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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杀意

 

木头,光圈,烟草,砖屑。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好像只能感觉到这些。光的边缘是人们阴暗的脸,而其他的事物都隐入到浓厚的黑暗里。

他离中央的光太近了。

师益晟站在房间中央,身姿端正,服饰整洁,没有穿西装外套。这就让他看起来像个毕恭毕敬的服务员。在刺眼的灯光下,掀起的灰尘都闪闪发亮,仿佛灵性充沛的妖精,而他就跟这灰尘一样,虽说精致到边边角角,但也不过是一粒尘埃。

再回神,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沾满血污,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招供,吐出的字句不像人类的语言,倒像什么生物的粘液。

师益晟默默核对着口供,眼帘低垂着,目光暂时移到会长施恩身上。橙色的光芒倏地刺中他的眼睛,那是杯子里的冰块反射出的灯光。

施恩是选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比起他人的如芒在背,他倒是慵懒随性,轻轻活动着手腕,摇晃着酒杯。玻璃杯中的液体是清澈的,映出变形的人们的脸,刹那间又被球形的冰块撞得破碎。

那个男人说完了,喘着粗气平复着情绪,尽管恐惧已经溢出他的眼眶和身体。施恩的表情依旧沉稳,眼神却是锐利地扫过那家伙。师益晟眼神一动,他知道为什么。

那家伙已经招供了,而且他也说出了一切。只是,他掌握的信息是过时的,只能解释上一次私造违禁品的问题,却不能解释这次原料的丢失。而施恩想知道的是后者。

这就没有任何价值。

“那么制药原料丢失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呢?”

施恩微笑着发问,语调平缓却冷淡。

那家伙颤抖着回答:

“没没有!我只是负责制造,原料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是吗?”

施恩冷笑一声。

“我……”

“你知道这次丢的东西价值几何吗?”

施恩的坐姿改为前倾,手肘在膝盖上立起,双手交叉仿佛缜密的网,直直接住他眯着眼睛微笑的面孔。那张脸无疑是美丽的,仿佛是一层人皮套在了古时的大理石像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西装革履,衣冠端正,一副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但他却是与这外貌截然相反的,丝丝缕缕的果香从紧贴脖颈的衣领处溜走,而那是oga的信息素,却无意间让一瞥一笑都带着些其他的意味。

说实话,这是很常见的味道,但在他身上却有奇怪的蜕变。这确实是果香,但不同于刚摘下的新鲜果实,不同于那仿佛带着露水的、新鲜到有些羞涩内敛的气味。

这是极度馥郁的、迸裂的果香,一种菠萝、香橼杂合在一起的味道。

师益晟也只能这样形容,他不能也不敢细嗅这味道。但他觉得,这跟放久了的果盘是一个味道,几乎传达的全是“吃掉我吧”、“吃掉我吧”这样的信息,成熟得像是一颗发紫的山竹,表皮微微凹陷的山竹。

没错,施恩的信息素最大的不同就是:里面有腐烂和糜乱的味道。

师益晟无法形容,只能这样解释。但不管怎样,这信息素简直堪比百倍的春药,很少有alpha能在施恩旁边清醒地待着。不过施恩会长也很体恤大家,即使是夏天也穿得厚实绝不泄露一点。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男人剧烈颤抖着,把师益晟的神识拉回了现实。

"不知道是吧?那么你现在告诉我,先前你私造违禁品时原材料是从哪来的?"

施恩的声音愈加柔和了,脸上的笑意也加深了,而笑意却没有在冰冷的双眼里融化开来。

那男人吓得魂飞魄散,他知道自己要死定了,可是却找不到任何替罪羊:

“会长啊……求你饶恕我!!”

