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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每读一句,萧煜便解释一句,看她听懂了,就?拿起一根短枝条,在那木盒中逐字描写一遍,再抹平那泥沙让她自?己写。

苏织儿记忆力并不算差,虽只写了一遍,但她大致还是能记住笔顺和字形,可实在复杂的,也?难免有所错漏。

萧煜也?耐心,并未说?什么,只自?然地?倾过身,大掌拢住她的手,在空白处教着她一笔一划重新写。

此时的萧煜专心致志,可谓心无杂念,可苏织儿却不是,男人半搂着她,宽阔坚实的胸膛抵在她的背脊上,隔着薄棉袄,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整个人似也?被男人独有的气息包围,她不自?觉朱唇微抿,双颊顿如?染了胭脂一般红。

苏织儿偷着抬眸看去,便见他?神色专注,一丝不苟,似乎真的是倾尽全力在认真教她。

她蓦然想到她爹,不知当年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教她娘认字的?

思至此,她竟忍不住抬起脑袋脱口问道:“夫君,你去过京城吗?那儿是什么样?的地?方,是不是很繁华?”

先?头去镇上卖那张狼皮时,她就?听萧煜向那皮毛铺子掌柜提起过“京城”,听语气似乎很是了解,想来他?应当是去过的。

萧煜抓着她的手蓦然一滞,低眸看着她眼中浓烈的好奇,神色蓦然变得有些意味不明。

虽不知为何苏织儿会突然问出这话,但沉思片刻,他?仍是答道:“嗯,毕竟是天子脚下,那里是整个大澂最繁华之?处,放眼望去,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美轮美奂,每逢佳节时城中碧水湖畔也?常有灯会,游人鳞次栉比,皆提灯出行?,自?高处望,宛若一条金光闪耀的游龙……”

他?看着苏织儿发亮的眼眸,薄唇微抿,眸光沉了沉。

他?没有告诉他?,京城纵然繁华,但亦是整个大澂最肮脏污败之?处。

毕竟越辉煌璀璨的灯火之?下,掩藏着的是越深和越不易被人察觉的黑暗,那黑暗在臭气熏天的市井陋巷,亦在高不可攀的庙宇朝堂,明争暗斗,暗流涌动,只消人性尚存有贪欲,那黑暗便如?蛆虫一般,只消有可食的腐肉,便会泛滥不绝,滋蔓难图。

从前,他?自?诩清高,独立于那些腐朽黑暗之?外,力求洁身自?好,持正不阿,却忘了京城那一汪浊水容不得他?自?清,既无法将他?染浊,便只能将他?彻底毁灭。

他?有如?今的结果,某一方面说?,便是由于他?自?身可笑的天真,怨不得旁人。

苏织儿听得入了迷,不禁陷入一阵天马行?空的幻想之?中,少顷,她抬首问道:“夫君,那在京城是不是什么都能买着?”

“是吧。”萧煜顿了顿,却又紧接着低低呢喃了一句,“从前是……”

“从前?”苏织儿奇怪地?眨了眨眼。

萧煜勾唇轻笑了一下,“我五岁前……去过一趟京城,那时大澂尚能与?域外通商,各类珠玉香料,奇珍异宝,可谓琳琅满目,但后来,因着一些变故,大澂闭关?禁与?域外往来,京城中自?也?很难看到那些域外来物……”

“变故?”

见苏织儿仍是一脸好奇的样?子,萧煜微敛起笑意,抓起那根枝条在苏织儿手背上轻拍了一下,“还想听,天都快暗了,今日学的都会了?”

