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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重山

 

那时候,火车站往往有假药贩子,卖木屑搓的大力丸等物,阗培英看了,觉得很好,又用坐火车的钱买了大力丸,他仍旧坐大巴回来。下了车,阗培英两gu颤颤,整个人瘦成了脱水菜,用龙须面那么细的手捧出大力丸给他,学小太监的腔调和他说:“爸爸生日快乐啦。”

阗仲麟举起来的手捏成拳,慢慢放下了,那天真的是他生日。

戴山月留阗仲麟吃晚饭。

他以为能看见阗资,便答应了,不想到了晚上六七点钟,还见不到阗资。

戴山月看他总往玄关瞧,便用极平常的语气和他说了:“阗资有事,今天不回来这里吃。”

阗仲麟蹙眉,刚要问话,晚饭就上来了,他只好拄着拐杖坐上桌。席间,阗仲麟只对着素什锦和四喜烤麸落筷,戴山月夹了块红烧划水给他,他也推拒,说自己不吃荤。戴山月诧异地抬眉,叫来小杨,让他再烧两道素菜。一顿饭不尴不尬地吃到尾声,小杨送上圣诞蛋糕,戴山月表情微变,用余光去注意阗仲麟的反应。

阗仲麟没有吃蛋糕,他喝了几口茶,立起身,就要走了。

走前,阗仲麟到底还是问他们:“阗资在忙什么,饭也不回来吃。”

池峰成没有多想,直接说:“他最近在闭关做游戏,住在另套房子里,我们也不好打扰。”

阗仲麟顿了顿,心里存了疑心,又问说:“他住哪?我过去看看他。”池峰成便把深水湾花园的地址告诉了阗仲麟。阗仲麟在脑中的备忘录里仔细记下,方才走了。

池峰成送走阗仲麟,戴山月长叹气。

她和池峰成说:“这顿饭吃得我真是不上不下,心里尴尬。”

池峰成笑笑,她又说:“这个小杨也真是,现在还不到圣诞节,上什么圣诞蛋糕,培英就是圣诞节走掉的,我看到圣诞蛋糕,心里马上一吓,冷汗也出来了。”池峰成拍拍她,安慰着说:“不至于这么敏感吧,就算是圣诞节走的,吃吃圣诞蛋糕又没事,不要去想了。”

戴山月叹气,又说:“我看我还在情绪低谷,一惊一乍,恐怕是神经衰弱。”

池峰成给她按按肩,“慢慢来,老爸刚走,你肯定是伤心的。”

戴山月点头,想了会和他说:“我明天还想吃蝴蝶su。”

池峰城低下头说:“要命了,真是要命了。”

隔天,胡笳早下课,说要和阗资同去买菜。

正是下午两三点,两人慢慢走去菜市场,冬日风大,西北风尤其冷酷,阗资帮她把羽绒服拉链拉紧,扣上帽子,胡笳抗拒,推着他说,“难看si了,好好的人变成了蚯蚓。”阗资认真看看她,语气上扬说,“这么好看,哪里难看?”胡笳朝他翻个白眼,他好脾气地笑笑,侧过来挡住冷风,两人不紧不慢走进菜市场。

他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胡笳认真思考后说,“天气这么冷,想喝点热汤,最好要浓点。”

阗资说:“那就炖锅罗宋汤,炸几块猪排,拌碗土豆se拉,再烤两根法棍,好不好?”

胡笳想着ch0u屉里的舍曲林,存心哄阗资高兴,嗲声说:“太好了,你怎么这么会做菜的哦?”

阗资听了,反而不好意思,红着耳朵去买菜,挑牛r0u。他不是会在菜场上砍价的人,对方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付钱的时候尤其爽快,接过东西,还要轻声说谢谢,脸上表情完全和风细雨。胡笳看了难过,想阗资或许就是太温柔了,才会生病。

两人说说笑笑,逛过大半个市场。牛r0u,猪排,土豆,洋葱,西红柿,卷心菜,高筋面粉,酵母粉,h牌辣酱油,此等东西都已买全,阗资左手拎满饱胀的袋子,手指被g挂得血ye不畅,空出来的右手倒是洒脱,紧紧牵着胡笳。

胡笳伸手过去说,“太重了吧,我帮你拎点啊。”

阗资拒绝,想了想又说,“我们说好哦,有东西都让我拎,买东西也都是我付钱。”

胡笳要去夺回几袋,阗资手一举,她再碰不到,跺脚骂他说:“做血包也没有你这样的。”

阗资笑笑,不和她辩解,两人回了深水湾花园,阗资把手上东西放下,胡笳看过他的手,果然都是青白的勒痕,她恨恨地r0u两下,拿手指指他说:“你呀,真的是笨si了。”阗资倒怡然说:“我倒觉得很幸福。”她听了,又骂他两句。

牛r0u要炖一个钟头。

阗资开着小火,和胡笳到客厅里拆他买来的圣诞树。

松茸茸的圣诞树摆出来b人还要高,胡笳要踩着凳子才能0到树尖尖。

阗资又拆开两大包牛皮纸袋,里面是金丝缎带,玩具彩球,电子蜡烛,白se爆炸星,冰凌条,东西掏不尽掏不完,胡笳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儿童节,满教室的张灯结彩,连顶上灯条都挂上光闪闪的塑料金银拉花。

她感慨说:“感觉自己变成小孩子了。”

阗资温柔说,“你才十七岁,不就是小孩嘛。”

胡笳哑然,她经常忘记自己的年龄,不去想她只有十七岁。

唯有一次,她去求胡海文找李慧君,站在他家门口,她暴躁而忧愤地喊她只是个未成年,能有什么办法。当然,胡海文到底没有帮她。或许在他家里,她那天的行为举止还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胡笳不再去想胡海文,碰碰阗资,“说我十七岁,你不也是十七岁?”

阗资摇头,逗她说:“等开年就不是了,到时候我就是成年人,可以去考驾照。”

她把重点放在阗资的生日上,“那你是一月份出生的?具t几号,是摩羯座还是水瓶座呢?”

