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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织女说话已经是收着劲儿了,阿四此时此刻已经不止是发红,即将向着黑红转变了。而三人中王诃家中课业最重,出门最少,所以最白。往日王诃是最爱说话的,偏生今天掉了人生最后一颗乳牙,牙床隐隐作痛,所以不说话。两项加持,显得王诃最不近人。

公主一词寻常百姓听着就像是故事中仙女,必然是好看又高贵的,而高贵就不会亲人。世俗的人,眼光还停在老时候,大约是认不出阿四的。

这背后的人,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常见阿四的角色。明明谢大学士和阿四都有意避开人,却还是专门冒头的人才,真不知道是被下套了,还是真心实意的愚蠢。

这种讨好,阿四实在难欢心,她又不是真缺这点棉花和财帛。

阿四手臂一伸,搭在王诃肩上,笑道:“连我们俩都能认错,真稀奇了。回头查出人来,一定得好好计较。”

“计较什么?”王诃嘴唇小心张开一线,瓮声瓮气地问。

阿四道:“看看是哪个扣门的,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们去向谢大学士告状,让他滚回吏部铨选考核永远过不去的时期。”

这是多可怕的好主意啊,立刻得到王诃的赞同。

六品及以下的官员一任四年,满四年就得进入守选期,这是个没有关系和运气或者惊人才华就可能熬一辈子的可怕时期。而主动挑出守选的吏部科目选每年最多录取三四人,对于数以千计的守选期官吏来说,这是一个比科举更难出头的考核。

在女子科举更占优势的现在,吏部的守选期简直是无权无势无才的寻常男进士的噩梦。

姚蕤问:“要是他是五品以上呢?”那就不归吏部管辖了。

阿四笑道:“迟早会是的嘛。”

棉花必须给足水才能生出足够的棉, 水的用量是个极大的学问。阿四跟在织女身后逛完了临近的村庄,能入眼的棉花寥寥无几,大多数棉花地里棉球稀稀拉拉, 存在家中的棉花也参差不齐。

只有一家大户种的最好, 棉花雪白,大朵大朵映照在枝头。阿四亲自和农户聊过, 才知道那家的地和种子都不是农人自己的, 而是主家发下来的。她们主家姓杨, 家主生得一双回春妙手, 地陶公之法,经手的田地水旱无惧, 吉凶有资。

棉花的种植方式都是杨姓家主亲自试验过, 再总结下来下发农民, 因此这家农户种的最好多是托福杨家主。

这大概就是天选种地人吧。

阿四摸着细绒的棉花感慨道:“人皆有天赋,或许这杨娘子的天赋正应验在此处。”

农人面露骄傲:“这可不是么,如果农事也有科考, 我们主家定是文曲星下凡了。”

阿四笑应:“事实如此,若是增产之法能惠及天下,圣人给杨娘子封侯也不为过。”

“这一点, 主家也不是没做过。”农人言语间有些遗憾,“主家也帮临近的农户看过田, 除了主家自己伺候的田地,其它的田地也得什么地种什么种子,千百种方法也斗不过天时地利。”

“这已经是很好了。”阿四赞叹,“遵循天理, 自然能得天利,不说加倍增产, 便是一两成也是极好的。杨娘子有陶公之法,不吝教人,已经是大德之家了。”

农人很乐意见到有人夸赞杨家主,越说越来劲儿:“是啊,主家无论亲朋好友邻里远亲一概帮衬,附近州县凡是上门求教的,从没有被拒绝的。”

回想去年,这家也是最早来阿四这儿买棉籽回去自己试着种的人。当时以为对方是普通的商户,后来老裴相顺手查过,来和阿四说了一嘴,阿四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

农庄管事是说过附近的杨家有一个依靠经营田地产业起家的能人,只是阿四一直没有放在心上,也就机会见面。阿四自信布庄的技术先人一步,何必向外求助。现在看来,杨娘子名不虚行。

