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9 漆黑的房间
碧落黄泉的这一个夜晚出乎意料地沉静。
又起风的时候,一排圆圆的洁白路灯从头上徐徐飘过,晃晃悠悠地洒下一路静谧光晕。悬停在黑色云层深处的大型飞行器们,像一头头巨大鲸鱼,被划过的荧光微微映亮了腹部,随即又隐没在沉沉黑夜里。
“有一件事你误会了。”
冯七七信步拐进了左边一条小巷,宽袍大袖漫不经心地飘摇在风里。“我不是来帮助你的,你提出的问题,我也没有义务一一回答。卢泽的位置我不知道,但即使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毕竟他们不允许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我需要保护自己的周全。”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需要帮助的那个人是我。”
冯七七身陷麻烦里了吗?
林三酒皱起眉头——她的疑问太多了,却总也得不到对方的直接回答;按捺着性子,她低声说:“我没有工夫和你绕圈子。如果你真的需要我帮助,那你就从头开始,把话跟我说清楚。”
冯七七慢下了脚步,仿佛即将要说的话很沉重,坠得他不得不停下来似的。
“让我想想,从何说起好。”他歪头看了一会儿巷子里零零落落的几张招牌,半晌才重新迈步朝前走去:“……就按时间顺序说吧。”
“时间”两个字像一束小小的电火花,蓦地打亮了林三酒的一道思绪,一下子就让她明白自己刚才是觉得哪儿不对劲了。但她忍住了疑问没开口,继续听冯七七往下说道:“在玛瑟被分裂出来以后,接下来第二个‘出世’的人格,很不幸是12……这件事,你是知道的。”
“对。”
“自从卢泽进化了以后,所有没被分裂出去的人格,都处于沉睡状态。如果有某一个人格苏醒了,那么卢泽就会陷入沉睡,由该人格暂时使用卢泽的身体,渐渐地再化身成另一个人。等完全化身成另一个人之后——比方像你遇见的玛瑟那样——卢泽就会重新获得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这些,你也都知道吧?”
虽然有些细节她忘了,林三酒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12 ‘出世’以后的事,我并未亲眼得见,都是听玛瑟转述的。”冯七七说话时,用词咬字都很文雅清楚,与口语相比,倒更接近书面语:“而玛瑟与我关系一向不好,因此我知道得也并不详尽。”
“12苏醒以后,在他使用卢泽的身体期间,他把玛瑟关了回去。”冯七七幽幽地说。“那个自视甚高,总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高点的女人,被关一关我是不在乎的。不过奇怪的是,直到12彻底化身成了另一个人,在卢泽恢复了神智以后,玛瑟也没有被放出来……”
“等等,也就是说,卢泽和12单独相处了……相处了至少一个世界?”
“具体多长时间我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我还沉睡着。”冯七七耸了耸肩膀,“她再度被放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人格在掌握着卢泽的身体了。”
“是谁?”
“bliss。”冯七七回答得很快。
林三酒怔了几秒,随即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呢?她们两个联手了吗?”
“联手干什么?”冯七七嘲讽似的一笑,步伐轻快地又走上了左侧一条宽敞马路。一组路灯飘远了,下一组路灯却还没来;在半明半暗的夜风里,他看起来像一个薄得没有真实感的影子。
“当然是联手对付12了!”
“那个时候,12早就不见踪影了。”随着步伐卷起的风,冯七七的衣角猎猎作响。“他成长的速度比任何一个人格都快,第一个趋近于‘成熟体’——或者说‘完全体’也可以——近乎于一个真正的人了,不再受距离所影响。所以当bliss苏醒、玛瑟被重新放出来以后,他早就离开了,不知去向。”
林三酒沉默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你的意思难道是……没有人知道12的模样?”
冯七七“啪”地打了个响指。
“这……这太说不过去了。转换世界的时候,你们不都——”
“来到了新世界以后,我们会一个一个地从卢泽上掉下来,但从不会同时出现。12只要站起身离去就行了,即使其他人格瞥见了他的背影,也不知道那就是12。”
林三酒不知不觉顿住脚步,直到冯七七又走出去老远一段距离,她才一个激灵从沉思中回过了神。她匆匆忙忙地赶了上去,紧跟在他身后问道:“等等!如果12不和其他人见面的话,怎么商讨追杀我的事?肯定还是有别的人格见过他了。”
冯七七回头看了她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她跟上,又像一截轻魂似的飘进了拐角小巷里。一边是进化者们凑合着搭出来的、歪七倒八的一片房屋;另一边是末日袭击人类社会时留下的厂房残骸。
“你怎么就如此确定,追杀你的人之中有一个是12?”
这句话倒把林三酒给问住了。
“不是他……?不是他又能是谁?”她喃喃地问道,紧跟上了前方的人影:“毕竟我曾在绿洲里与他为敌……”
“你不了解12那种人格吧?”冯七七低低地说,无论是声音还是背影都像是深夜里一片烟雾。“他根本不在乎谁曾经与他对抗过,也不会为此记仇,那只是我们正常人的思维模式罢了。只要你不妨碍他,他对你就毫不在乎。当然,我也不能肯定他不是追杀你的人之一……因为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他们究竟是谁。”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与他们接触过吗?”
“我正要谈及这件事。”冯七七淡淡地叹了一口气,连难得流露出来的一点无奈,都又轻又浅,风一吹了无痕迹。“bliss之后,又有更多的人格苏醒、分裂出来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其后的事情我并不清楚……让我来告诉你我的经历,你或许就会明白。当我苏醒的时候,我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卢泽的身体孤零零地躺在那个风雪呼啸的世界里。我用他的身体独自生活了几个月,终于渐渐分化出了一个属于我自己的身体,但那时也离传送不远了。”
林三酒不知不觉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静静地听着。她莫名地有些为卢泽而伤心,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卢泽在她的印象里,始终是八九年前那一个活跃阳光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