阗资答说:“我生日是一月九号,我知道你是八月二十号的生日,我不懂星座,就知道我妈妈说我是摩羯座,你是什么星座呢?”胡笳把手机拿出来,刚刚在软件上打出摩羯座和狮子座的关键词,下面马上跳出来说,他们匹配度只有40,是未来渺茫的一对。

阗资蹙眉,很是不满:“这东西不准,瞎说八道,别看。”

胡笳看他反应实在有趣,哈哈大笑了。

两人往圣诞树上挂彩球星星,阗资不声不响。

胡笳安慰说:“这种东西就是图个乐子,你要当真就输了。”

阗资点点头,低眉往树枝上系红白条纹的彩球,表情还是蔫垂的。

过了十来分钟,胡笳偷眼瞧他,阗资仍是偃旗息鼓的样子,表面上和她说说笑笑,眼神倒是低黯的,没有光,仿佛他的人不在她这里。胡笳不知道阗资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她想到他藏在ch0u屉里的药,觉得自己对于他很不了解。

胡笳轻轻唤他,“阗资?”

他回说,“嗯?”胡笳小心问他:“你是不是不开心。”

他对她笑笑,“没有啊,怎么这么问?”她还在端详他,他又说:“真挺好的。”

胡笳凑过来审视他,长睫毛软绒绒地上下扫:“你肯定不开心,你开心的时候不这样,喏,被我说准了吧,你眼睛又垂下去了,不好意思看我,眉头也低下去了。有不开心的事就说出来嘛,我来安慰安慰你呀。”说着说着,她想到他ch0u屉里的舍曲林和帕罗西汀。

阗资半讨饶说:“真的没事,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你明明就瞒着我吃药,胡笳在心里面想。

胡笳说:“真不公平哦。”

阗资好声好气问:“什么不公平?”

她叹气说:“我平时在路上遇到只小狗也会告诉你,你呢,什么事也不肯和我说,东西也不肯让我帮你拎,你好见外。”阗资哑然失笑,和她说:“我不是经常把路上的可ai小狗拍给你看嘛?”胡笳不作响,他又说:“那我把手机也给你检查好不好?我真的没有秘密。”

胡笳不响,阗资把她哄进厨房,他正切着卷心菜丝,胡笳又说话了。

她把手0进他口袋,“这是你说的哦,我要看你手机。”

他笑笑:“看吧看吧。”又把密码报给她。

胡笳问他:“你这什么密码啊,看着也不是你的生日。”

阗资低头切菜,声音传过来有些低:“嗳,是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出生年份。”

胡笳愣了愣,她的同龄人大多用自己的生日或偶像的生日做密码,像阗资这种把爸爸妈妈的生日也加进去的,实在少有。阗资的手机界面很g净,他把所有软件分类归总在第一页,页面顶上是daysatter的计时框,写着“已经”,后面跟着2186天。胡笳不想看阗资的照片和聊天记录,她只想知道这个“已经”是什么意思,算一算,到圣诞就有六年了。

胡笳拿着手机问他:“这是什么重要事件的纪念日么?”

阗资张了张嘴,隔了会才说:“嗯,是这样的。”

胡笳问:“是好的事情还是不好的事情?”

他说:“是不好的事情。”

胡笳关了手机,手脚尴尬地在阗资边上站了会。

阗资也很安静,低眼切着卷心菜丝,刀在切菜板上造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谁在雪地上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厨房温凉的光照拂在他脸上,描摹出他眉下和鼻侧的y影。胡笳把水开得很小很小,洗起西红柿,小声说:“对不起哦,我以后再也不问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阗资停下手里的动作,侧头看她,胡笳低头洗着番茄,表情歉疚。

他洗过手,轻轻抱住胡笳,“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

胡笳想了会说:“别想阻止我变得礼貌。”

阗资切好番茄,又要洋葱。

不等他动作,胡笳就很乖地把洋葱翻出来,洋葱发烂,都是破溃。

胡笳蹙眉和阗资说:“买的时候好好的,怎么现在全烂了?摊主和我们ga0掉包啊。”

阗资看了看,“我下楼重新买就好了。”胡笳咽不下这口气,斩钉截铁说:“不行,不能放过他,我们是付了钱的,我要让他把洋葱换回来。”她拿着洋葱就要赶出去,阗资把她拦下来说,“外面那么冷,小心冻感冒,还是我过去,你在家里看着火,我很快回来。”

胡笳点点头,又让他围好围巾,戴好口罩。

阗资出去没多久,门铃又响了。

胡笳小跑过去开门,嘴里笑说:“真这么快就回来了?”

眼前,是位面目庄毅的老先生,他拄着金属拐杖,高大身材,把背挺得笔直。

楼道低照度的灯光在阗仲麟的五官上泼下y影,胡笳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像是过去木刻版画里的人物。阗仲麟的视线在胡笳脸上扫过,很快就认出她是谁,又见她衣着宽松闲适,他更疑心他们在同居,他将拐杖握得si紧,手背都浮出静脉。

胡笳极不喜欢他,防备x地说:“你找谁?”

阗仲麟根本不理会胡笳,他沉着脸,直接把皮鞋踩进来,看他们的房子。

他看过他们睡的床,看过他们的洗漱台上的牙刷牙膏,看过他们在yan台晾起的衣服,也看过阗资养的加百列天使。胡笳看他年老,不敢拉扯他,更不喜欢他满房子乱走,简直像过来审查的,她皱起眉和他说:“不经人同意就进来,你这种行为算私闯民宅,我能直接打电话报警!”

阗仲麟坐下,抬眼冷冷说:“所以阗资这几个月就是和你待在一起。”

胡笳听他讲阗资,脑袋里的保险丝快烧断,他应是阗资家人。

他又问她,“你家里人知不知道你和他同居?”