他低下头去,弯曲成磕头的姿势,但这没有任何用处。

施恩只是微笑着,用食指轻抚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点头示意隐身在黑暗的那些人,他们心领神会,无视那个男人的哭喊与求饶,径直把他拖出了门外。

门外,是更加浓厚的黑暗。

师益晟冷眼看着一切,没有任何动作,他在等待着身边那个人的命令,像一条乖顺的狗。

但实际上,他正是私造违禁品和偷窃原料的幕后主使,背叛主人的主力军。

他联合刚刚那个被拖出去的男人的同伙,通过私自营业壮大自己的势力,而刚刚那个男人不过是一枚挡箭牌而已。

但,也绝非什么等闲之辈。

师益晟不禁有些心悸——施恩已经追查到了这层,没有线索只会加重他的搜查力度,按目前的情况,他自己的落网也指日可待。

但这也不代表师益晟会退缩。

他当初选择这条路时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天。或者说,如果他想活得久一些,他必须反抗会长。

因为他,不过是会长手中一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师益晟原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现实摁着他的头,强迫他看向池水干枯后裸露岩石般的真相——那次任务,那个夜晚,目标就是把他送入坟墓。

可他还是去了,去亲手挖掘自己的坟墓。

也就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他侥幸活了下来,或者是施恩再次看到了他的价值。

他才得以安然无恙地呆在这儿

一阵痛苦与悲哀的情感,裹挟着愤怒冲刷着他的理智。师益晟忍不住睁开眼睛,脱离复杂的情绪。他最好装出无情的样子,仿佛他什么都不知道。

而施恩,他没有再说话。但是脸上的笑容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面具似冰冷的面孔,眼中闪烁的寒芒让人不寒而栗。他出神地回顾着细节,蹙眉思考。此时他的眼神沉静下来,却又像是淬着毒液的匕首,瞬间就能割断喉咙。

"真是个烫手山芋。"

他自言自语道,随后看向师益晟,示意他靠过来。

师益晟照做了,会长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朵上。一阵酥麻沿着耳廓向脖颈处扩散,引起腺体异常的反应,但他不敢做过多可疑的动作,只是弓着腰弯成一个合适的弧度,耳垂却不经意间染上了颜色。

他听见施恩说:

“去制造厂那里,把资料拿给监察员。”

他不须回答,随后起身离开。会长看重的是他的效率,而不是他所说的话。

他走后,施恩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廊里,警惕地眯起了双眼。

这个家伙,恐怕已经叛变了吧。

那么,是时候要剔除了。

师益晟走出门后也没有抬起头。

他知道会长的用意——

就是让他死。

“砰——”

晴空,芭蕉,叶子缝隙流淌出的湛蓝,裹挟这渺远的声音,将师益晟包围。

“砰——”

雨夜,泥地。腹部的刺痛,他低头,伸手,没有看清,却一手新鲜的锈味。晃动的雨幕,扭曲的视野,一切都变得黯然无色,他感觉到泥浆粘稠的触感,潮湿的气味,翻腾的胃液,他想要逃走。

逃走。

逃走。

“砰——”

一切又归于朦胧。万物的光影交错着,仿佛万花筒一样旋转着绮丽的碎片。他眨了眨眼睛,光与影的流转停滞了,再望过去,是稀稀疏疏的人群,在他的另一侧把桌子围住。

“砰——”

一阵尖啸似的耳鸣过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他置身于何处。

所有人紧张的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仿佛他是什么救命稻草。参与私造违禁品是履险蹈危的事情,禁不得风吹草动,知情人也大多是中层。如今,原料来源的负责人已身首异处,首领师益晟也被怀疑,随时都可能被暗杀。从上往下,危如累卵,再不做出些什么,在座的各位无一幸免。

所以,他必须尽快提出解决的方案来,才不至于让自己落入敌手。

可在众人一番发泄似的激烈讨论后,师益晟几乎失去了对手下的信心。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思考,他们看上去是在争执,其实早就认定自己的死亡。这场疯狂的交锋,不过是他们崩溃前的歇斯底里。于是,在辱骂与咆哮中,往事与回忆突然变得难能可贵,仿佛褪去了旧日的尘埃,带着些慈眉善目的模样,温和地对他眨着眼睛。

但是那个雨夜,那声枪响。他是怎样也美化不了的,毕竟他差点就死在潮湿的土壤里了。

那个雨夜,会长把他丢弃了,派人把他杀了、埋了。但他侥幸活下来了。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我会找会长谈谈。”

师益晟说道。安静的房间变得更安静了,大家屏住了呼吸。良久,才有人小声说道:

“您疯了。”

“我没有疯,诸位。”师益晟平静的说道,

"既然施恩已经知道是我,我也没必要再做伪装。现在不是防卫的时刻。”

