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那人凄厉的嚎叫戛然而止。
那人下巴一收,额头安稳地停在他的指尖,脸上豆大的泪水混杂着血水,掺杂在一起混成稀薄的红色,顺着脸颊跌落在风澈的衣角,飞速融入其中,熏开更深的颜色。
风澈本能的想后撤一步,嫌恶的情绪在心底上涌,与身体的平静两者对撞,他的灵府开始剧烈动荡起来。
眼前视野陷入模糊,他终是没能抬起双脚后撤,再回过神来之时,那人的脸上伤口开始以一种极端的速度飞快愈合,一层一层滋生宛若神迹。
骨头合拢凝实,新生的血肉透着浅淡新鲜的粉色,紧接着是一层细腻紧致的皮肤,随后是那一头被残忍剥尽的发,如雨后春笋,拔地生长,迅速与周遭的发生成相同长度,融为一体恢复原状。
那人眼眸回归聚焦,瞳孔骤缩,一阵巨大的惊喜从中涌现,他猛地握住风澈的手,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甚至把含糊不清的液体蹭在了风澈宽大的袍袖上。
风澈非常想甩开此人的手,但他反而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眼前之人的头,紧接着清冽温润的声音自声带振动,他听见自己说:“别怕,已经过去了。”
他视角一抬,那人身后是一泊刺目的血迹,倒塌的树木贴地的部分都浸了三分血色,巨大的凶兽骨横亘在地,一旁灵器符箓破碎断裂,几个修士散落匍匐,甚至失了半边躯体,手脚横飞,已然没了生息。
他感觉自己胸腔涌起一阵名为惋惜的情绪,悲天悯人的哀伤几乎将他淹没。
他略略一顿,叹息一声:“遇见凶兽群,他们为你而死,”他手指揉进那人的发丝,微微用力,闭上了眼:“你会代他们而生,对吗?”
那人闻言哭的更凶,几乎不能自己,悲恸的哀嚎缭绕在整片层林上空,鸟兽起飞,虫鸣骤停,直到许久,四方静寂,那人跪地一拜:
“楚家,楚曾云,谢过恩公!”
风澈承了他一拜,随后扶了他一把。
那人站起来,一双深刻的眸子看过来:“敢问恩公大名?”
风澈刚欲问询此间何地,他为何在此,足下无故腾起一阵旋风,直接越上了远处的树枝。
他才发现自己使用的并非熟悉的风盘,而是一股他从未使用过的灵力法诀,隐隐带着熟悉的意味。
他足间点在枝丫的末梢,回眸一笑:“区区名讳,何必在意。”
他转身前的最后一眼,是那人在身后的密林中半跪,飞扬的发几乎蒙住了整张脸,但他却没有丝毫想要拨弄开的意思,只是在风里发呆。
那人眸光中,隐隐约约升起一股狂热和崇敬,以燎原之势升起,几乎化成了实质。
而风澈此时转过身,浅笑散在风里,犹如玉石相撞的婉转低吟:“不如唤我——诺。”
风澈心头涌起异样之感,身份的相悖,声音的熟悉,截然不同的习惯,纷乱交织,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他寄居的这个躯壳,根本不是他自己,甚至连所作所为都不由他来掌控。
但他完完全全,是位于第一视角,去经历这一切。
这是他人的人生,他人的记忆,和今日白天幻阵中莫名出现的记忆一体同源。
他头痛欲裂,一旦想明白后,割裂感在撕扯牵拉他的神经,神魂在灵府剧烈地动荡起来,他面前飞速前行的景致开始崩塌瓦解,巨大的空洞骤然降临在这片时空,他从半空跌落,下坠感如溺水之压,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
他猛然睁开了双眼。
昏暗的天花板透着压抑,他这副身躯降低压制修为神识,只能看清房梁的轮廓,稀薄的晨光透过门缝,绕过屏风,落在被角。
风澈捂着额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了许久,崩裂的灵府终于恢复了平静。
他穿好衣服,点燃一张符,重新在身上叠加一层遮掩的易容术。
随后他趿拉着鞋子,边走边提,绕过屏风,见姜临的床榻上已经空了,被褥都已经叠好整齐地摆放在一起,姜家子弟的服饰叠成一沓摆在桌案上,似乎是一会儿准备换的。
风澈转身推开了房门。
大片的天光落在院落中,随着风澈开门的动作,也随之倾泻在他身上,风澈刚刚被灵府震颤折腾得手脚冰凉,融融日光驱散这阵寒凉,他舒服地喟叹一声,看向院中。
院中栽种了一棵桃树,此时本应是夏季,满树桃花已落,绿叶抽枝,然而却因为风行舟的法阵影响四时,此刻仍是一派落英缤纷之春景。
微风卷起纷纷扬扬的花瓣,树下之人的剑尖轻轻挑起半空中的一片,随后举轻若重,翻身踢腿,衣袂飞扬,复而朝向刚刚花瓣漫卷的方向,精准无误地执起剑尖,向前一刺,花瓣骤然碎裂,粉碎成数片,随着气浪飘在风澈身前几尺。
风澈几乎忘了眼前之人早已身量缩小,手短脚短,连手中执的剑也非那把银亮如水薄利非常的“无渡”,而是学堂发的一把适合低年级弟子练习初级剑诀的短木剑。
姜临不用灵力,收敛剑气剑意,甚至封印了剑骨,然而剑势却依旧这般带着非同一般的神韵。
他收剑归势,左手握住剑柄,剑身紧贴在背后,一步步向风澈走来。
清晨的光落在他的发梢,每一根发丝间都腾跃着金色,头上一层薄薄的汗反射着晶亮的光泽,肉乎乎的小脸板着正经的神色,看着风澈站在门口,怔然地顿住脚步。
姜临眼皮一抬,看了眼日头,神色中闪过一丝诧异。
风澈:什么意思?我问你什么意思?
他理直气壮地叉腰,梗起脖子:“怎么,我非要睡到日上三竿?”
姜临站在他面前,无辜地摇头:“不一定,可能更晚。”
风澈:“……”
风澈虽然今天难得没有睡到日上三竿,但他的实力决定在课堂上证明,他是可以睡到的。
他被姜临领着往后排一坐,自打看见卫世安站上三尺讲台的一刹那,他就觉得困意上涌。
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让他没来得及多看卫老头,甚至顾不上去嘲笑他在这四百载光阴里添了几根白发,风澈头一垂,啪叽一下趴在了桌子上。
纵然姜临千方百计选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不易被发现的风水宝地,但风澈刚来就睡的举动实在过于惊世骇俗,还是立刻引起了卫世安的注意。
卫世安走过来,姜临在下面疯狂拽风澈的袖子,把他从桌案上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