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谢青知她吃软不吃硬,柔声问:“那么,小香舍得吗?”
“我吗?”沈香纳罕。
“嗯。”
她想了想,醒悟。谢青是说,她放任谢家这样一房好亲离去,会不会太亏?正经的算计,应当是再同谢家有攀扯,毕竟他如今都是刑部尚书了。
他甘心被她利用?真是个好人啊。
沈香苦笑一声,有什么好舍得、舍不得的?总不能从沈家旁支再挑一名小娘子给谢青作配吧?登不登对还两说,就是这么一对璧人成日里戳她面前,她也要不爽利了,何苦来的。
思及至此,沈香又要为自己回护了——她都为家族峥嵘牺牲了这样多,就不要委屈她再见谢青与新夫人眉来眼去了,那她真的心都要裂成一片片的,有苦还无处说。她甚至下定了决心,往后若是谢青娶了妻,她就搬到外城去住,早起是麻烦了点,好歹心里舒畅了。
这样一想,将来又是明媚可期的日子。
沈香下定了决心,执意要斩断这些前尘旧事。
她极力亲和温婉,做出满不在乎的样貌,“没什么舍不得的,如果您能有合心意的人陪伴在侧,我会很放心。您又不欠我的,何必为了沈家耽搁自个儿的终身大事。”
“是吗?”谢青的笑有几分伤,“我省得了,小香不必再为此事费心。”
“好。”沈香的心像是被山蜂蛰了一下,骨头缝都冷到发酸。不过她今日做得很好,总算亲手……推开了谢青。
她大大方方地笑,殊不知今日是她朝谢青笑得最多的一日。
除掉了负累,便这样开心吗?谢青低眉,又弯起平静无波的唇角,尽数话语悄然藏入了腹中。
沈香一腔肺腑之言倒是说得痛快了,脑仁回到身上,她又犯愁谢青会不会嫌她自作多情。
保不准人家本就没为沈家“守节”的想法,她上赶着要去认。忒丢脸了,唉!
沈香跟在谢青身后唉声叹气半天,惹得郎君轻轻发笑。
“很苦恼吗?”谢青忽然问她。
“啊?”沈香愣了一瞬。
“要不要收回先前的话?”
他开口,满满都是若有似无的隐喻,教人难懂,又像是已经足够清明。
哪些话?她下定决心要推开谢家的话?这……朝令夕改,又不是孩童扮家家酒!她应该没有这么昏庸吧!
“不、不了。”沈香推拒。
“好,那便随你。”谢青仍是笑,心情似乎比之前好上许多。
他们入了缘棠坊,点名要见柳无花。鸨妈妈操持起架子,手上香帕一甩,抖开几缕粉尘,不经意地笑:“每日来百八十个人,各个都说要见柳无花。楼子里的姑娘,是你们想见就见的吗?都得拿缠头盘开门路,一点点叩问,打通人情的。”
鸨妈妈好大胆子,竟不知今日来的是凶神。
这一脚都踢官人面门来了,沈香哪里坐得住呢?她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摸出一枚制授官职时给的通官印,扣在手心里给鸨妈妈掌掌眼。
后者一口气被小小的印子吓噎住了,哆哆嗦嗦请他们上楼谈话。
官人的身份真是无往不利,平素难能见到的柳无花,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赶到他们面前。
她还当官人们是专门瞻仰她美貌来的,特地换了衣、搽了粉,打扮得花枝招展。毕竟李佩玉好久没来,她为了生计,总得重新寻一根高枝儿吧!
“官人,吃茶嘛!”柳无花还用她的老伎俩蛊惑官人,奉了一盏茶来,绵若无骨要往谢青衣上倾。
建盏面子稍移,谢青那双笑不及眼底的冷情眸子已然睇过来:“手间若这般不中用,湿损了拜客的衣,那便剁了吧。”
听得这话,柳无花哆哆嗦嗦把茶盏抿回了唇间,小心啜饮去了。
她喝完一杯茶,沈香开口:“柳无花娘子,你同李佩玉是不是旧识?”
“我哪里知道这些人呀!”她正要推搪,又见沈香丢出一条抱腹来,“这是你的,可识得?不认也不打紧,往你屋里头一搜,总有些李佩玉的赠物。届时你冒的‘欺瞒之罪’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柳无花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没了法子,只得蔫巴巴地答话:“是,李参军确实是奴的恩客。”
沈香也是官场里浸渍的人物,做事虽没谢青那般干练,对付一些赖皮却绰绰有余。
“那好,你禀我,这段时日,你同他相处,可有哪处不对劲的?譬如他有没有和什么人有口角,又或是有什么仇家?”
柳无花不想同官人们过多纠缠下去,她左思右想,把知晓的事都说了:“李参军谨慎得很,就连名头都不让我拿出去显摆,更不会对我讲这些事了。哦,官人们问起,我倒是记得一桩。”
“你说。”
“两个月前的一日,李参军起了意头,在外奔波时也先来我这处寻个纾解,也是那时,让我难得瞧见一回他的差事。”
柳无花记得那日,李佩玉直愣愣闯进来,都没等她说还有恩客在外头等着,便牵她的手要作怪。
舒畅感直冲天灵盖,李佩玉被她乱了心神,抖出怀里的事物,竟是一大摞美人儿的小像!
她吃了味,嗔怪:“怎么?郎君有了我还不够,还要寻其他姐妹呀?这么多小娘子,你也受用得过来?!”
李佩玉藏起那些画册子,笑道:“这可不是你这等脏货,都是良家子呢!”
他没耐心哄柳无花这样红粉窟里的姑娘,横竖都是花钱消燥气,又能有多少真情?爱上一个妓子,说出去不嫌磕碜吗?他待她已经足够好了,至少还收她的腌臜私物,带回家中赏玩呢!
这话听得柳无花心头火起,却又没奈何。
她使性子哼了声:“又不是官家选妃,哪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良家子给你临摹?!少糊弄人,定是寻了别处可心乐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