大家沉默着,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敢开口。

枪打出头鸟。

而师益晟心里很清楚,那个祭品是自己。

但是——

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师益晟拿到会长所要的报告后,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数据。他联系了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手下进行核对。结果不出所料,这异常的结果跟任何一个会内势力毫无关系,可以说,是一个凭空捏造的数据,一份诬陷的最好证明。

醉翁之意在谁可想而知。

师益晟看了又看,却笑了出来:施恩真的不如以前理智了。不拿那些有问题的数据,却直接选择捏造,看来是等不及他躺进棺材里了。

不,或许不是棺材。

是死都不能。

作为施恩的下属,他见过施恩审讯的一些恐怖手段。那像是一场艺术,而非是一场暴行。血与肉的剥离是韵律的,器官的破碎和飞溅是绮丽的,但痛苦与求饶是永恒的。他的信息素这时候就会泛出更为甜腻的芳香,仿佛猪笼草最深处的黏液。在这春药般的气味中,那些难审讯的alpha几乎都丧失了勇气和理智,变成了沉溺于欢乐或者痛苦的动物——换句话说,他们都被摧毁了。

这就是施恩,烂到透顶,心狠手辣到极致。

穿过阳光下的走廊,师益晟在办公室的门前犹豫了一会儿,便敲响了门。

现在是下午,阳光穿过树木照到地板上,斑驳的树影笼罩着他,他却只感觉到炎热在头顶和后背蔓延,拿着文件的手掌浸满了汗水。

“请进。”

不带情绪的声音传来,让人分不清喜怒。也分不清是死寂,还是平静。

得到允许后师益晟打开门,只觉得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走廊和房间仿佛两个世界,一个明亮温暖,一个阴暗冰冷。

他看见施恩倚在窗边,手里拿着未熄灭的香烟,红色的花朵上冉冉升起的是烟雾,此时因为高楼狂风的吹拂而飘散成怪异的形状,像是梦里出现的断层。

而施恩背对着他,看不出有任何动作或感情,窗户大开着,而他任冷风呼啸着灌进房间,吹动起漆黑的衣摆和桌上凌乱的文件。在办公室里一片寂寥的白色中央,他仿佛一个无声无息的坟墓,却又在下一秒转过身,一个明亮的笑容灼烧着师益晟的视线,让他一瞬间想要移开眼睛。

“下午好,师益晟。”

施恩坐回位置上,随后摁灭了烟蒂。骨节分明的手,清癯干瘦,比起白玉更让人联想到某种金属。

师益晟鞠了一躬,礼貌问候道:

“下午好,先生。”

他低着头,余光瞟向面前悠闲的人。他还是挂着那副笑容,笑意却没有在眼中荡漾开来,只听到他缓缓开口,用那种温柔而并不亲切的语气说道:

“师益晟,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师益晟沉默着,还是低着头。他看着排列整齐的瓷砖一片一片地在地上铺展,冰冷又无穷,仿佛一块庞大的墓碑摔碎在地,炸裂出无数块裂纹的冰片。

“师益晟,你在听吗?”

施恩突然起身,俯在桌面上方,靠近了师益晟,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端倪来。师益晟的视线上移,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冰冷的眼眸,冷漠似寂寥的冬海,浮着冻僵的尸体——那是师益晟自己的倒影,浮动,抽动,随着眸光的流转,他的身影好似渺小的尘埃。

“您说。”

他含糊地回答道,却看到对方那弯起的眉眼,柔和的神情中带着尖锐的嘲讽。

……真糟糕。

施恩又坐下了,还是那副舒适惬意的模样,他伸手示意师益晟看向桌上的报告,师益晟拿起翻过几页,读后不禁在心底苦笑:还真是那份伪证。

此时他再望向施恩,却看见那人的眼睛隐约闪着暗哑的光芒,手掌形成了一个锐利的尖塔形,塔尖直顶眉心。从师益晟的角度看,他仿佛是在从指缝中看人,似乎已胜券在握。

“师益晟,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他把尖塔的手势放下来,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好像还是那个和蔼可亲的上司。

“我没有,会长。”

师益晟直视着对方不善的目光,萌生出莫名的苦涩,

“这是伪证。”

“为什么?”

