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没有眼力见的山贼是活不长久的,禁军身上的精良装备打眼就能看出区别, 折冲府的寻常府兵资粮自备,能用得上如眼前这只小队人马身上熠熠生辉的铁甲, 出身必定不凡。
单单这些马匹,就是一笔高价。
有一小贼低声问身边人:“她们穿的都是铁甲?”
满脸胡须的老贼悄悄站起身:“长点心眼吧,那是明光甲,别和她们纠缠,立刻走!”
另一边,校尉已然抽出羽箭,弯弓如满月,箭矢流星般扎入丛林可藏人的角落。不知动向的箭未必能射中贼寇,却能诈出两个惊慌失措的贼人。
校尉再搭弓,两箭齐发,中二山贼肩部、腹部。其余人手中各备兵刃,围在姬无拂周身。校尉远远打量了倒地痛呼的贼人的穿着打扮,着实松了口气:“应该只是周围的山贼,安全起见这条路走不得,我们换路。”
闻言,满舆图随便找路的姬无拂默默点头,乖巧地跟着校尉回去与卫队会和。
人少时姬无拂还晓得收敛,身边三百人一聚齐,心里的想法就管不住了:“那群山匪一看就好打发,人也不多,不如我们把他们端了,再继续走啊。”
校尉和旅帅对上眼无声交流,后者选择出门去找临近村庄的平民问问更妥帖的路,而校尉留在火堆边苦苦讲道理:“别的都能依着大王,只一点,绝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此地山脉众多,山中到底隐藏了多少人手无可估量,大王如若一心剿匪,便该通知当地府衙,以备不测,绝不能轻易动刀兵啊。临出门前,吴王如何嘱咐,妾一人死不足惜,大王若稍有闪失,妾一家老小都不足以赎罪。”根据多年经验,卖可怜的讲法,对秦王最有效。
校尉是秦王亲事府的人,算是姬无拂的心腹亲信,她说的话,姬无拂总要听进去七分:“好吧好吧,我不去就是了……可就这样仍由山贼在此地为非作歹也是不成的,等到下一处驿站,我再修书一封送往州府与新都,提醒当地刺史率府兵剿匪吧。”
姬无拂在这片地界放浪好些天了,校尉日日提心吊胆,今日才遇见意外已是幸运,她是再不能继续放任姬了。于是校尉趁热打铁,继续劝说:“春日江河解冻,想来不多时大船就要启程,大王想要赶上看船,必须得加快脚步了,官道最平稳,往后我们就走官道吧。”
亲王想坐船,就不能只是她一人上船,卫队、吃穿用住的侍从、乃至于这三百匹马,都是不能轻易落下的。依照校尉来看,姬无拂不一定能坐上船,但是眼下用来吸引姬无拂的注意却很好用。
姬无拂果真被说服了:“那就依照你的安排吧。”
姬无拂答应了就会好好地做,后三日也没再随意下车骑马四处溜达,而是安心坐在车里看了三日的书。奈何书带的不够多,大半都是先前看过的,反反复复看得多了,人就有些坐不住。
寻常小地方是不大有书籍贩卖的,一辈子也没见过一卷书籍的庶民大有人在。姬无拂开口要书,自然就要往地方官吏、富绅家中去寻。
富绅也不傻,平白得来向上结交的机会,肯定是用心准备、好好把握。耗时三日,特地联系三亲六故整理出一整屋的书卷,再给秦王下帖子,请人过府一叙。
姬无拂在校尉不赞同的目光下,得意地让绣虎拿出几匹棉布、绢布。数年过去,棉花这种好物自是越来越多的人去种植,棉花和棉布的价格不再如当时一样有价无市,但在这偏远地方,依旧是稀罕物。
再说,这可是秦王拿出来的东西,有秦王的名头在,就是一碗水,那也是天上醴泉。
富绅用心备下宴席,又把家里的年轻孩子收拾地有模有样,家中老小整整齐齐地在宅门外迎接秦王。
姬无拂背着手,摆出亲和的面孔,夸了夸富绅女儿的诗,吃了半盏茶,就往书屋里面走。富绅便推着受夸奖的女儿上前引路,让小娘子给姬无拂介绍屋内书卷。在姬无拂露出两分不耐时,富绅又及时退场,将空间留给贵人。
