内姊弟的交谈。
曾大娘原是来检查幼弟近来纺的线和织成的吉贝布,顺带和幼弟聊两句。曾家在西南做这一块的生意显然不是一两天了,曾大娘点评起幼弟织的布头头是道,屋外的姬宴平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曾小郎一一记下,很是乖巧:“我知道了,之后我会更注意的。”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颇为幼稚,像是个年纪不大的孩子。
说完正事,曾小郎就问起前院的热闹:“长姊,我听说宋王正在前院厢房歇息,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曾大娘心知肚明,并不隐瞒:“宋王为人正直,又是天潢贵胄,你若是有幸跟着她,凭借这一份手艺,来日她绝不会亏待你。有一点你要记住,不能学外面那些男人的心思和手段,务必以诚相待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