施恩好像被他这一番苍白无力的解释逗笑了,语气反而带了些友善的味道,

“为什么呢?你可以再解释解释。”

“凭这个,先生。”

师益晟将文件甩到桌上,飞起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罪状与指控,映着施恩处变不惊的微笑。

“师益晟。”

他的手慢慢有所动作,师益晟知道他正打算按下紧急事件的通讯,

“你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

师益晟嘲讽道,

“只是把你做的事给你看一遍而已。”

施恩顿住了,笑容瞬间僵硬在他的脸上,师益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眼瞳,接着煽风点火道:

“那些才是证据。20年的下台,18年的失踪案等等……对了,还有您为我做的假证据。”

然后,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勉勉强强挤出一个阴暗的笑,只是单纯扯起嘴角的笑容,这时候撕裂、压迫着他的肌肉。

利刃似的寒风从窗户闯进房间,辙过施恩苍白的脸,原先那层讨喜的面具在此刻彻底作废,高高悬起的是这家伙最真实的劣根性。

“你真是疯了。”

施恩颤抖着说道,语气再没法保持原来的平静。屠戮的杀气像暗红的帷幕罩上,师益晟看着施恩,他的眼睛充斥着憎恨,这敌意的展示本来该使他退却,此时却成为了尖利的挑衅。

于是他把双手搭在桌上,将对方笼罩在双臂的监牢中,固定在身躯营造的阴影之下。施恩那波澜不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慌乱的裂痕,他向后倚倒在椅背上,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面前的人倚靠的姿态反而扫干净了他的精明干练,只剩下负隅顽抗的脆弱。无意间泄露的信息素也可以证明他情绪的剧变,若有若无的甜香萦绕在两人周身。师益晟嗤笑了一声,反问道:

“您也不想您做的那些脏事败露吧?”

闻言,施恩抓紧椅子的扶手。师益晟也没有过多停留,毕竟这是个警告和宣示:谁也不能决定他的生死。

“那么,打扰了。”

看着施恩竭力控制情绪的样子,师益晟礼貌性后退,在离开的时候更是得体地问候了一句:

“祝您今天愉快。”之后便在敌意的目光中阖上了门。

过了许久,瘫倒在椅子上的施恩才有所动作,他拭去脸上的汗水,接着倚在窗边,抽出了新的香烟。点燃。打火机却不如他所愿,在暴躁的按压后,闪亮的火花窜出,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在温暖的火光里,他的目光透着阴冷。

而后,他将烟缓缓吐出窗外。而外面的云彩已经渐渐遮住了天空,像是一块湿漉漉的脏抹布,要下雨了。

“草。”

一句脏话脱口而出,而他现在也顾不上礼仪的问题,只顾思考着解决的方法。

本来就是要丢弃的棋子,失去了价值。结果不但没有销毁成功,反而骚动不安,甚至威胁到了他的存在,现在更是要掀动他的根本。

该让那家伙彻彻底底地退场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飘远的烟雾,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施恩想起他没带伞,不过现在不重要。

决裂之后的这几天,师益晟并没有告诉下属具体的事实,这让私造集体中人心惶惶。不过发现会长的势力做出了相关让步后,大家也就松了口气,师益晟的威望提高了,甚至他们贫瘠的力量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补充。但是,悲观的论调阴魂不散地缠绕,仿佛灭亡的命运已经注定。尤其在师益晟被施恩邀请去联合晚会后,所有人几乎默认了这样的结局。

“您最好不要去。”、“我的建议是——”、“您谦逊的朋友真切地恳求您——”……

近几天,师益晟听过了很多劝告、警诫,但都没有改变他执意前往的想法。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却只得到这样一句答复:

“我只想看看,施恩他在耍什么花招。”

邀请同去只是单纯的赔礼道歉?师益晟不相信施恩会那么好心,主动邀请自己,恐怕这晚会有去无回。但是,师益晟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也想要先下手为强。

毕竟施恩欠他的,可不能就这么过去了。

晚会举行的地点在城郊,驱车到时已是傍晚。经过漫长无言的行车旅程后,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司机将车停靠在路边的树荫下,负责接待的侍者礼貌地上前帮助师益晟打开车门,然后微笑着做了个引路的姿势,正当师益晟犹豫时,施恩摆出同样的一个公式化笑容道:

“请。”

“谢谢。”师益晟点头致意,下车后他停在夕阳橙色的光晕里,看着那人缓缓从阴影里迈出,逐渐被微醺的黄昏照亮。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将深棕色的发丝勾勒得发亮,像是创世纪降生的什么神明。

或许是因明亮的光线,师益晟眯起了双眼,但似乎在对方眼里这成了一个杀意的眼神。施恩便对此报以微微一笑,就当是回应了挑衅。

晚宴开始了。

两人跟随着侍者的脚步走向宴会厅,温柔和缓的音乐携着窃窃的私语调笑扑面而来。二人穿梭在人群里,透亮洁净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了一张张模糊的笑脸。到处是夺目的细闪,到处是耀眼的碎钻,周围的喧嚣声让师益晟的耳膜有些疼痛。他忍住烦躁不安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但,感到烦躁的似乎不只他一人。他看见施恩微微一瞥远处谈笑风生的男人后,随后又目睹到他眸间一闪而过的冰冷。于是,趁施恩向他人问好之时,他看向那个方向,认清那张脸后不由得在心底嗤笑了一声——施恩的对头,还真是冤家路窄。

一番闲谈后,周围的灯光逐渐暗淡下来。师益晟看着远处的高台,那是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流淌着沥青一般的光泽。而那钢琴旁坐着的人,身着正装。如月白风清的夜晚般安静的,带着树叶的窸窣作响而来,伴着松针与苔藓,而肺部仿佛开出朵朵白花。

这是一首好曲子,但没人细心品味。

施恩站在师益晟的旁边。起初,他似乎也在聆听琴声,在泛蓝的光下,专注到成了一尊黑铜的雕像,只有如雪的面孔仿佛石膏浇筑,唇是一抹刺眼的红色,像溃烂破碎的伤口。光线慢慢抬起,朦胧的发丝也丝丝分明,在光芒映在他的眸间时,侍者的身影突兀地出现,打破这难得的平静。定睛一看,他恭敬地拿着托盘,盘上两杯红酒。施恩端起两杯,一杯递向朝师益晟,缩短的距离却加剧了那浓郁的信息素的传播。诡异的香甜缠绕在他的袖口,一瞬间让师益晟感受到大脑在发胀。

"谢谢。"

师益晟冷声道,随后忽略了递向他的酒,拿来施恩的酒。动作迅速,显得冒失马虎。面对这固执的人,施恩微笑,不置可否。

两个男人隔空遥遥敬酒,随后师益晟端起红酒,仰脖将酒液一饮而尽,甘醇的酒水滑进喉咙,顿时一股火辣感涌上心脏。他忍不住用手捂着胸口,一时竟无法抑制那种快要喷薄欲出的灼热感。但是,在他抬手的一瞬间,那股灼热感消失,取代而之的是一种冰凉刺骨的寒意,激起他的不安与猜疑。看向一旁的施恩,他则慢条斯理地将酒液饮尽,放下酒杯,递给了一旁的侍者,自然而然,好像其中没有什么猫腻。

但师益晟清楚地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尽管施恩试图保持平静,但却没法掩饰手微微的颤抖,就像受寒后的战栗。舞者上台,灯光缓缓收起,在铺天盖地的掌声中,师益晟只觉得一股光芒要灼烧他的网膜。在余光中无意间瞥到施恩苍白的脸,在刺目的白光中扭曲成阴恻的笑容,随后视野如搅拌的咖啡一样,失去了焦点。

随后是一片黑暗。

黑暗。

黑暗。

摇晃的、黑色的、地窖。

有人抓住他的胳臂向后拖拽,呼出的热气,蔓延的香味,以及光滑的肌肤,逐渐相贴,淫靡地摩擦。羽毛般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带来痒意与快感。他感觉到了柔嫩的舌尖在口腔里打转,发丝带来的瘙痒难忍。

不对……他不是在宴会厅吗?