阿四诚恳道:“要是有机会,一定要上门拜访的。”

农人说:“最近是不行的,主家嫌手里的棉籽品相不够好,培育又耗费时间、赶不来及,所以往益州去寻棉了。”

有谚语称:扬一益二,是说天下繁华之所,扬州第一而益州次之。姬晏平身上有个益州刺史的虚职,她也是在益州推广棉花,益州富庶,愿意尝试种棉的人也多,各方面的进展确实要比阿四手下的布庄农庄好得多。布庄常年耗费的棉花,本来就是益州运送来的,比起农庄产出,好得不止一星半点儿。

再这样下去,或许益州有朝一日能超过扬州,勇占第一富。

阿四略带遗憾地和农人告别,留下定金来日取棉。回农庄路上,她说起扬州与益州:“为何是这两处最富庶?难道鼎都不是最富裕的所在吗?”照理说,天子脚下,该有着最便利的条件才对。

织女笑容浅淡:“论起富贵,当然是鼎都最贵。单单论富,则是扬州,那儿富商巨贾云集,最是热闹。而鼎都要顾及安全,各样规矩严明,宵禁严格,庶民也难以在城中长久逗留。”

百官不得出入东西市,胡商无需赋税,百姓的住所又远离东西市,早出晚归也只敢停留片刻,生怕赶不上在宵禁前归家。鼎都的东西齐全、稀有、昂贵,却难以让百姓生活安乐。

鼎都有天子在,有堆堆叠叠的王公贵族,庶民不多且不富,也就称不上富庶了。

阿四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接下来几天,棉花陆陆续续地拉入农庄,农人熟能生巧,织出的棉布愈发精美。阿四日日坐在简陋的木棚下和大小商贩商讨价格,从抹不开脸的好声好气,到怒目而视、嘶声力竭。

实打实的交际最磨砺人,短短数日,阿四脱胎换骨。最实用的一招是:一掌劈开桌案吓人一跳,这时候商人往往比较好说话,然后迅速定下价格。

桌案坏的速度太快,木匠已经懒得好好修了,随手把断开的木腿随便接上,让人抬回去接受下一次劈砍。

对此阿四毫无悔改之心,振振有词:“实用就是好办法,我这个价格分明是极公道的。那些商人难道会因为我一张桌子而放弃利益吗?当然不会。我只是给她们一个改口的契机罢了。”

这是阿四待在农庄的最后一年,她必须得玩够本才行。

老裴相依旧早出晚归,对阿四的各种决定不置一词,只是静静旁观。后来老裴相看出阿四疯玩的心思,上课的时间日益削减,近乎放任的态度。

今年农庄的收入比去年高很多,剩下的利润足够农庄上下过一个油水十足的冬天。

阿四赶在秋天的尾巴,在农庄里大摆宴席,有鱼、肉、蛋、菘菜汤,主食是汤面。阿四在太极宫吃的每一顿都比这要好,但她今天吃的很满足。不少农人大着胆子向阿四敬酒,阿四举杯回敬。

廊下的聚餐从夕阳持续到黑夜,老裴相才催促三小个回去歇息。

这时候的酒,阿四喝着感觉与果汁差不多,没有半点宿醉的痛苦。第二天意外起个大早,阿四打开门正对上老裴相晨练回来,四目相对,阿四率先笑道:“裴先生与我一起用膳吧。”

食不言,饭后阿四装作不经意间问:“裴先生是不是要离开了?”

老裴相挑眉:“不是我要离开,是我们都该走了。能在小小农庄上耗费这么多精力,已经是圣上和谢大学士能够容忍的极限了。”

“我不是说农庄的事,只是感觉,裴先生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阿四站在院子里极目远眺,清晨刚刚生气的太阳并不刺眼,浮云折了半圆的黄日。

老裴相似有疑惑:“我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回老家享清福,难道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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