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皇帝道:“你办事,朕一向放心。”
他停顿片刻,又问:“朕吩咐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西施晓梦绡帐寒,香鬟堕髻半沉檀。——《美人梳头歌》 李贺
一个女人在定国公及军中各将领面前,自称是武安王之女、真正的湘平郡主!
陆兰之回采莲司之前绕了一圈, 从京城城门前过。正看见两旁人流纷纷避让,数辆打着晋阳陈氏家族徽记的马车急匆匆出城去了,车里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声。
不用说, 肯定是陈旻妻儿得知了他的死讯, 要急着赶过去。
皇帝一接到陈旻死讯,立刻将陆兰之召进宫里。但看晋阳陈氏现在已经在准备出城,就证明他们肯定比皇帝更早得到消息。
陆兰之摇了摇头。
大部分时候,南齐皇帝是朝廷里最后得到消息的那个。
他回到采莲司, 立刻指派一位佥事率队前去驿站,调查陈旻之死,顺便嘱咐:“晋阳陈氏的人已经赶过去了,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凡移交采莲司的案子,未破之前不允他人插手过问,这是采莲司的一项特权。但无论什么特权, 在面对世家的时候都要打个折扣。
佥事行礼应是。
陆兰之意味深长道:“陈旻是在运粮路上突然暴卒的, 死因或许不是那么简单, 你要好好查。”
佥事会意,领命而去。
立在一旁的镇抚使目光一闪, 欲开口却又止住。陆兰之瞥了他一眼,并不避讳:“皇上的意思是,陈旻之死和北晋有关。”
镇抚使听得明白, 陆兰之说的是‘皇上的意思’, 而非‘皇上的看法’。
陆兰之没有继续给他解释的意思,坐在椅中沉吟了片刻,道:“照影那里不能再拖了, 准备动身吧。”
镇抚使小心翼翼问:“皇上……”
“皇上对采莲司很不满意。”陆兰之淡淡道。
镇抚使深吸一口气:“属下明白了。”
“郡主。”雪醅推门而入, 却见明湘正倚靠在榻上, 面上的疲惫之色几乎遮不住,“我听说郡主昨夜叫了医官来,是昨夜又发热了?”
明湘闭着眼道:“没有,昨夜一直睡不安稳,医官开了剂安神汤。”
雪醅皱皱眉:“郡主怕不是太劳累了。”
明湘终于睁开眼,她摇摇头,眼底隐带着些许忧虑之色:“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些不安,又说不出为什么。”
她的目光有些空茫,似是在梳理思绪,想要找出自己的不安来自于哪里。
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安明湘曾经非常熟悉,就像是头顶上高悬着一把随时可能坠下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夺走她的性命。从她记事开始,就一直被笼罩在这种无法挣脱的阴霾之中。
世人敬畏她,朝臣忌惮她,宗亲羡慕她,这些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成为湘平郡主权势的一部分。所有人都说,武安王妃和湘平郡主真是押对了赌注,单凭这扶立之功,就够湘平郡主一生呼风唤雨无上尊荣。
唯有明湘知道,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建立在虚假的谎言之上。
先帝怜惜她柔弱乖巧,对她百般宠爱。甚至在驾崩之前,还念念不忘要桓悦照顾好她。哪怕明湘已经主动踏入了波云诡谲的朝局中去,在先帝心里,也一直深深存留着她在先帝面前自幼建立起的、数十年如一日的柔弱乖巧的影子。
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从记事起就循规蹈矩,从不行差踏错半步呢?
明湘只是从非常幼小的时候,就知道她必须抓住先帝的欢心。
宫内宫外,皇子皇孙,不知有多少人妒忌先帝对湘平郡主的宠爱。圣心是有限的,过分关注湘平郡主,其他的皇子皇孙就只能分到一点边角。
后妃嫔御、皇子皇孙、宗亲朝臣之间,那永远无休止的、对于权势的争夺,本质上还是在争夺圣心。
明湘从小就将这一点做的很好。
先帝的怜惜和宠爱构建成最密不透风的保护网,让明湘得以度过风光无限的幼年,也为她踏入太孙和废魏王的争斗增添了一点筹码。她在感激皇祖父之余,心底的恐惧却愈演愈烈。
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得到的一切,都建立在她是武安王之女的基础上。倘若这个基础被人发现是假的,那么高楼转瞬间就会倾覆,她得到的一切都会失去。
即使是最疼爱她的皇祖父,发现她不但不是武安王之女,反倒是南齐采莲司选中的替代品之后,都会毫不留情的杀了她。
明湘从不怀疑这一点。
唯有桓悦是个例外。
明湘的心情稍好了一点。
衡思不一样,湘平郡主归京时,他还太小。明湘与他之间的羁绊情意,是系在明湘本身,而非武安王之女的身份上。
所以也只有他,会毫不在乎湘平郡主身份的真假。愿意维护她,帮她隐瞒。
明湘突然意识到,自从在衡思面前坦白身份之后,那无法挣脱的阴霾似乎消散了。自幼伴随着她和母妃,连睡梦中亦不能安枕的梦魇很久没有出现,正因如此,在这一刻心底重新涌起不安时,她一时间竟然很不习惯这种沉重的心绪了。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除了做好面对它的准备,明湘别无选择。
明湘抬起头。
她眼底的空茫刹那间彻底消泯,快到让雪醅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她又恢复了永乐郡主那从容、平静而看不出丝毫端倪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