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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伊万七

 

伊万的约会安排在第二天的晚上九点。

之前的时间虽然充裕,但无论是霍普金斯还是凯瑟琳,以及两个男孩都没有离开别墅,撒沙和别西卜把整个上午都花费在了泳池和按摩浴缸里,下午两人在图书室里看了一会儿书(撒沙看的是一本中古世纪的宗教诗集,而别西卜看的是一本蒙德里安的画册,整个过程中暴徒首领的儿子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在他的眼里,这位大师所有的画都是由线条和填充在线条里的三原色和少量的灰色、黑色组成的——谁都能干这个活,别西卜在心里说,画格子,填颜色,哪怕只是个猴子呢,只要它训练有素这也不会是份太难的工作。)而两个成人就坐在他们身边不远的地方,凯瑟琳傻坐着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而霍普金斯则架起了画板,固定好一张又厚又大,微微发黄的纸,手指里捏着炭笔,手肘边摆着干面包(充当笔擦)和来自于莱茵高地的贵腐白葡萄酒。

霍普金斯医生只给喜爱和熟悉的人画像,不过他所描绘的不是对象呈现给俗世大众的,人人可见的,那种通常意义上的肤浅面容和身体,而是那些被隐藏起来却裸露在他的眼睛与思想中的,真实而深刻的影像,就像他曾经给正被哗众取宠的报纸、盲从愚昧的群众,挟私报复的上司与急于息事宁人的头头脑脑们逼迫至几乎走投无路的凯塞琳(那时她还不是他的妻子)画像,他在一小张羊皮纸上画上凯塞琳的头像(和小报上的一模一样!),在她俏丽的脖子下面添上母狮子的身体与翅膀,附上短小的诗句——他至今仍然地记得那首诗,他在诗句里把她形容成狮子肚子里的蜜糖,比喻为只有勇敢者才能尝到的美味。这封信被某人利用职权私自扣留了下来,并以此打开了缺口——梅森。霍普金斯十六年前最大的敌人,从凯瑟琳的上司那儿拿到了这封信,他知道霍普金斯对这个女孩感兴趣,就把她当成了一个饵——由此抛出的绞索确实套住了“食尸鬼”的脖子,但他们唯一没想到的是,凯塞琳,一颗看似已经失去了作用,毫不起眼的小棋子儿,会在最后一刻翻转了整个局面。

霍普金斯医生撅起嘴唇,他得承认。是凯塞琳挽回了他的命。

他想他会永远记得,凯塞琳是怎样平静地走过饲料室的门,一直走到仓库中心。然后让她的零点四五口径的小跳狗在空中炸响的;那一刻被他储存在距离大门最近的几个房间里,他随时都能提出来用——梅森叫了一个警察来帮忙,他的枪挂在屁股后面,他想拔枪的时候凯瑟琳一连开了两枪,子弹穿过了警徽。打穿了警徽后面的心脏,在那之后,他才能确定他的小女孩儿有可能挣脱那些惹人厌烦的束缚——就是她的父母、教师、邻居、朋友、同事、社会和其他一些鬼东西灌在她脑子里的所谓的“准则”与“道德”她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和干些什么了,她有了自己的脑子。

就像是有了基础,他才能教她怎么样造房子。

凯塞琳是个好学生。

粗黑的炭笔落在纸张的前几秒。霍普金斯医生看了看凯瑟琳。有很多人会在看见孪生姐妹(兄弟)中的一个时情不自禁地把她(他)和另一个比较,但在霍普金斯看来,凯瑟琳与凯塞琳之间的区别简直清晰的就像是用直尺和美工刀裁过。这个是这个,那个是那个,比起她的姐姐来,凯瑟琳的冲动、幼稚、优柔寡断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她的内心似乎依旧停留在过往的某个阶段。没有长大,没有成熟。甚至没有什么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哦,也许会有人说,我们应该除去凯塞琳,但霍普金斯的感觉从没出错过——凯塞琳对于凯瑟琳来说,并没那么重要,是的,至少没她以为的那样重要。凯瑟琳不是什么特别人物,她和每一个软弱到不敢正视自己的普通人一个样儿——整日里怨天尤人,牢骚满腹,争取把每个自己犯下的错误都推到别的什么玩意儿上面最好是个永远都不会跳出来撕下这层可悲假象的倒霉鬼。

他们还会设立一个高不可攀又光彩夺目的目标,然后告诉自己之所以无法达成愿望都是因为那个倒霉鬼造成的错误。

这样他们就能开心点儿了。

对于凯瑟琳来说,她与自己的孪生姐姐凯塞琳的被迫分离就是一幕大悲剧的开场楔子,她所有的挫折与痛苦均来源于此,她总是念叨着凯塞琳,一会儿赞美,一会儿诅咒,爱她,又恨她,她希望凯塞琳能回到自己身边,好像这样她就能摆脱笼罩在身上的污秽与阴影,成为一个纯洁而高尚的新人类了。

很可惜,凯塞琳死了,但她找到了撒沙。

霍普金斯发现自己的思绪有点飞的太远了,他喝了一点被蜂蜜、杏脯和桃子的果香包裹着的,甜蜜而温暖的液体,用小手指的指甲轻轻刮了刮炭笔。

撒沙搔了搔面颊,打了个呵欠,他看了一眼父亲,调整了一下姿势,决定小憩一会,别西卜已经抢先一步闭上了眼睛,撒沙的脑袋正好可以搁在他柔软的肚子上,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把书放回原位,最后他合上书,把它抱在自己身上。

图书室通往露台的门敞开着,经过树林与水池的洗涤,出生于茫茫沙漠的热风也变得温和甜蜜起来,它们蹑手蹑脚地穿过室内,拂过纱制的内帘与人类细软的头发,不留一丝一点沙砾与尘土。每日更换的游泳池池水反射着阳光,细碎的光点在家具与墙面上形成绚丽精致的图像。这儿没有蝉,城市的喧嚣被虽然算不得漫长,但也已经足够的距离隔绝在外,四周安静的可以让人听见自个儿的呼吸声。

还有炭笔与面包干在纸张上滑动的声音——霍普金斯医生用半小时完成了这幅小画,他一个人静静低头欣赏了一会,拿起面包干,一点一点地把它擦干净——从第一次给撒沙画像开始。他就这么做。

晚餐非常简单,量也不多,凯瑟琳是因为紧张,而霍普金斯们和别西卜都懂得在这个时候不要让太多的血液流向胃部。

红头发犹大为凯瑟琳打理头发,手法娴熟细腻,偶尔手指擦过耳垂、面颊或是额头,凯瑟琳从镜子里看他的时候,他就像鲨鱼那样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凯瑟琳发现他在露出笑容时上翘的眼尾会加深很多,感觉有点柔和或说女性化。但相对的,他的眉毛浓重的就像是用炭笔画出来的,眼睛深凹。鼻梁挺直,嘴唇薄而红,小麦色的皮肤,如此种种组合成了一个极具魅力的男性,单看外表。谁都不会想得到就是这个人曾经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愉快地助纣为虐——凯瑟琳不知道那个充当假赌客的女性最后怎么样了,但她知道被殴打和强暴的滋味,她有那么一股子冲动,想要抓住犹大的手指,让他好好“享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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