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她一下松了心。还有兴致舞弄这些,就算中了暑气,也有限,什么“吃不进药”,虚张声势!
用纱逗他,他不回声儿;问他话,他待搭不理。她只得自己上手,刚在冰盆里泡过的冰凉的一双手,她呵了呵,先伸到他颈后摸了摸,又拉过他的手,展开拳,把自己的手背塞进他手掌心里,试了试,说:“好像是有些热乎乎的。表舅舅正发低热。”
她又问:“刚刚吴良辅说解暑的药都吐了,还要再吃点儿嚒?”她伸手探了探他头上的毛巾,还冰着,于是重拾起她的团扇,“咻”“咻”,扇起来。
他还不吭声。
她来了,笑嘻嘻娇声说话儿,他喘着她浑身的甜香味道,气先消了一半儿;可是心底又涌上来一股子幽怨,捂都捂不住:“她不乐意”,像个咒儿似的,他心里刺喇喇的。
既然不乐意干嘛深更半夜地来,来就来吧,一来先撞破他正想她,拿着她覆脸的纱凑在鼻下嗅。想必她看他就是个痴汉,偏她还要拆穿他,说他是猫儿,把她的纱叼走了……
一下拧手巾,一会儿摇扇,还对他动手动脚,摸脖子、硬把手塞在他手心里,什么意思?可是他一开始不应她,后来就给自己架住了,现在她坐在旁边摇着扇子不吭声,他碍于面子,也不便开口了。
这么想着,躺着也别扭,身上开始冒虚汗,几天没好好睡,现在浑身酸疼,脑子却醒着疯狂换念头,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试探着重重翻个身,看她什么反应,结果还是规律的“咻”“咻”的风,一阵一阵把她身上的香气送到他鼻下挠拨他,周围静得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清清楚楚;眯缝着眼儿偷瞧她,她阖着眼睛侧身坐着,一手抱在胸下托着另一只肘儿,一手举着扇子缓缓摇。柔风撩着胸前的襟儿,一起一伏,胸脯的形状若隐若现……
他滚了滚喉头,仍旧阖上眼睛,伸伸胳膊,摸索着用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住她袍子边儿,双宫纱的茧结在指尖滚,如今这衣料的粗粝也能砂他的心了。分不出是欢喜还是愁。
欢喜就是他好着孬着想的都是她,昨夜她一句话噎得他喉头腥咸,碍不着他大中午顶个毒日头跑到坤宁宫,就只是去看看她搂着猫儿睡得粉面若桃,御手喜滋滋给她垫了枕头,又搭个小锦被儿,他瞧过她就满足了,她不晓得这些都是他做的也不妨事。
只是“她不乐意”,这些欢喜就都投了暗,拿不准捏不住,他对她无计可施,说不清道不明的这些愁。
金花知道他翻身回来,也知道他正捻她的袍子边儿,想起昨夜他自己拽了袍子走了,她乜斜着微微睁眼,用扶肘的手正了正衣襟儿,然后有样学样,把袍子拽脱了他的手。
可是手巾还得换,他眼巴巴看她,她瞧也不瞧他,从他额上跟揭一张符似的把手巾板儿揭走,然后去铜盆里一蘸:“哎,水温了。”她回头要叫吴良辅,他忙把手拽在她袖子上:“表外甥女儿,不用冰手巾了。”现在他不想人进来,就想他俩单独对着。
她桃花眼盯上来,眉毛透着英气,炯炯地逼着他,说:“那解暑的药还吃嚒?”
