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桓悦神情不变,缓缓松开手。
薄如蝉翼、透如宣纸的白瓷碎片从他指间落下,一同滚落的还有殷红的血珠。
喻和惊恐地抢上前来,仿佛桓悦不是手指上划了个半寸的口子,而是身受重伤。
桓悦淡淡瞥去一眼,止住喻和大惊小怪的动作,只平声问:“皇姐去了清溪小筑?”
赵珂看不到殿上发生了什么,茫然点头:“郡主府下人是这么说的。”
桓悦淡淡道:“既然你没有要紧的事,现下便出宫去吧。”
赵珂再度茫然:“啊?”
他虽然看上去缺根弦,终究不是傻子。想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赶他出宫,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起身告退。走到殿门口时,只听皇帝在身后平静地叮嘱他:“今日你说的话,不准泄露出去。”
赵珂本能地想问,悄悄回眸,皇帝负手立在御阶之上,昳丽面容上笑意未消,不像是恼怒的模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赵珂缩了缩肩膀。
直觉告诉他,现在皇帝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不敢多问,身手矫健地逃走了。
殿前看着赵珂飞速逃离的禁卫:“……”
“皇上……”喻和低声道,“您的伤是否要请太医来。”
桓悦没有答话,垂下了漆黑浓密的睫羽。他静默片刻,眼底浮现出又是哀伤,又是难过的神色来。
他霍然起身:“命人备马。”
话音刚落,他想起上次明湘得知他纵马出宫时发了好大的火,立刻改口:“备车,朕要出宫。”
一旁的内侍不敢违拗,连声应下,又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是要驾幸清溪小筑吗?”
那一瞬间,桓悦绮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阴霾。
“不。”年轻的皇帝断然道,“去皇姐府上!”
作者有话说:
注: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兰亭集序》
在世人眼里,凶手只能是南朝暗探。
清溪小筑名为小筑,实际上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园林。
京城乃天子脚下,贵胄云集,京郊亦是寸土寸金。能在此处拥有一片土地、一个庄子的,已经是地位非凡的皇亲国戚;而能在此处拥有一座无比豪奢的园林,那更是只有极顶尖的贵胄才能做到。
清溪小筑正是京郊最豪奢的一处园林。
它原本属于先帝,是一座皇家别院,后来先帝将其赐给了女儿怀阳公主,怀阳公主转赠其女盛仪郡主慕妙仪。
晋朝惯例,公主之女封县主,但盛仪郡主是个例外。
她母亲怀阳公主是先帝昭仪周氏所出,既非嫡又非长,在先帝的众多儿女中并不特别受宠,但也没受过冷落。十六岁那年先帝下旨,将怀阳公主指给了江扬慕氏的嫡子。
婚后,怀阳公主与驸马琴瑟和谐,十分恩爱,一时传为佳话。然夫妻时时相伴,很多事注定瞒不过枕边人。怀阳公主偶然发现,江扬慕氏与南朝暗中往来,暗中为南朝输送良马充作战马,阴谋颠覆大晋江山。
怀阳公主当即入宫,密告先帝。先帝派人详查,发现确有其事。
于是先帝震怒,朝野震惊。
江扬慕氏通敌叛国,铁证如山,三司会审,御笔钦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怀阳公主的驸马亦不能免,一同被诛杀。慕家上上下下唯一得以幸免的只有怀阳公主襁褓中的女儿,盛仪县主慕妙仪。
从慕家满门入狱到斩首,怀阳公主没有替慕家求过半句情。唯有驸马斩首那日,她吐了口血,昏迷过去。
怀阳公主病的很重,先帝闻讯前来探病时,见女儿形销骨立,心中愧疚。怀阳公主却拉着先帝的手安慰先帝道:“人尽夫也,父一而已,父皇处决江扬慕氏,是因为他们通敌叛国、罪无可赦,并不是父皇不怜爱儿臣。”
此言一出,不但朝臣纷纷感叹怀阳公主深明大义,先帝对这个女儿更是怜惜不已。不但增加了她的食邑,更加封她的女儿盛仪县主为郡主。
在那之后,怀阳公主婉拒了先帝为其再择佳婿的想法,独自居住在公主府中深居简出。而盛仪郡主则被先帝接进宫中,和年幼的皇子公主们一同教养,受宠的程度仅次于皇太孙桓悦与同样年幼丧父的湘平郡主。
盛仪郡主与明湘年纪相仿,同样养在宫中,性情相投,二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密友。后来盛仪郡主拒绝先帝指婚,在清溪小筑豢养了许多容色出众的美少年,将这座皇家别院变成了她笙歌欢宴的温柔乡。明湘身为她的至交好友,也曾来过数次,很是理解盛仪郡主为什么长住此处不愿归京。
“阿湘。”靡靡的乐声里,盛仪郡主突然探身过来。
明湘侧首:“怎么?”
盛仪郡主捧起明湘的脸左看右看,好半晌才放了手:“你又消瘦了。”
明湘失笑:“有吗?”
盛仪郡主蹙起眉。
她容貌美艳,朱裙似火,蹙眉时也显得分外动人:“怎么没有,可怜见的,别人看不出来也就算了,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明湘抚了抚面颊,指尖的触感柔软光滑,却冰凉。她笑起来:“或许是天寒的缘故。”
“别人都是苦夏,你难不成是苦冬吗?”盛仪郡主没好气道。
她探手又碰了碰明湘的面颊和手指,即使在烧着地龙、极其温暖的楼台中,明湘的手指和面颊也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