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节
观御半睁着眼痴痴望向涟绛,周身愈渐猛烈的痛意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是轻声呼出“崽崽”二字。
涟绛拥着他疾速下坠时,那句被堵在他嗓间的“我爱你”终是无力再出口。
他盯着涟绛,瞳孔渐渐涣散。
他想起不久前在桃山地牢中厌岁说的话,终于缓慢而迟钝地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坠入天河之时,汹涌而狂暴的波涛一重重砸在身上,水浪间翻腾的血沫子搅乱视野,以至于他只能隐约看见涟绛,却看不清涟绛红肿的双眼以及痛不欲生的神情。
可是他无比清楚地察觉到涟绛现在很难过。
比谁都感同身受。
他从来都不愿看到涟绛伤心落泪,可回想这短短的一生,不管有意无意,他已经让涟绛哭了无数回。
他太贪婪,也太自大。
如若当初他能松手,不逼着涟绛直视心中的悸动,兴许除了他,所有人的结局都会是皆大欢喜。
涟绛不会长出第九条尾巴,春似旧不会入世,丰京数万百姓不会无辜枉死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回头路。
观御借着涌动的河水低头,冰冷的唇瓣贴上涟绛额头。
——涟绛,好好活着。
濒死之际,观御撑不住身体,随便一股细小的水流便能将他带走。
于是他的唇瓣一触即分,离开时一颗闪闪发光的龙珠没入涟绛眉心。
他用苍龙魂魄吸纳了金迦印,并以此印暂且镇住春似旧。
即便明知自己会因此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他的身形一点点消散,漂浮间化作天河里的烈火,烧过的地方红莲怒放。
涟绛怀里渐空,奈何歇斯底里也留不住他。
涌动的河水带走观御,同时拥着涟绛坠向河底。
天河中满河烈焰红莲交相辉映,诡异妖冶,实属奇景,可惜涟绛已无法看见。
他精疲力尽,溃败之下再无生欲。
不该是这样的。
死的人应该是玄柳,而不是观御。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浑浑噩噩间已泪流满面。
河底屈膝而坐的老人仰头望着他浮浮沉沉地落下,不由长叹一气。
天道
涟绛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中是过去五百年光景。
他在梦里见到了青丘热情的百姓。
他的爹娘为他的到来喜极而泣,赐字“晏”,明朗温和、安乐平静的意思。
白三娘哼着歌哄他入睡,但刚睡着不久便被调皮的楼弃舞掐着脸闹醒。
他的阿姐带他爬上高山,去看日出时山顶翻滚的金色云浪。
他还在梦中看到了幼时因为得不到父王疼爱而偷偷抹眼泪的观御,看到此生最好的伙伴,看到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
他看到长生殿清池中悠闲摇尾的锦鲤,看到揣着果子一路飞奔的月行,看到夜深人静时为观御虔诚祈祷的临娘。
他看到漫天的青色光辉、遍地艳红的珊瑚珠子、杯中晃动的酒水、清晨穿透门窗的暖阳、软红帐下发颤的白浪
他走马观花地看尽前半生。
可这梦里只有欢笑,不见泪滴。于是他迟缓地意识到自己身陷梦境之中,梦境因此而扭曲变换,将血淋淋的一切铺开给他看。
他紧闭着眼,望不见尽头的心酸苦楚涌上心头。
吱呀——
半合着的门窗被推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踏入房门。
老人进去以后,云沉在门外驻足,停顿少顷后深吸一口气跟了进去。
“小公子,”他搁下手里端着的汤药,瞥向榻上静卧不语的人时心有愧疚,“你伤势太重,这几日需得好好静养。”
涟绛一动不动,宛如死尸。
见状,云沉复又叹气:“世事无常反复,但终归难逃因果轮回。小公子,殿下的死,不是你的错。”
这话音飘散,屋中仍旧悄无声息。
涟绛像是死了,惨白着脸卧于榻间,唇色更是几近于无。
世间已无什么能唤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