梨木架上整齐摆放的大都是竹简,纸张在这年头贵得很,又不如竹简保存长久。书卷大都是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姬无拂还真翻到了一册孤本。
捏着孤本,姬无拂和小娘子说闲话,问起周围的山水景致,一问一答间,不免提到临近的山脉和匪徒:“你可知道此去百里外的那处铜里山,孤当日从那儿路过,就撞上一伙山贼。”
人小娘子看着年纪小,却有几分见识:“知道的,城中商贾农户出入,多有受为难的。我听人说过,后来就多了条‘山规’,要过路先留财,五货留一,就让人平安通过。”
“这倒是新奇。”姬无拂面上表现出好奇模样,实则咬牙。
大周收田租四十税一,立国之初商贾更是不收税,后来也不过添了关市税。反倒是山贼守在路边做起买卖,都敢要两成。
小娘子见姬无拂有兴趣,便往下说:“自我懂事起,这儿就有山贼的传闻了,听家中大人说过,山贼狡猾,州县的押衙们查起来,山贼便混迹在良民、流民中,等事态平息,便又是山贼了。”
姬无拂略略点头:“我一路上来,隐约听见城中庶民说起州府的什么僧尼……这地界上,还有佛庙?”
“有的,不少人都信奉着呢,大都是求死后、或是来世。”年纪尚小的娘子不能理解成人对死后世界的执着,很是不以为意。
姬无拂道:“那确实是没甚意思,有那份财帛去助益来世,不如现实积德。”
离开富绅宅院前,姬无拂托小娘子誊抄孤本,再以绢布、棉布作为报酬。富绅万般推脱不得,便让女儿收下,而后热情地送秦王出门。
匪患严重,第一要查的就是当地的官府,从富绅家出来,姬无拂便往县衙旁观县令办公事。姬无拂进门就问县令县内户口数目,成丁数量,以及往年税收。
今年夏收多在五六月,她是等不来及了,只能先问问去年。
县令大抵是没见过这样上门查账的,愣了片刻,才一一答上数目。
县中人丁多少,贫富强弱,虫霜旱涝,年收耗实等事必须由县令亲自注定,庞杂的事宜是每个大周县令的基本工作。
姬无拂令人拿着往年账簿来看了,确认无误,便指着账簿中明显少于别县的应授之田,问道:“这几年里,授田比之从前差了这么多,可我见城中庶民也不多,这田地都往何处去了?”
县令长揖后,回答:“此地多出军户,不少田地都被授予有功的军士,再有就是州中有一香火鼎盛的寺院,颇受百姓推崇,不论贵贱,竞相献田入寺。”
现今比起开国之初,人口翻了两倍有余,田地不足,均田也要打折扣。而勋爵贵族与文武官员到了一定的品级,就会被授予免税的大片永业田。除此以外,还有一处是没有被规范在税法内的,就是僧侣。
寺庙受信徒供奉,名下的田地又免税,不少大户便趁此与寺庙联合躲避税赋。
如果县令没有与寺庙同流合污的话,这事确实怪不得县令。
姬无拂在县里停留三日, 观察县衙内外形状,眼见大体没有差错,也就高高抬手, 不再直白地与人计较。漫长旅途的见闻, 已经让她明白,这个县里的百姓过得尚可, 不能如数授田的原因太多, 最主要的是县中田地不足。
不是县令不想, 而是这片地方确实翻不出那么多的田地来授予庶民了。
立国之初民力凋敝, 土地富余而无人耕种,如今不但人数翻倍, 授田的人也增加了女丁, 各地豪强又多吃多占, 流民愈众,民生太苦宗教就要占据一席之地。
大多数的宗教给予人几分慰藉之余,肖想的依然是信徒的财帛田地。
此地的县令能如实告诉她难处, 至少说明人大概率没和寺院沆瀣一气,已经算是不错了。
离开县城后,姬无拂的心情肉眼可见的低落, 校尉见了就安慰:“人嘛,总是喜欢荣华富贵、长长久久, 这是人性,食色性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