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秦来娣也不说话,只专注的帮着忙。
现在很多大队都是每年开春去公社申领小猪崽,养到年底上交任务猪,有想要额外多养几头给社员们打牙祭的,都得去有母猪的大队想法子高价置换,这八头……哦不,十头可是一笔巨额财富啊!
即使不置换,留着自己队里养,那就是整整十头肥得流油的,膀大腰圆的大肥猪啊!要是杀了分肉,每户能分不老少哩!过年能连吃三顿饺子!
五里屯大队今年可要扬眉吐气咯!
但事实证明,他们还是想得太保守了,秦来娣说的十只猪崽那是一头母猪的产量,隔壁还有另外一头,也是哼唧两天了的。
这不,也就一个下午的工夫,两头母猪顺利产出二十头小猪崽,虽然每一只都瘦叽叽的,毛色也算不上亮,但都全须全尾的活了下来。
此时的秦来娣,因为长时间弯腰驼背,已经直不起身子了,只能靠着低矮的猪圈墙坐下,“叔,婶子,这两窝猪需要分开养,夜里还得有人给母猪翻身,给小猪喂奶,你们看……”
反正她是肝不动了。
李本分和王丽芬此时哪还有不信的道理,都觉着何老大夫果然是大城市大医院来的,随便教她两下子,就能教出这么好的徒弟,要是能得他倾囊相授,那还不成神医?
“成成成,你就先回家休息,咱们大队部商量一下,看由谁来专门饲养。”
家里,秦桂花听先回来的社员讲过一遍她孙女的“光荣事迹”,显然也是与有荣焉:“死妮子,平时让你跟着何老大夫多学学,奶没骗你吧?”
秦桂花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那个年代自家人都吃不饱,她当真善良到把牙缝里的粮食送给牛棚里的“坏分子”?其实也是听说那老头会医术,她就寻思自家孩子得学点手艺,于是让孙女们给那老头送饭送汤。
一开始让爱兰去,可爱兰那时候已经是大姑娘了,拉不下脸面,只去一次就不好意思了。
于是换最机灵的友娣去,结果这丫头去了不是学手艺,而是逃避劳动,躲在牛棚里不是斗蛐蛐就是翻红绳,秦桂花试探几次发现她啥也没学到,这才换最调皮的老三去。
“那时候的你啊,才十岁不到的小不点儿,死活不肯去,可倔啦,得亏我用棍子在你屁股后头赶着……”想到那场景,祖孙俩都笑起来。
“对了,话说何老大夫自从被那啥小汽车接走,已经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
秦来娣摇摇头。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何老这次是被首都来的工作组接回去给大领导看病了,以后还会成为那位大领导的专职保健医生,相当于民间说的“御医”,怎么可能还会来这山沟沟呢?
何老大夫原名何立白,出身中医世家,世代行医于京城,民国时期还曾先后任北平与沪市医学院院长,解放后任京市医院院长,专门负责老干部的医疗保健工作。
因为何家世代行医,小有积蓄,解放前田产不薄,六六年他是最早被下放的一批老知识分子。
当年秦来娣跟着他学医,只不过是被奶奶打怕了,顺便混口吃的——老爷爷总是能变戏法似的变出一颗水果糖,或者一块橡皮,一截儿短短的铅笔,只要她跟着学认字,背诵他教的方剂歌头、药性赋,她就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奖励”。
谁也想不到,往后的多年,她居然靠着当时学的一招半式,收获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可惜,她没有珍惜。
以至于何立白后来打听到她随军的地址后,亲自找上门,她也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那位须发花白的老人,就这么佝偻着身子,放下二百块钱,蹒跚着身子,离开了冷河镇。
愧疚,只能暂时埋在心底,总有破土重生的一天,秦来娣相信。
母猪饲养员
第二天一大早,秦来娣破天荒的没有早醒,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某个熟悉的地方,窗外的大梨树随风摇曳,哗啦哗啦的……
“三姐咋还不起呀?”忽然,门缝里伸进来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两根小辫子黄绒绒的翘着。
秦来娣连忙揉揉眼睛,她现在重生了,不是那个需要老贺头接济的孤老太太了,眯了眯眼,“盼娣?”
昨晚这丫头没回来,听说是学校组织去县里农场学工学农,住在那边的,今早才回来。这时候的学生一个星期也上不了几节课,都是学工学农,自带干粮和被褥,一去就是大半月。
小姑娘似乎是有点诧异,小大人似的眼里带着打量,总感觉今天的三姐有点奇怪,像是很久没见她,没第一时间把她认出来似的。
“喏,奶煮的稀饭。”
说是稀饭,其实也就是几块地瓜干和米糠的“大杂烩”,一粒米都没有,在肠子里压根挂不住。
秦来娣爱怜的摸了摸盼娣的小脑袋,软软的,圆圆的,明明已经九周岁了,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就连牙齿也还没换完,仿佛一只眼巴巴的小仓鼠。
当年母亲生下自己这遗腹子后没多久人就病逝了,盼娣其实不是她们血缘上的妹妹,而是秦桂花在一个大雪天里上山捡到的。当时小丫头被冻得浑身青紫,出气多进气少的小猫崽子,养了这么多年倒是逐渐也有了秦家人的特点——眼睛大。
至于盼娣这名字,还是秦桂花一辈子的执念吧。
秦来娣看着她的大眼睛,圆溜溜的,几乎占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可惜里头却没有一般孩童的清澈灵动。
村里人都说这姑娘眼神呆滞,总是眯眼看人,尤其天一黑,她就啥也看不见了,有种脑袋瓜不太灵光的感觉。
可事实是盼娣一点儿也不傻,相反还非常聪明,虽然没上几天课可她的数学总是考满分,就是初中的物理化学和生物也是满分,是真正的小学霸!
秦来娣也是后来从医了才知道,这就是典型的夜盲症。以前在村里不懂,也不重视,后来三十岁不到左眼就彻底失明,只靠一只高度近视的右眼勉强维生。
眼睛不好又身材矮小,还无父无母,拖着一个孤寡老太太,自觉不想拖累别人的秦盼娣,一辈子没谈对象没结婚,直到送走奶奶后,去了不远处的尼姑庵里,与世隔绝。
“三姐,你咋啦?”盼娣习惯性眯着眼,仰着脑袋问。
“没事儿,就是想咱小老四啦。”
盼娣不信,皱着鼻子,思索片刻又小大人似的点点头,“嗯,三姐结婚后倒是懂事了。”
看来结婚就是专治不懂事的。
“噗嗤……小丫头你跟谁学的老气横秋,对了,咱们家米缸是不是空了?”
其实也怪她,上辈子自从扯证后,赵家就送来不少米面,赵老太还带她进城做过两身新衣服,她整个人沉浸在结婚的喜悦中,忘了关注家里的情况,后来随军后更是一年不回来两次,每次回来奶奶都说有吃有喝过得好不用她操心。
现在,她就是这家里的顶梁柱,不能再让奶奶和小老四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