胡笳不响,阗仲麟拿了手机出来。

他冷声对她说:“把你家长的手机号告诉我,我要和他们打电话。”

不等胡笳开口,阗仲麟又打量过她,开口还是批评的语气:“高中生不在学校里好好读书,跑到上海吃吃喝喝,你家里人怎么教育你的?放着大好的年华不努力,和人谈恋ai?我不管阗资怎么喜欢你,在我这里,你们不合适,我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胡笳一gu气噎到x口,诧异阗仲麟这人怎么这么自说自话?

她g脆回:“我爸妈不管我,你要说什么直接和我说。”

阗仲麟也被她噎到,诧异胡笳怎么这么野蛮?

阗仲麟重又看过胡笳,严厉说:“阗资年轻,还没有交友观,你和他在一起这几个月,对他产生的全是负面影响,倘若你对自己有要求,肯向上,你现在就应该在甬城好好读书,而不是跟他待在上海。你们的路不一样,我劝你不要在他身上花时间,你们不合适。”说完,他又补上句:“今天我在这里,你有什么东西打包寄走,我帮你叫辆车回甬城。”

胡笳听完他的话,摇头说:“你是他家人,我不会和你吵。”

阗仲麟刚要缓下神,胡笳又说:“但我也不会走。”

阗资坐车回来的路上,接到阗仲麟电话。

阗仲麟显然气极,质问他说:“你找的什么nv朋友,谈的什么恋ai?”

阗资半懵,问他说:“您说什么?”阗仲麟坐在酒店房间的白蜡木半圈椅上,愤愤说:“我到深水湾花园看你,她倒好,和我说着说着就辩起来,我讲一句,她顶一句,还说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过来做民事调解,我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你谈的什么恋ai?”

阗资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太yanx发紧,“您去找胡笳了?”

阗仲麟不响,阗资追问:“您都和她说了什么?”

阗资几乎是冲进家里。

胡笳不在,他每个房间都找过了,可胡笳就是不在。

阗资熟悉阗仲麟的春秋笔法,他说自己批评胡笳了,那肯定就是严苛的斥责。

阗资给胡笳打了十几通电话,她都不接。阗资握着电话,整个人都麻木到手足无措,他脖子又开始发紧,胳膊也像是被针刺着,淡淡的室内光收拢在阗资身上,像是要把他像蝴蝶标本似的框si,他垂下眼,眼睛无力地泛起红。

胡笳回家,正好和阗资撞满怀。

她理理头发,抬眼瞪他,“急什么?都撞到我了!你要出去啊?”

阗资不可置信地看她,胡笳又捏捏他的脸,“撞傻啦,你往后让让呀,我要进去。”

胡笳换过鞋,拉他进厨房,把买来的土豆推给他,撇嘴说:“我看那些土豆都发芽了,你买的时候怎么也不看清楚呀,还要我下去买,麻烦si了,快点做饭,我都要饿成g巴巴的三t人了。”阗资说好,低下头剥洋葱,刀切了两下都滑开了,等第三下才切进去。

胡笳从客厅拿了手机晃进来,问他说:“你给我打那么多通电话g嘛?”

阗资笑笑,不知道要和胡笳说什么,她又凑过来看阗资的脸。

胡笳叹说:“怎么眼睛又红了,有什么事这么委屈?”

阗资轻声解释:“是这个洋葱太辣了。”

她想了会,问他:“有我辣吗?”

睡前,胡笳同阗资耳语。

她用手指刮刮他高挺的鼻梁,“你怕我被你爷爷气走呀?”

阗资点头,胡笳又笑问他,“我连我爸妈的话都不听,g嘛听你爷爷的呢?”

阗资听了,眉目果然舒展许多,像是雨雪初霁,他侧过头和胡笳说:“嗯,不要去听。他今天说的话太过分,我替他向你道歉,对不起。”胡笳拍一下他,“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说了对不起嘛,怎么现在还要再说一遍?不许老是道歉。”阗资笑笑,差点又说对不起。

灯光软哝,胡笳俨然软t动物,缩在阗资怀里,他搂着她,倒更像是被她保护着。

过了会,阗资轻声问她:“佳佳,你喜欢我么,不单单是在床上。”

说到后头,阗资的嗓音低下去,胡笳从来只在床上说喜欢他。

在这段恋ai关系里,阗资是不自信的。

胡笳看着阗资,心里想的是他吃的药,“嗯,我喜欢你。”

像是终于迎来小结局,又像是终于看到题目的答案,阗资眉眼松动。

胡笳把手轻轻搭在阗资的肩膀上,和他说:“没关系,不要不好意思去问,你可以随时问我喜不喜欢你,你可以在散步的时候问我,在吃饭的时候问我,在打电话的时候问我,甚至在我们吵架的时候问我,我保证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喜欢你,不会离开你。”说完,她又挑挑眉,“我会说话吧?最近读了好多戏剧剧本,变得有文化了呢。”

阗资听得眼睛发烫,他心里像是要下雨了,快乐而酸涩的雨。

隔天,早上。

阗资要做早饭,仍旧b胡笳早起半个小时,他轻手轻脚给她掖好被子。

胡笳皱皱眉,睁眼对上阗资的眼神,她的表情像慢慢被抛光一样,明亮得像是空气里都饱含糖分水分的南国,她笃笃实实说:“我今天还是喜欢你。”于是,阗资整天都是好心情。阗仲麟倒仍生着气,一夜未睡,到天亮才模模糊糊闭上眼,睡至中午,阗仲麟又醒了,简单收拾过,出了门。

阗仲麟把阗资叫到外面谈话。

饭店包间里,阗仲麟直截了当问阗资:“你和这个nv孩发生关系没有?”

