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手提玉磬立在殿门口,正苦苦犹豫到底敲不敲的喻和猝不及防瞪大眼:“皇……”
桓悦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喻和立刻闭了嘴,带着干儿子喻九和几个宫人鱼贯而入,在外间服侍皇上更衣洗漱。
怕惊醒内室的明湘,在桓悦示意下,宫人们一举一动极轻,又因为喻和揣摩上意,刻意挑了嘴巴最严的几个宫人过来,一时间人比平日少了几个,难免就比平日里动作慢了些。
喻和要请罪,被桓悦止住。
他独自进了内室,挑起帐子看了一眼,见明湘还在床内侧沉沉睡着,伸手想给她掖被角,想起内室的冰盆已经挪了出去,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他坐在床边,依旧静静望着熟睡的明湘,看着她绯红秀美的面容。永乐郡主永远是平静的、从容的,好似戴着一只天衣无缝的面具,即使桓悦也很少能看到她真实的情绪。只有在昨夜和如今,这样最亲近的时刻,他才能短暂越过面具上的裂隙,看到永乐郡主的另外一面。
桓悦突然自失地一笑。
他一手撑在枕边,俯身在明湘唇边吻了吻。
这个吻与昨夜不同,不带丝毫□□,就像是一朵春日的桃花从枝头飘落,一触即分。
他又深深地看了明湘一眼,站起身来出了内室。
喻和知机地迎上来,顺便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干儿子喻九。见喻九会意,才轻声道:“皇上,该起驾了。”
桓悦朝外走去,高高的宫门外,赭黄御辇已经停在了那里,等待着皇帝起驾。然而在他走到殿门处时,偏偏又顿住了脚步。
“皇上?”喻和心中惴惴——皇帝再不起驾,到御门前时难免要晚上片刻。只好壮着胆子轻唤一声,打断皇帝的沉默。
事实上太监总管何等灵敏,他隐约从桓悦的态度中察觉到一些不对——以皇帝对永乐郡主的心思,一朝成就好事,理应更加喜悦才是。
但喻和丝毫没有表露出来异样,只轻声再唤:“皇上?”
似乎是被喻和的呼唤拉回了思绪,桓悦淡淡嗯了一声,抬步往外去了。
喻和暗自松了口气,带着宫人跟上。
内室里,明湘睁开了眼睛。
她的眉眼间疲惫之色很浓,这倒不是装出来的,然而眼底一片清明,丝毫不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她侧耳,听着廊下细碎的声音——那是皇帝带着大批宫人离开福宁殿,前往前朝的动静。大批宫人浩浩荡荡随行在后,即使再怎么小心翼翼,难免也会弄出些细碎动静。
明湘抬手,若有所思地抚了抚唇瓣。
桓悦人已经离开了,然而那个吻的温度似乎还存留在唇畔,轻柔的、温暖的,仿佛带着无限缱绻。然而明湘知道,在这个吻落下之前,桓悦曾经默默注视了她很长时间,那目光有若实质,即使明湘闭着眼睛,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无限愁思心绪。
这不该是桓悦的正常反应。
明湘终于确认了,她的猜测没有错。
“衡思发现了。”她静静想着,“五军都督府。”
但那又怎么样呢?明湘想,她从来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而从桓悦的态度来看,他显然选择了假作不知。
明湘心底生出些对桓悦的歉意来,却并不后悔。
她对桓悦的情意并非作假,但她终究不会将自己的生死祸福全然寄托在另一个人手中。
明湘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她其实已经疲惫极了,之所以强撑着没有睡下,就是为了等待桓悦的反应。而这一刻放下心来,一夜未睡的困倦和疲惫就从身体深处涌出,让她禁不住合上眼。
她的呼吸渐趋平缓,这一次是真的睡着了。
御辇前脚刚出福宁殿的大门,后脚喻九便悄悄出了殿,迎面正撞见永乐郡主身边的琳琅。
“郡主还睡着,皇上吩咐过,不准惊扰郡主。”
琳琅冲他点头:“多谢九公公,我们明白。”
喻九不敢在永乐郡主身边的亲信宫女面前拿大,笑道:“琳琅姑娘这是回凝和殿去了?”
琳琅道:“郡主在这里,我没有离开,这是梅酝从凝和殿送来的郡主衣裳首饰,预备着郡主起身。”
喻九便道:“皇上方才已经吩咐了,尚服局备好了全套衣裳送来,是我忘记跟姑娘说,倒是劳累梅酝姑娘再跑一趟了。”
琳琅忙道无妨,喻九又指了另一边道:“姑娘不妨先去歇歇,耳房在那边,姑娘只管歇下。”
琳琅谢过他的好意,看喻九急匆匆走了,心知他要去再提点一遍福宁殿的宫人,也不往耳房去,先捧了衣裳往寝殿去,听内室没有动静,就静静候在那里,只等着明湘醒来传唤。
作者有话说:
。
玉钗落处无声腻
当今皇帝历来勤政, 朝会之后往往还要留几个心腹重臣到文德殿,再细细商议政事。然而今日朝会结束后,皇帝起身而去, 身后宫人浩浩荡荡全都跟上, 几名阁臣面面相觑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喻和公公满脸笑过来请他们到文德殿去。
桓悦再如何勤政,也没有勤到这个份上,横竖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亟待皇帝亲自过问。他一下朝, 立刻便乘辇往福宁殿去。
一场朝会一个多时辰,已经足够桓悦整理好心绪。等他踏进福宁殿时,全然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喻九迎上来行礼,桓悦问:“皇姐起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