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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他仍然看着冯美茹,不疾不徐地说:“我从小在家具厂长大,见得最多的就是木材和螺丝钉了。老师傅们都知道,其实螺钉和木材是不兼容的。螺钉周围的木材会随着季节膨胀和收缩,被金属的螺钉渐渐磨损掉。”眼见冯女士脸上出现困惑的表情,他继续解释,“也许在您的经验里,我和梁昳就像螺钉和木材一样是不能兼容匹配的。您担心我们会在日复一日的生活琐碎中磨光耐性,也磨掉爱,甚至可能分道扬镳。就像木材在长期形变的过程中,慢慢将钉子从孔中移出一样。但我想说的是,在家具制作中,螺钉不可或缺,为了让家具更耐用,师傅们都会选择使用螺钉。既然螺钉有松动移出的风险,那么我们的应对措施除了技术层面的预防加固外,剩下的重要一环便是保修。”

“假如有一天,我和梁昳的感情面临风险,我会用心检修,绝不轻易扔掉那颗螺丝钉。”周景元目光灼灼,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冯美茹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第一回 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四六分的短发整齐地拢在脑后,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和干净的面容。

周景元说完话后,看了梁昳一眼,看她眸光闪动,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而后又静静地看回冯美茹。

“当妈的操心惯了,自己风风雨雨走过来,不愿儿女再吃我们吃过的亏。不过,父母总归是拗不过子女的。”冯美茹微微一笑,是回应,也是释然。

冯美茹自己被恩情裹挟了一辈子,最后却见不得女儿被亲情掣肘,终是松了口。大概是亲身相处之后,她看见了周景元与梁家川完全不同的地方。

虽说聊天时周景元的嘴上也会说几句轻飘飘的俏皮话,人却实实在在做了很多贴心事。冯美茹都看在眼里。一下午,周景元忙前忙后,时不时关注着两边的茶桌,添水斟茶,周全地照顾长辈和梁昳。

尤其是方才那一通陈情,更确切来说是承诺。冯美茹几十年里见过多少人和事,到头来仍然被年轻人的坦荡真诚打动了。她想,开明的父母、被爱滋养长大的孩子,这样的家庭终归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章芩回来时,见三人都隐隐露着笑意,笑着问:“在聊什么?”

冯美茹微微笑一笑:“在说啊,我们做父母的,求的也只是儿女一生平安幸福。”

落 日第四百六十五秒

应付完晚上的席面,婚礼才算最终结束。明明时间已经很晚了,但不知怎么搞的,梁昳的心始终静不下来。

她洗了澡回了自己房间,脑海里不断重现下午在茶室的情形,翻来覆去睡不着。梁家川还在客厅看他最爱的谍战片,冯美茹大概是洗漱完了,回了主卧准备睡觉。梁昳想了想,掀开被子,披上羽绒服,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隔壁房间的门。

冯美茹盖着腿,背后垫着枕头靠在床头,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看手机。

梁昳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笑嘻嘻地喊一声“妈”。

冯美茹从眼睛和镜片露出的上方空隙瞧出来,问:“大晚上的不睡觉干什么?”

梁昳走进来,挤进被窝,凑到她手机前,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婚礼的照片。”冯美茹翻给她看,“你大姨刚发给我的。”

“你们都不累吗?忙了一天还有精力传照片看?”梁昳有时候是打心底里佩服长辈们旺盛的生命力。

“没精力的话,你这会儿可挨不着我。”冯美茹笑着取下老花镜,放到旁边的床头柜上,再转过头来。知女莫如母,冯美茹已经猜到了,她看着梁昳,问,“你相信他吗?”

她没说是谁,但梁昳知道,她在问周景元。

梁昳摇摇头,在冯美茹不解的目光中,缓缓道:“妈,我信自己。”如果要问梁昳,她跟从前相比有什么变化?比起从前对爱情和婚姻的困顿和不安,如今的她变得坚定了,也更无畏了,她告诉妈妈,“我敢赌,我不怕输。”

冯美茹看着她,从梁昳的羽绒服外套上拈起一根头发,在手指上绕了绕。她笑了笑,像上次从衣柜最底层翻出那件碎花小袄的暗袋一样,说:“赌赌看吧,输了也不怕,妈给你兜着。”

梁昳愣了愣,展开双臂搂住她:“我妈最好了。”她就这样紧紧抱着,任冯女士嗔她“肉麻”都没有放开。

除去来回路上耽误的时间,原本周景元一家只计划在海城待一天的。因为梁家人的邀请,他们临时改变了计划,将返程的时间延后了一日。

冯美茹做主定了海城的一家高级饭店,请周景元及父母吃饭。因着周景元父亲和自己大姐夫的关系,她顺便也邀了大姐一家作陪。

直到此时才弄清楚原委的大姐夫惊喜极了,拍着周泽安的肩膀哈哈大笑:“这下跑不掉了,咱俩是亲上加亲啦!”

周泽安也高兴,把着老同学肩膀,举杯同梁家川一碰,笑道:“是孩子们有缘分。”

因为这难得的“缘分”,桌上的长辈频繁举杯,连一向不贪杯的周泽安也久违地喝了不少。

章芩知道他高兴,没多嘴扫兴,由得他们放任一晚。再偏头看小辈那头,景元和梁昳表哥热切地讨论着什么。梁昳大部分时间在安静吃菜和听其他人说话,她一直关注着周景元和表哥的对话,有时回应两句,又或者回头跟表嫂凑着头低语几句。

一桌的和谐热闹,章芩还没看够,忽然被周泽安点名,要她一起敬冯美茹和梁家川一杯。

眼见着两人站起来举杯,冯美茹和梁家川自然也跟着起了身。

周景元隔桌望过去,笑着朝周泽安抱怨:“爸,怎么不叫我一起啊?”

“你?”许是两杯酒下肚,周泽安放松了不少,拒绝他,“可别想搭我们的车。”

一桌人笑起来,大姨父连忙给景元递点子:“景元,咱不稀罕搭他那顺风车,咱有诚意,自己单独敬啊!”说完,冲他使了个眼色。

“多谢大姨父指点。”周景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倾身为大姨父斟满酒,“我先敬您一杯。”

“看看,景元就是聪明啊,一点就透。”大姨父对他赞不绝口。

梁昳抿着唇,努力憋笑。

表嫂碰碰她胳膊,小声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扮猪吃老虎。”

“周景元吗?”表嫂望过去,只见他端着酒杯,跟大姨父碰杯说话,一副受教的谦虚样。

“不是他还有谁?”梁昳笑,一点面子也没打算给周景元留。

“多好,”表嫂也掩嘴笑起来,“哄得人开开心心的。”

周景元敬完大姨父,又走到冯美茹和梁家川面前,恭恭敬敬地端着酒杯。周泽安帮他满上酒,人却突然不会说话了。

他微垂着眼,在心里筹措着语句。

这两日旁观他的周全,冯美茹见识过他的口才,没想到会在这一刻失了声。她猜想是自己当初的强硬让年轻人多少有些犯怵,不忍心叫他再为难,正打算开口。

梁家川却率先碰了碰周景元的杯子,替他解围:“跟丽丽好好的。”

周景元如蒙大赦一般,点头保证:“会的,一定。”他再将手中的酒杯向右移半寸,对上冯美茹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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