阗资答:“发生了。”阗仲麟握紧拐杖,内心喧哗如沸,两个未成年的高中生,从甬城跑到上海同居,抛掉功课,天天吃吃喝喝,无节制地享乐,他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阗培英走后,阗仲麟便是阗资的家长,他检查他的功课,送他出国b赛,带他见老师和领导,他几乎帮阗资把路给铺完了,只等他稳稳地走上去。他不能眼睁睁看阗资长歪。

阗仲麟知道他现在拆不开他们,只想着从边缘击破。

他开口道:“我暂且不说你们合不合适的问题,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不对你们这件事发表意见,你已经保送清华,万事无忧,可她呢,她还在读高三,前途未定,你把她从甬城带到上海,她学业怎么办?你觉得你这是ai情吗?你还和她发生关系!哪天她要是怀孕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有没有为她考虑过?”

阗资不卑不亢说:“原先在甬城,我就一直帮她辅导功课,她进步很快,后面考试级排前进了五十名,但我们仔细算过,她走文化课能选择的学校不多,所以现在转走艺术,来上海也是为了学表演,她学得很认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了才回来。前阵子她刚去杭州考完省统考,考试表现很好,我相信她能考上很好的学校。”

阗仲麟蹙眉说:“你——”

阗资说:“您听我说完,我带她来上海,也是方便我照顾她,她和家里的关系不好,来上海有住宿和伙食的问题需要解决,我尽我所能地帮她,希望她可以考出去,不论考到上海还是北京的学校都是好的。您批评得对,我不应该和她发生关系,尤其她现在是非常时期,保护措施做得再到位也会有疏漏,我更应该小心谨慎。”

阗仲麟气得眼神发冷。

他怒声说:“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你很负责,很有担当?”

阗资不声不响,阗仲麟又呵斥说:“你这种小孩,我原来在教育厅工作的时候见多了,被人吹着捧着就自以为了不起,实际上呢,离了原生环境就什么也不是。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你们不合适,你跟她,你们背着家长偷偷跑到上海,就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阗资摇头说:“我们分开才是对彼此的不负责任。”

阗仲麟被气得脸颊发疼。

阗资看着乖顺,实际上b阗培英还犟,是块啃不动的铁疙瘩。

两人谈了三四个小时,阗资丝毫不动摇,又说胡笳多努力,又说胡笳多向上,亦不忘记汇报他自己的学习进度和游戏进展,阗仲麟听得反感,站起身便要走,阗资要送他回酒店,阗仲麟拂开他,表情嫌恶,“你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合适,你做游戏,我也不支持。”阗资听了,无甚反应,仍旧把阗仲麟送回酒店。

ai大约真的是种保护魔咒,他可以稳住他自己。

阗仲麟这两日偏头痛发作。

他头痛了,就连着眉骨、眼眶、太yanx乃至后脑勺的风池x都一起疼,青筋跳动,人像是被闭锁在不透风的铁盒子里,手脚发冷。阗仲麟原要回甬城,现如今只好在酒店的床上躺定休息,他皱起眉头,捂着眼睛哑声感慨:“不成t统啊,不成t统啊。”先是阗育敏要闹分居,后是阗资顶风谈恋ai,阗仲麟觉得他的手慢慢乏力,再也握不住管控子nv的缰绳。

阗仲麟大约是气昏头了,晚上,他又梦到阗培英。

事情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阗培英坐大巴车从广州摇晃颠簸回来,携一身晒斑,带两颗大力丸。

阗仲麟只瞥了眼大力丸粗糙的表皮,便知道是木屑搓的,心中纵有万分嫌弃,到底不响,挥挥手就放阗培英过去了。阗培英在家里安分几日,天天喊痛,挠手挠脚,直言他身上的晒伤火辣辣地发疼,阗仲麟冷笑说:“活该!谁让你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到广州去?”阗培英挠挠后脖子,反问他:“那我打招呼你就放我走吗?”阗仲麟看他顶嘴,表情马上变了。阗培英还要说话,阗启仁拍拍他的肩,他不甘心地抿住嘴,黑烁烁的眼睛里憋着不满。

晚上,一家人看新闻,电视放到谭咏麟来广州开演唱会,记者被淹在人海里,举着话筒说这是盛况空前,又说整个广州沸腾了。阗培英看得神往,摇头晃脑跟着哼唱《一生中最ai》,阗仲麟最不喜欢他这副样子,斥了他几句,赶他上楼读书。阗培英的情绪落下来,不吭声走了。

阗育敏压低声音,和他妻子说:“哥哥本来是想去广州看谭咏麟演唱会的。”

阗仲麟听了,不吭声,阗育敏又说:“爸爸说好要陪他去的。”

“好了,不要说了。”妻子捏捏阗育敏的脸颊。

阗仲麟是真的忘了谭咏麟演唱会的事。

反正他是忙人,忘记事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今天忘记他答应妻子的事,明天忘记他答应阗培英的事,唯有领导部署下来的事不会忘记。再醒来,阗仲麟又忘记阗培英想看谁的演唱会了,是谭仲麟还是李克勤?抑或是张国荣?真的不记得了。离开上海前,阗仲麟接到一通电话,大学同学走了,活到八十二岁,也算是高寿。阗仲麟看着街头凋敝的梧桐树,树叶已成烂梨se,脆弱枯h。衰老的感觉像游蛇,顺着他的k脚管爬上来。

李慧君五十万投下去,涨涨跌跌,到底还是赚了小几万块钱。

她心里欢喜,为自己购了套亦舒nv郎风格的套装,想要彻底改头换面。

讲到亦舒,李慧君尤其喜欢看上世纪十年代的港片,喜欢张曼玉,喜欢钟楚红,最喜欢看她们合拍的《流金岁月》,张曼玉g练帅气,红姑浪漫自由,她们的翻领白衬衫挺括有型,下搭卡其se高腰k,系小牛皮腰带,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李慧君梦想成为她们这样的亦舒nv郎,有钱,有ai,事业成功,戴着墨镜,顶着酷烈的日光走在香港中环,手中拎一串购物袋。

衣服到货后,李慧君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装进去。

不成想衬衫的料子不对,卡其k版型极差,李慧君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倒觉得她像个鹌鹑,前塌后也塌,说不清楚是衣服的错,还是李慧君自己的错。她只好把亦舒套装丢掉,换上旧衣服匆匆赶出门。今日是雷达币圈的培训活动,活动办在市区的老牌酒店,到场百人,李慧君晚来,几乎无处落脚,只好贴墙站着。会场灯光鲜亮,花卉葳蕤,人人t内充满多巴胺,两只眼睛像放s灯,充满电,四处探照机遇。