他不敢看她,收了手,捻上牙席的包边儿,温声说:“表外甥女儿说吃,那就吃吧。”刚刚赌气不理她有什么用,她好声好气儿跟他说,他不理;如今她眉毛都悬竖了,他又这么温良恭俭让起来。
金花倒叫他气笑了,一边呵了呵手,去摸他的额,说:“还烧不烧,不烧就不吃了,是药三分毒,而且这屋子给表舅舅吐的,一股子腥不腥,臊不臊的味道。万一再吐……”
他想说她来了,他就不吐了,看她来摸额头,忙躲了,把脸埋在枕头上,拿个后脑勺对着她,整个人趴在床上:“摸额头能准吗?不是应当摸后心?”说着又伸出个大掌,说,“掌心也比额头准。”她能再把手送到他掌心里,他也高兴。
她识破了他,只伸出两根儿手指在他手心里挠一挠,说:“不给摸算了,您自己看着办吧,我本来就是‘稀里糊涂’且‘擅作主张’的一个人,自己都体察不清,还怎么顾得上别人呢。”
福临听了这话,马上翻身起来,跟她面对面坐着,说:“怎么?今天皇额娘难为你了?”他一听这话就像是出自他母亲之口,这么多年的母子,他的不苟言笑、不动声色都是太后一手调)教出来的,再没人比他熟悉她母亲的遣词造句。
金花捏着手指头,低着头说:“昨夜就教训了,本来还想表舅舅帮我挡一挡,结果您走了,就留我自己在,领了好大一通教训;今儿个又是,我站在慈宁宫门口等了您好大一会儿,结果您出宫了,还是姑姑出来传的话……”
说到这儿抽了抽鼻子,说:“表舅舅您今天是去跑马了吧?回来没沐浴?这一身味儿,我说这屋子里的味儿,还以为是吐的。”
福临听了,闹了个红脸。这身衣裳还是一早穿上身的,回来难受,只把外袍扒了。被金花这么嫌弃了面子上挂不住,翻身面朝里重重倒下,背对着她:“嗯,难受。”这才说了几句就触上他的心事,这些都是为了她,偏又不能怨她,想是吃的解暑药还是存了些药效,他现在周身不热了,唯有头脸烧得慌,心里“扑通扑通”狂跳,他觉得他有好些话今天非得说给她听,要不这心就跟中了暑气似的,忽冷忽热,就没有一丝好受的地方。
正想着,不防备,衣裳里探进一只冰凉的小手,先是顺着脊柱捋了一圈,又回去停在他后心。他忍不住地浑身颤,这小手将挪走了,衣裳一掀,鼓进一股凉爽的风,又给他吹定了。冰凉的小手舍了后背,往上捏上他耳垂儿,拇指推着食指蜷着蹭了蹭他的脸,戏谑的声气在他耳边拂:“表舅舅,肯定不烧了,就是这脸上都能开盐铺了。”
福临只往后一抻头,金花的鹅蛋脸就被他看了个正着,桃花眼,翘鼻子,鲜艳欲滴的唇,这一看非同小可,他听见自己心里“嘭”一声开了场,箫、笛、云板、琵琶……会响的一起闹将起来。
他伸手捏着肩把人一把抱到自己身前。
作者有话说:
啊哈哈,男主自己作下的,总要一样一样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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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
金花眼前一花, 人已经翻在寝帐里,两个人面对面倒着。刚刚脸色灰败的那个人仍有微微苍白,白花花的俊脸, 更显出颌下浅青的胡茬儿,下巴颌角的线条勾得浓浅有致, 衬着他刚被她俯在耳边的气吹红的耳朵,他咽了口口水, 嗓子里闷滚一声。
看着看着视线先糊了。刚以为他出了多大的事儿, 头发都没梳,急忙跑出来,路上一直催小太监,深恨自己为什么不会飞;看他恹恹躺着, 心先拴了个秤砣, 箍着疼, 又沉了底儿, 憋压着喘不过气来。
现在松了心,她才发觉之前有多恸,两相对照,她竟是个大大的没想到。她没想到她什么时候陷进去了,好像本来站在浅滩上闲看潮起潮落,不防备被浪蚀去了脚底的沙,之前一直没发觉, 一个大浪头打过来,终于给她卷得摇摇欲坠;又像是个近岸的浅礁,她一向很轻松来回跳着站干岸, 突然一回头, 周围茫茫一片海, 涨潮涨得她迷了方向。