苏织儿耷拉下脑袋,活像个因玩心太重而被先?生斥责的顽童,她扁了扁嘴,只得继续埋头写起来。

看着她这副老实的样?子,萧煜唇角泛起淡淡的促狭的笑意。

想起苏织儿方才问的话,神色却复又端肃起来。

十七年前,即天成八年,他?尚且只有五岁,并不大清楚那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至于他?父皇突然下旨决定闭关?,彻底断绝与?域外通商往来。

后来他?偶然在刑部所藏的历年案卷中看到了相关?记载,始知是那年元宵灯会,溧国皇室派数十密卫分批假扮商人混入京城各个坊市,意图借这佳节纵火烧毁整座京城,欲趁大澂焦头烂额之?际,从边防薄弱的西部长驱直入,吞并大澂。

但后来,此计被人及时识破,并将溧国奸细悉数抓获,才使得京城百姓幸免于难,为防民?间?惶恐,他?那父皇特意命人压下了此事,才至于至今鲜为人知。

事后问罪,自?上及下,他?父皇处置了不少官员,而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便是当时那个本该因抓获大部分溧国奸细而受嘉奖的右领军卫,最后却奇怪地?以未严查入京人员,玩忽职守,险酿大祸之?罪被判以流放。

萧煜依稀记得,那人好像叫做……

苏岷。

受雇

这不认字尚且不知自己深浅, 可真正学起?来?,苏织儿突然觉着自己似乎也不算差,不过四?五日, 便能流畅默写下半首的《千字文》来。

不过天赋归天赋, 学习这事儿,纵然再?有天赋, 也万万缺不得一个“勤”字, 但凡有工夫,苏织儿便会在心下翻来覆去背诵这《千字文》。

那装着泥沙的木盒到底小, 一下写不了?太多?的字,在灶房炒菜做饭的间隙,苏织儿便常喜蹲在地上?, 随手捡起?根柴禾,在泥地上写写划划。

这日,她方在地上写了昨日刚学的几句,蹙眉盯了?半晌, 自个儿也看不出所以然,正想着去里屋寻来?萧煜那写着整首《千字文》的纸比对比对,看看可有出错的地方,却觉手中捏着的柴禾被人抽了?去, 紧接着那人从她方才默写的几行《千字文》里圈出两个字,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幽幽响起?,“再?仔细想想,这两个字可是这么写的?”

苏织儿抬首看去,那人已放下柴禾, 直起?身子入了?内屋,她复又垂下脑袋, 对着那圈出来?的两个字拧着眉头思?索了?片刻,重新抹平又写了?一遍。

很快,那人便从里屋出来?,苏织儿询问般看向?他,便见他走近垂首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只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看来?是写对了?。

苏织儿弯了?弯眉眼,方想开口说些什么,可那人忙得脚不沾地,才在新种的菜地里浇了?水,这会儿或是见缸里的水所剩不多?,提起?木桶便朝柴门?外而去。

苏织儿盯着他那一瘸一拐的左腿,唇角笑意渐敛,因着她先头生病身子不好,回来?后,这挑水劈柴捡柴……家中几乎大半的活都教她这位夫君默默揽了?去。

她只每日待在家中,做做饭,认认字而已。

可这到底也不是个事儿,纵然她这夫君不上?心,然先前吴大夫说的那话,苏织儿可都记着呢,既得有可能将她这夫君的瘸腿治好,为?何不试一试。

只,先不说能不能寻到那位赵大夫让他同意诊治,那诊费也不知?到底会是个什么数目。

他们余下的银两,苏织儿已然清点?过了?,除却前几日托去镇上?的牛三叔还给吴大夫的二两诊费,还有再?前头萧煜去镇上?的花销及这段日子买米肉的钱,零零总总,竟一共又没?了?一两多?,如今只剩八两有余。

当?真是使钱如流水,他们而今又没?旁的进账,恐只能眼睁睁看着钱就这般少下去。

苏织儿朱唇轻咬,一双秀眉蹙得紧,似在努力思?忖着主意,须臾,似是想到什么,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用午食时,苏织儿抬眸悄悄看了?萧煜一眼,才似无意般同他提起?,说这两日在家中也闲得无趣,午后想去张家娘子那厢坐坐同她说说话,萧煜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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