麦亚闻上场了。

他穿着照旧t面文雅,从头光鲜到脚,像是从亦舒电影里走出来的。

简单打过招呼,麦亚闻问起现场散户在雷达币上投了多少钱,李慧君踮脚,耳朵竖起,看麦亚闻把话筒传下去,有人说投了两万,有人说投了三十万,话筒在人与人的手中传递,下个男人握着话筒站起,声音洪亮:“我不懂理财,最开始就投了一百块,跟着麦总慢慢做,一百块涨到五千,五千又涨到十万,现在我把卡里的钱掏光,加投一百万进去,搏一搏,争取下辈子的财富自由!”

此话一出,现场灯光也跟着集中到说话者的身上,倒像是圣光。

场上的平头百姓沉默几秒,暴风雨般鼓起掌。

麦亚闻笑眯眯,半张脸蒙在y影里。

麦亚闻把男人请到台上,搭着他的肩膀,亲切地问他好。

麦亚闻说:“投资,关键是要敢想敢拼,我敬佩这位朋友的勇气,也感谢他对我的信任。我麦亚闻在这里发誓,我会用生命保护大家的资金安全!我可以向大家做出保证,你们的投资必有收获,假如,你们投资遇到亏损,我麦亚闻负责到底,全款赔偿!”

讲到这,麦亚闻问男人:“你现在卡上还剩多少钱?”

男人抹汗说:“就在微信留了三百块饭钱。”

麦亚闻笑说:“三百块哪够吃饭?”

他让男人把微信收款码打开,麦亚闻扫过,输了支付密码。

亮耳的金币撒落声响起,机械nv声和缓说:“微信支付收款,两万元。”

男人目瞪口呆,麦亚闻朗声说:“这笔钱就算是我对你的投资,你拿到钱,回去吃好喝好,我保证你的资金可以在一个周期之后全部回笼,在场的朋友们,我麦亚闻绝对会为你们负责到底,我说到做到!”人人呐喊说好,现场的气氛像是香槟,开瓶后,金se泡沫喷s出来,李慧君几乎要在众人蓬b0的情绪里迷路了。

麦亚闻笑着在大屏幕上投出白皮书。

他高声介绍,“这是我委托英国剑桥经济学博士团队所撰写的雷达币白皮书,我会详细地为你们介绍雷达币这款产品,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个字都至关重要,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好——”他按动遥控器,白皮书翻页,掀出三个亮蓝se的标题:改进的dpos机制,低分叉风险,轻量级节点。李慧君头一次觉得自己不识字了。

麦亚闻说雷达币走的是去中心化概念。

李慧君亦听不懂,眼珠子乱转,小心翼翼问边上记笔记的nv人:“你听懂了吗?”

nv人扶了扶眼镜,含糊地点点头说:“好像听得懂,又好像听不懂,感觉很深奥哦,跟着大部队走总归没错。”李慧君不响了,仰起头,认真听麦亚闻讲道:“我们将根据当月雷达币的流通量及增发系数在矿池产出固定数量的雷达币,全过程公开透明可信。”

李慧君听完,又和边上的nv人嘀咕:“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买的雷达币越多,系统送的就越多。”

李慧君似懂非懂地点头。

培训活动结束,所有人都斗志高涨。

李慧君看看他们,只觉得她的脑袋沉甸甸的,像是灌了水泥。

麦亚闻讲的东西,她一字一句也没有听懂,只知道她需在白飞机这个聊天软件上及时听从指挥,到雷达币软件里买入卖出,必要时,他们还要去做空和做多其他币种,至于做空和做多的意思,李慧君也是查了百度才明白。

晚上,麦亚闻带李慧君去吃甬城新开的oakase,说要和她谈雷达币。

坐在光线温亮点的店里,麦亚闻和李慧君正对板前师傅,她疑惑没有菜单,低声问麦亚闻怎么点餐好,他朝板前师傅抬抬下巴:“他做什么我们吃什么。”李慧君低眉顺眼地看过师傅,心想他制服如此雪新,根本不像是做饭的,到像是做实验的。

上餐了,鱼生缀着碗豆花横在石纹长条盘里。

麦亚闻吃生食,眼里聚光,像是野蛮人,李慧君看了手臂发毛。

她不肯吃生食,麦亚闻劝过,她才吃了口金枪鱼大腩,鱼r0u软趴,有gu淡淡的油腥味,李慧君嚼了两下就快速咽了。“好吃吧?我不骗你。”麦亚闻对李慧君笑笑,她只好点头,又小声问他:“能不能把生的稍微用火烤烤啊?”麦亚闻耸耸肩,吩咐板前师傅做炙烤,又拍拍李慧君,用手指指着周围,转过一圈,对她笑笑:“你还不习惯这种生活啊。”

在板前师傅低头捏寿司的时候,麦亚闻给李慧君倒了杯清酒。

麦亚闻看李慧君喝下,又低声劝她说:“我知你不懂雷达币,但你相信我啦,我肯定会带你发达啦。今天你也看到了,每个人都投几十万,几百万,多投多赚嘛,现在你投了五十,照我看,你再投两百个差不多,喂,别摇头嘛,我话还没讲完,你投两百个,我请你做核心组长,每个月给你发钱,得唔得?”

李慧君艰难说:“真的没钱了,剩下的钱存了定期,取不出来。”

麦亚闻变了脸se说:“银行又不是绑匪,怎么会取不出来,左不过是你不信我。”

李慧君不吭声,麦亚闻叹气,假装让步说:“算啦,那我先提你做组长,nv人嘛,最好还是要有点事业,你拉人过来投雷达币,我给你发奖金,拉的人越多,奖金越多,划算的噢,你考虑一下啊。”说完,麦亚闻又吃下一贯小竹荚寿司,神态悠闲。

李慧君仍是不响,麦亚闻静静睇她,隔了会,她问:“这个人要怎么拉呢?”