恢复了一点理智后,他费力地运作起那双不受控制的手,按下了袖扣处微小的开关。针管探出,扎向手臂,注射了极高效的抑制剂。片刻的眩晕与无力后,他终于恢复了神智,这才看清面前的人是一个陌生的oga,浑身赤裸。

“啊……抱歉。”师益晟连忙下了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后面的道歉却消失了。他看到面前的oga失神的眼神,好像陷入了莫大的情欲之中——这是被人下药了。师益晟和他相同,所以才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昏迷。

于是所有的线索都聚在一起。奇怪的酒、奇怪的感觉、奇怪的艳遇……这一切都在说明,他们是冲着师益晟来的——虽然还不知道这个oga是谁,但只要被人发现了他们亲热的场景,这个oga就可以被冠以任何高官的伴侣、情人、亲属,从而污蔑并扳倒他。

至于主谋,也只有施恩有机会。

而施恩也不会放弃任何机会。被买通的侍者单独接触师益晟下药很难,这只会提高他的戒心。而交给施恩,师益晟肯定会交换彼此的酒。所以最好就是端来两杯下药的酒,不管后面发热的结局,只为打消他的戒心。

“……疯子。”

师益晟长叹了一声,为眼前的oga盖上了被子。随后整理好衣服后起身,冷峻的目光似一道寒芒。

既然会长做到如此地步,那他也不必退让了。

这一次晚宴真令人开心啊。

今夜多云,郊区的路灯发着蒙尘的微光。天上的云朵像浓厚的棉絮,静止在夜空中,抖落一地碎屑般的星辰。漆黑的山陵下,宴会的洋馆上只有几盏灯在闪动。暗淡的光芒透过玻璃,隐约照亮了窗边凋零的枝桠。庞大的树影遮蔽了窗户,在室内看去,像是什么史前的怪物。

视线再次被灼热搅得一塌糊涂,连同自己紊乱的呼吸声混合在一起。施恩胡乱地在桌上摸索着,抓到针管后便烦躁地向手臂处一摁,冰凉的气流瞬间贯通了全身,虽驱走了灼热感,但也给小腹带来了不适的疼痛。

他俯身捂着痛处,热汗与冷汗在鼻尖汇聚,而后滴下。等到体内的冷感平息后,视野才恢复清明,只是视线的边缘依旧是模糊的光晕。

“草。”

施恩咒骂了一声,便将针管扔掉,针管掉落,落在先前三只抑制剂的尸体上。他依靠在安乐椅上,揉捏着胀痛的太阳穴,仰起头,想让昏沉的脑海清醒一些。

正在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盏昏黄的玉兰罩花灯时,门却毫无预兆地打开了,他烦躁地低下视线,看向门口:

“我在休息,不能——”话还没说完,就顿住了,因为他认出了来人的脸。

“师益晟?!”

闻言,门口阴郁的男人礼貌地鞠了一躬。再起身时,那张苍白的脸仿佛从黑暗中捏造出来,带着分诡异的绮丽:师益晟是带着会客的笑容而来的,尽管高大的身材在地上投射出可怖的阴影。他有一双发亮的烟晶色眼睛,在灯下被渲染成深秋的暖意,眸底却酝酿着狂风暴雨:

"晚上好,会长。打扰您了”

施恩猛然站起身,身后的木质座椅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师益晟不禁挑了挑眉:

“为什么您这么吃惊?奥,对,按您的说法,我现在应当在您安排的温柔乡里吗?”

师益晟慢慢离开玄关,走进那昏黄的客厅里,瞥到那几只用空的抑制剂后,提醒摇摇晃晃的施恩道,

“舍得下这么狠的药,您还是坐下吧。”

似乎是被戳到了痛处,那人的眉间顿时溢满狠戾,他扶着桌子勉强支撑住身体的平衡,望着二人逐渐缩短的距离,他又向后倾斜了一些:

“你怎么进来的。”

师益晟顿住了脚步,看着面前警戒的家伙负隅顽抗的样子,倒是嘲讽地笑了笑:

“我自有办法,先生。我在您的身边呆了这么些年,总归是有些势力的。”

两人僵持着,而施恩似乎越来越不能承受住身体的异常,药效渐渐盖过了抑制剂的作用,反加欲望在其上。他的身子渐渐弯曲,扶着桌子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而师益晟就站在那儿、愉悦地享受他的挣扎。良久,施恩深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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