玩脱了?以为能随意上手放手,更以为能拱手让人的,经过这一夜,她突然发现不是了。是不是她的,她吃不准;但若不是她的,她心里老大不自在。之前乌云珠牵出的那些失落、惆怅和酸楚突然有了由头。
现在这人又活过来,她松口气,终于闲着咂么心里的滋味,全是道不明的憋屈。从奇迹般穿越到这深深宫墙里,被一身皇后朝服缚头束脚;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俊男人不爱她,要她主动拱手让人;再到今夜,先被攥紧了心,又松快到无穷大。
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就想过平静无波的日子,最大的挫折是做了件新衣裳不够美,最大的痛楚是他自顾自凑上来,不容置疑地把腻歪脖颈的那些力气用在她唇上,捧着她的脸用情,咀嚼她的唇齿,几乎把她吞下去。
她一口气还没匀上来,先被他堵住抢了,唇上舌尖的感触还来不及细品,窒息感已经溺得她喉咙里尽是“唔唔”断断续续的声儿。他从容得毫无病气,听着她喉咙里的吟,更得了趣味,咬着她鲜润的唇,一力往前猛攻。柔软的唇,坚硬的齿,软坚交缠,舌上那一腔气也被挤尽了,她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搂着他的颈,可是反反复复,就是浮不出水面。
他下巴的硬胡茬直直戳在她脸上,每次微微一动,就像无数小刀子剌在她细嫩的皮上,生疼。起初还能忍着,后来她溺住了,五官都变得敏感脆弱,他一贴,她先痛不可当。刚刚蓄着的泪开始往下滚。
他手上凉滑,睁眼就见她阖着眼睛垂泪,心里的“她不乐意”开始反复乱撞,忙松了唇齿去拭,她脑袋往后一顿,仰脸躺着,眼睛还没睁开,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淌。
“怎么?”他一惊。看她眼泪从眼角掠过面孔,又落在耳廓里,晶莹的泪在淡粉的耳的沟里乱滚,于是伸着细长的手指去抿,抿了还不过瘾,又对着粉嫩仿若透明的耳朵亲下去。
“表舅舅,疼。”两人本来面对面歪着,她别扭着身子仰面哭了会儿,松松的辫子就散在旁边,她翻过脸来,桃花眼里的潋滟的泪还盈着将落未落。
这句把他说懵了,床上回回听到这个字儿,只是眼下两人衣冠楚楚,不过是亲了亲……
丹凤眼里都是疑惑,就看她把手柔柔从胸前抬到他脸上,尖尖的冰凉的手指在他下巴上划了两下,又摸自己的下巴,福临顺着她的手指看,下巴原本白腻的皮肤果真微微红了。
“破了嚒?好疼。”金花问他。
他追着她的手过去,捧着她的下巴用拇指摩挲,指尖无意蹭到她越发凸起的唇线,双唇被嘬得红红肿肿,远观近看都像是笼着水雾,又楚楚可怜地微微张着,大约等人去吻……他先摇摇头,算是对这句话的回应,情不自禁又亲上去,只是这次换了轻柔的力道,想了又想的甜香,头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噙在嘴里,两人一下一下吞着彼此的唇,轻巧的“啵”“啵”。
他要得寸进尺。
欠起身,一膝支着,一臂去推着她的肩,身子贴上去,腰想使力把她整个包在身下……
结果她笑场了,他仍伸长了脖子吻她,她笑着抿紧了嘴,闭着眼睛说:“表舅舅,原来这就是‘打啵’……”他把人扑|倒的企图悬在半道,他只得收了全身的力,把手自肩往腰上挪,宽肩窄腰,中间是如水蜜桃的胸脯,还没触到,他心先颤了颤。
正当他要缓口气,她睁眼了,推着他把自己撑到帐子边儿,离他一臂远:“表舅舅去换身衣裳,这味儿,熏得我头昏,您去,我撑着不睡。”一边眨着桃花眼,带着迷离的表情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