麦亚闻轻松说:“网上发发帖子,找点亲戚朋友,好简单的啦。”

李慧君点点头,麦亚闻接了通电话,说话声亲密热情。

她看着他,觉得自己和他离得无限之远。

麦亚闻挂了电话,拍拍李慧君。

他说:“唔好谂咁多,放手去做,ai拼才会赢嘛,我介绍个组长给你,你跟着她学嘛。”

话至此处,正好有人进店,麦亚闻站起身去迎,李慧君便也扭头去看。来人是王阿云,她穿着白衬衫卡其k,耳垂上是价格不菲的御木本珍珠,手腕上是优雅的蚝式表,看上去完全是亦舒nv郎。

王阿云上下看李慧君,笑眯眯说:“慧君啊,这么久不见,怎么穿的还是这套衣服哦?”

话语落下,板前师傅把寿司蛋糕抬上来,李慧君心里跟着嗒啦一声。

胡笳下了课,将自己捂在羽绒服里,缩手缩脚走出机构。

外头,夜凉如水,月明星稀,空气寒冷湍急到刺鼻。胡笳皱眉望出去,阗资在约好的香樟树下等她,他穿着利落的风衣,眉宇温朗,完全像是她喜欢的样子。两人见面,阗资等不及地把胡笳拉进怀里,亲亲她,胡笳笑说,“你不怕边上有人了?”

阗资温言软语说,“光注意你了,没想那么多。”

他们坐车回深水湾花园,沿途路上镶满光鲜的圣诞树和小彩灯。

胡笳感觉圣诞节像是款季节限定香水,玲珑可ai,带着甜蜜的消费主义味道。

两人到了深水湾花园,胡笳瞥见对面购物广场也放着巨大的圣诞树

圣诞树辉煌,闪闪发亮,宝灿可亲,许多人围在下头打卡拍照,说说笑笑,脸上都是光彩。

胡笳慢下脚步,侧头去看,铂se灯光暖融融照在她脸上,让她像是波提切利所作的人物,表情细腻,眼神含蓄。阗资以为胡笳是喜欢圣诞节的,他拉拉她的手,温和说:“我也帮你拍张照好不好?”胡笳想着阗资手机里关于圣诞节的纪念日,只觉得他是不喜欢圣诞节的,当即摇头说:“不要,那里人好多,还要排队。”

阗资仔细看过胡笳的表情,想她也许是真的犯懒,便也不坚持了。

晚上,胡笳洗完澡出来,阗资仍在书房。

他垂眼看着电脑屏幕,脸上是电子屏那流水般清淡的光,情绪在慢吞吞流动着。

她擦着头发,用脚碰碰他说,“还在做游戏?”阗资松懈下来,对她笑笑,让她坐到他腿上,他轻轻擦g她的头发。胡笳看着通天塔的游戏开始界面,在浪漫忧伤的弦乐里,小破烂和小狐狸背朝观众,在高高堆起的废墟上,底下,废金属闪着浑浊的光,上头,夜空翻涌如河流,他们抬头眺望远方的通天塔,只看得见小小的,微弱的光。

阗资告诉她说:“游戏做好了。”

胡笳觉得她心下豁然开朗,问他说:“那可以给我玩啦?”

“当然可以给你玩。”阗资笑笑,把《通天塔》拷贝到胡笳的旧笔电里。

文件太大,拷贝需时间,胡笳偷偷打量阗资的表情,看他神情静静的,想他不是很开心,轻声问说:“怎么情绪不高?游戏做完了你有遗憾哦?“阗资想了想说,〝算是吧,我觉得我很矛盾,又想小破烂找到爸爸,又想他忘掉通天塔,不要回去,不要再找爸爸,想来想去,做了一版又一版,放了好多支线和人物到里面去,努力拉高自由度,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

说到这里,阗资抱歉地对胡笳笑笑,“嗳,我是不是话太多了,都在自言自语了。”

胡笳忙搂住阗资说:“不多不多,我就愿意听你说话。”

阗资轻声问她:“废话也喜欢听吗?”

“嗯,废话也喜欢听。”

阗资弯起眼睛笑,瞳仁里都是细碎而温柔的光。

两人抱着,几乎是合成一个人。《通天塔》拷贝完毕,电脑发出清亮的提示音。

胡笳认认真真说:“今天时间太晚了,我明天玩,找个时间给你反馈,写五百字感想不带喘的。”

阗资忙说:“玩玩就好了,不用这么认真,学习要紧。”胡笳轻轻打他一下,扬扬脸,纠正说:“我学习要认真,玩游戏也要认真,做什么事都要认真,这个游戏是你特地做给你爸爸的吧?那我肯定要认认真真玩呀。”

阗资愣了愣,软下眼神说:“谢谢你。”

“不要说谢谢你,要说我ai你。”

他吻吻她:“我ai你。”

隔日,胡笳带了笔记本电脑去机构。

吃过午饭,胡笳认真理过书桌,把笔记本放上去,打开《通天塔》

游戏开场是段动画,se调浓重灰暗,小破烂和父亲挤在汹涌的人浪里朝前走,矮小的小破烂像个灰扑扑的浮标,被人群冲得左摇右晃,他只好努力拉紧父亲的手。前方,倒v字型的通天塔高耸冷酷,小破烂眯起眼,躲开塔顶眩目的光,黏稠如粥的人流咬住他失神的空档,裹挟住他,将他与父亲拆开,小破烂挣扎着叫父亲,却只看见他模糊的背影。视野渐暗,黑暗像糖浆,香浓地覆盖住小破烂。再醒来,他已是在垃圾场。乌鸦乱叫,金属乱敲,小破烂抱紧自己脏兮兮的躯壳,望向视野尽头闪着微光的通天塔。我必须回去,小破烂对自己说。

胡笳看了,身上虚虚出汗,阗资游戏做得末免太认真细致。

《通天塔》故事开始于索多瓦这座城市。

人类文明毁灭后,酸雨蚀地,鸟兽尽散,机器人城市索多瓦成为世界上仅存的绿洲。

通天塔是索多瓦的地标x建筑,劫后余生的机器人们在闪闪发光的通天塔下竖起h铜石碑,上面写着:文明终止于此。他们将索多瓦之外的地界称为荒芜园,在荒芜园中,一切都是野蛮荒诞的,这里有瘴气,酸雨,秃鹫,食人兽,核废墟,没有人可以在荒芜园中活下来。

小破烂在荒芜园中的大型垃圾场醒来,他当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活下来,走出去。

胡笳看着她空档的物品栏和几乎快要清零的生命值,咋舌。

她这要怎么活下去嘛!

羽毛枯乱的老鸽子停到小破烂面前,歪头打量他。

“你看上去很不好,想来点垃圾场特制甜尾酒吗?”老鸽子咕噜噜扭头,和小破烂说。

胡笳眼前只蹦出一个选项:好的。她按下,老鸽子又说:“想喝甜尾酒,那就先帮我去割点甜尾草吧!”它扇扇大翅膀,抖出把镰刀给胡笳,胡笳c纵小破烂捡起,系统跳出导航,小破烂蹦跳着去割甜尾草。

青紫se的甜尾草长在机械软泥里,高大,纤长,锋利,小破烂每割一把就要掉血,昏暗的视野里,胡笳薅住甜尾草乱割,倒被草丛里蹦出来的炸尾狐袭击了,小破烂眼冒金星地摔倒在地。火红的狐狸冲小破烂呲牙,胡笳眼看自己没多少血了,吓得不敢动,亦不敢反击。

狐狸朝前迈步,胡笳往后躲避,狐狸窜上来咬住甜尾草,跑了。

胡笳叹道:“你在漫画里也没这么暴力啊。”

胡笳重新花时间割了几捆甜尾草。

老鸽子用甜尾草酿了酒,分给小破烂,胡笳刚要喝下,系统就跳出提示:未成年机器人不宜饮酒。

胡笳把甜尾酒还给老鸽子,它晃晃头,说出段莎翁独白:“酒,以水的态度流淌,以火的x格燃烧。来自索多瓦的你水土不服,我还是给你做点甜尾饼吧。”老鸽子慢慢退回鸽子商店,给胡笳烤了甜尾饼。甜尾饼被摆在老旧的不锈钢烤盘里,像是普罗旺斯炖菜,简单温馨,帮小破烂回复了一半血量。

老鸽子拉起隔板,用做生意的态度说:“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玩到这里,胡笳已明白,阗资改了狐狸和鸽子的人设。

老鸽子在垃圾场开了家情报站,在商言商。

胡笳用小破烂的零件和甜尾酒跟老鸽子交换情报,它把狐狸的故事告诉了他。

狐狸叫做丹,是实验失败的产物,出生后即被放逐出索多瓦。生长于荒芜园的丹顽劣野蛮,呲牙又炸尾,凶猛好斗,小破烂被它挠花脸好几次。胡笳只好从老鸽子那里换来份菜谱,又是跑到沼泽地里薅甜菜块j,又是去高草地里抓圆头蛇抓发光蜗牛,做了杂菜烩和蛇尾汤,终于拉满丹的好感度,它放下炸毛的尾巴,t1an了t1an小破烂。

胡笳玩了五天,花了三十多个小时,总算把《通天塔》打通关。

所谓的通关,即是回到索多瓦,让小破烂用他的心脏救回病危的父亲,温情自杀。

在捐出心脏前,胡笳c纵小破烂去看通天塔。高透光玻璃所搭建的通天塔还是那么白亮,胡笳看过h铜石牌上的“文明终止于此”,她撇撇嘴,不屑于索多瓦市民的傲慢x子。在荒芜园的日子里,小破烂为了生存,已掌握甜尾酒的酿造技术,高等级食人兽的斩杀技巧,他甚至学会清理核反应堆,照胡笳看,小破烂也可以在荒芜园立个石牌:文明开始于此。

胡笳想,小破烂不应在索多瓦,他应该回到荒芜园,造他自己的通天塔。

可在《通天塔》里,阗资没给小破烂这个机会。

胡笳对着电脑屏幕叹气。

同学喊她过去搭戏,顺道看了眼屏幕里被火舌环抱住的小破烂。

她问胡笳说:“看你打这个游戏好几天了,这游戏叫啥,看着还挺好玩啊?”

胡笳点头,b出大拇指坚定说:“好玩,打通关了还会不舍得放下,真的超好玩。”

旁人听了,凑过来看胡笳的电脑屏幕,又问她要游戏名,胡笳考虑到《通天塔》是阗资做的游戏,还未上线,她不好直接给他们,便商量说:“这是我男朋友做的游戏,你们等我回去问问他愿不愿意拿出来。”众人听了,少不得要感叹她男朋友厉害。

有人直喊:“可以啊,你男朋友什么来路?这么牛?”

胡笳抿嘴笑,心里油然出自豪感。

晚上,胡笳和阗资坐在羊毛地毯上拼乐高。

这次的燕尾服猫俏皮可ai,是胡笳最喜欢的n牛猫长相。

积木猫开脸对称,鼻头粉红,头可左右看,尾巴可左右甩,嘴巴可闭也可张,胡笳实在喜欢,拼完后又抱着看,阗资问说:“要不要给你养只n牛猫?”胡笳叹说:“我要上学的,没时间陪它,猫会有分离焦虑。”阗资说:“那你上课的时候我陪它,这样好不好?”胡笳冲他摇摇手指:“不好,不好,这样猫会和你更亲。”阗资笑。

两人在地毯上躺着,胡笳想到了什么,嘿嘿笑。

阗资听她笑,他也扬起嘴角,问她说:“想到什么好玩的了?”

胡笳侧头,戳戳阗资的脸,“我想到我也没时间陪你,你会不会有分离焦虑?”

她没想到阗资竟然老老实实说:“最开始有,也不好意思打电话给你,难过了只好把我们的聊天记录翻出来看,看到会背了再睡,现在好了很多,如果我实在想你,我就会早点出门接你回来。”

胡笳哑巴了,拍拍阗资,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了,”她和阗资说,“我打完《通天塔》了,你做得真的很好,游戏很好玩。”

阗资笑了,问她:“真的?”胡笳抬高声音,“那还有假?你把你爸爸的漫画扩充了呀,小狐狸有了名字和过去,老鸽子有了职业,连甜尾草都可以拿来酿酒做菜,阗资,你好有想象力,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哦。”阗资听了,脸红到脖子,把额头抵靠到胡笳肩头。

她拍拍他,又说:“玩到后面,我都舍不得回索多瓦了。”

阗资垂眼说:“嗯,我也不想他回去。”

胡笳想了会,问他说:“你会把这个游戏给你爸爸妈妈玩么?”

阗资缓声回答:“我很想,但他们玩不了。佳佳,我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胡笳懵了,迟钝地咀嚼着阗资的话,他爸爸妈妈不在了,这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么?倘若是真的,那一切就有了解释,他ch0u屉里的药有了解释,他父母的缺席有了解释,甚至他手机里的纪念日,他的锁屏密码都有了解释。天呐,胡笳觉得她的胃开始翻江倒海。

她磕磕巴巴对阗资说:“对不起,你爸爸妈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妈妈是一七年小雪,爸爸是一八年圣诞节。”

胡笳笨拙说:“所以你手机里记的是爸爸?”

“嗯,我想把《通天塔》送给他。”

这是阗资给爸爸的圣诞礼物。

圣诞节再有几日就要到了。

胡笳听了阗资的话,心里就像下了场酸掉牙的雪,圣诞节不再圣诞节。

好巧不巧,楼房对过的凯德广场放起人造雪,哑白se的塑料小颗粒落到喷泉池上,落到窨井盖上,也落到胡笳的视野上。她拉了窗帘,把阔大的凯德广场盖住,抬头,正好对上阗资的眼神,胡笳觉得自己又变笨拙了,忙解释说:“感觉外面蛮吵的哦。”

阗资00她发顶,话语愧疚:“是我不该把事情和你说。”

胡笳仰面反驳:“你就该和我说,你又不是黑洞,憋那么多心事多累啊。”

不等阗资反应,胡笳又说:“我再告诉你哦,我们机构的同学都想玩你的游戏,他们觉得游戏看上去特好玩。做游戏很难,好好长大也很难,阗资,你真的很厉害了,你爸爸妈妈肯定会为你骄傲,我都好为你骄傲。”说到后来,胡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又嗫嚅说:“反正我很为你骄傲就是了。”阗资听了,慢慢松懈下眉头,抱住胡笳,喃喃说谢谢。

胡笳看不见阗资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心跳像小鹿。

隔日,胡笳把阗资的游戏拷给了同学。

她在家里和阗资说,她要让同学写八百字游戏感想给他。

阗资笑了,真怕她麻烦同学,说他能听他们说两句话就心满意足了。

两个人都把期待放低,安安静静等同学反馈,譬如在房间里培养不合季节的热带植物,不想阗资的游戏实在有趣,乃至于有几位同学挑灯夜战,把夜熬浓,在短短几天里把小破烂在荒芜园的生存时间给冲到了两百多天,胡笳看着他们布满血丝的眼睛,真想说辛苦了。

她问他们说:“你们现在打到哪了?有去索多瓦救爸爸吗?”

有个同学反问:“哈?救完爸爸不就si了吗?在荒芜园玩玩多好啊,种甜尾草不香吗?”

胡笳愣了,凑过去看同学的屏幕。他在《通天塔》里当贾思勰,又垦荒,又播种,把垃圾场附近的荒地都开发了,大面积种植甜尾草、亚种水稻和尖叫圆头白薯,作物成熟了,便倒卖给老鸽子,换来长毛象的迁徙周期,猎了两头象,解决了过冬前r0u类紧缺的问题。

胡笳感慨说:“你这个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啊。”

同学说:“这有什么,还有人把食人兽驯了当小狗养呢。”

胡笳哑然,按着原着故事线老老实实打游戏的她,在《通天塔》里拥有了最无趣的人生。

换言之,只要不回索多瓦,小破烂就可以在荒芜园里有无限可能。在胡笳的同学里,有人成了荒芜园的产粮大户,有人在荒芜园重建了发电站,还有人在荒芜园建起自己的家,胡笳忽然意识到,阗资在不自觉的情况下,给小破烂留了很多条后路。

小破烂可以过好他自己的生活。

晚上,胡笳拉阗资到沙发坐下。

她笑眯眯掏出一沓纸给他,里面有便利贴,有格子纸,还有街道办的草稿纸。

纸上,都是同学手写给阗资的游戏感想,阗资仔细看过去,表情认真,温亮的眼睛里全是动容的感谢之情。胡笳用胳膊肘碰碰他,笑着说:“大家都很喜欢你做的《通天塔》欸。”阗资点点头,谦虚又害羞,眼睛倒是越来越亮。那位在《通天塔》里做贾思勰的同学更是给阗资写了四百字长评,除了点出bug外,全是溢美之词。

胡笳选了段念:“这游戏最开始难得我一天都活不下去,后面发现越玩越有意思,甜尾草可以酿酒做菜,发光蜗牛可以抓来照明,长毛象的油可以做燃料,通天塔固然好,可荒芜园的日子也有味儿。作者啊,你能不能再给荒芜园加点地皮和生物群,求求了,孩子真的真的想玩。另外,听说作者还是高中生?佩服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的铁粉,我要支持你做出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

阗资低头,认真读着他的话,长睫毛轻轻垂着,感情细腻。

胡笳拍拍阗资,声音上扬着说:“我也支持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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