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节
他竟然有一瞬间的迷惘,在骨翼折断的刹那间,他感觉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撕裂之痛,那样的痛让他所有的神智一片空白,声音、光线同时消失,而再等他回过神来,脚下又是一片黑暗,他忍着重创的身体试图靠近检查一下,但是微微一动,整个人就再也支撑不住如散架的木偶向下沉去,他低低咳了几声,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水下,仓鲛睁开幽绿的眼睛,它被再度封印无法脱身,只能祈祷着这个下沉的人能一起坠入深渊,和它一起万劫不复。
萧千夜豁然回神,不行!不能掉下去!
但,身体依然失去知觉,他在慢慢下沉,越来越靠近法阵的边缘!
:濒临崩溃
碧落海上下起了暴雨,狂风卷动着海浪一层比一层高,整个海水呈现出浑浊的血色,各种残肢的碎片被冲了上来,掺杂在浪中一下子砸到了甲板上,军舰在海面上摇摇晃晃,船身发出“咔嚓”的恐怖声响,有肉眼可见的裂缝正在船只上伸展蔓延,眼见着天气越来越恶劣,继续在海上停泊也许会遭逢无法预料的恶果,常青微微沉思,立刻下令避开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鱼兽残骸,开始返航。
云潇一直靠在边缘,剑灵似乎被放入了间隙中,分魂大法的感知力也有些模糊不清,但是深海处持续不断的怒吼声已经慢慢降低,游窜不止的水虺也不见了踪影,她心中焦急,又无法准确判断此刻天之涯到底是什么情况,再听见常青下令调转方向返航,气得脸色发白,怒道:“返航?他冒险下去对付海魔仓鲛,你竟然要这种时候抛弃他返航?你知不知道这是碧落海,他是人类的身体,他真的会死在海底的!”
“船上有两百多船员,我不能为他一个人至大家的生命于不顾,而且他是上天界的人,不会那么轻易出事。”常青是冷漠的,自然知道这种天气下如果再度遭遇魔物会有多危险,况且金线之术的填充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完成,眼下先撤离无疑是最好的方案,这一刻的云潇只觉得对方身上那件雪白的海军制服是如此的肮脏,让她忍不住一把拎住他的领口,但常青动也不动,无论她再说什么也不肯改变命令,云潇紧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杀了眼前这个海军大将,威胁着怒道,“不许走,你要敢现在离开,我保证这艘船上的所有人,没有一个能活着靠岸!”
“你!”常青咬了咬嘴唇,赫然看到她全身冒起危险的火光,即使是被金线之术缠绕全身,那些流动的火焰也开始向外冒出火舌,立马就意识到她不是在开玩笑,常青只能低声命令海军原地待命,云潇这才扔下他,她重新走回到船边,不知是下定了怎样的决心,一个翻身直接跳入海中,常青一惊大步追出,然而已经来不及抓住她的衣角,只能看见那抹明艳的火色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视线里。
“常大将!”一个士兵匆忙跑来找他,满面惊恐,“大将,军舰被海浪冲击撞上一堆残骸,龙骨眼下已有损伤,若是再不返航,可能、可能会……”
他没敢继续说下去,只见主帅面容凝重,已在不知不觉中将嘴唇咬破——龙骨是军舰最为重要的承重结构,一旦受损几乎是无法修复只能废弃,如果在这种时候遭遇海上恶劣的暴风雨,加上碧落海本就是魔物汇聚之地,极容易造成船只损毁直接沉没,而眼下的位置距离海港还非常的遥远,抓紧时间返航或许还能在彻底毁坏之前平安撤离,但是这么做的话,他就必须放弃海中的那两个人。
常青竟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地,他们一个是逃犯,一个是外来的异族生物,眼下如果已经帮他重新封印了海魔仓鲛,那完全可以弃之如敝履,毫无利用的价值,如果海魔逃脱,那过不了多久愤怒的仓鲛就会卷土重来,一定会让已经受损的军舰雪上加霜,他没有任何理由留下来,第一时间下令返回才是最佳的决策。
但这样的想法在脑中迟疑了一瞬,常青冷着脸挥了一下手支退部下,低道:“稳住平衡,原地待命……”
话音刚落,他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一根根璀璨的火羽,竟然是从碧落海下方急速冲击而来,那些火光跳出海平面,上面隐约缠绕着金色的光线,不等常青看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轰隆隆”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整只军舰顿时被火光包围,那些火焰冲上高空,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将束缚的金线之力烧成灰烬,然后一起湮灭,又像雪花一样轻轻飘落下来。
常青不由倒吸一口寒气,暗暗庆幸自己刚才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是深入到安全的距离之后才自行破开金线的束缚,否则那样的冲击力,一定会让整艘军舰一起陪葬!
云潇寻着海中混乱的气息一路下潜,皇鸟的身体并不能在海中游刃有余的掌握平衡和方向,再加上周围无数双伺机而动的眼睛,让她每靠近一分都举步维艰,终于落到天之涯的废墟上,黯淡的避水诀微微照亮了周围的环境,这里简直像一片死寂的鬼城,各种残肢杂乱的砸入城中,让地面呈现出恐怖的血色,然而不知为何,虽然避水诀已经被破坏,但城内的水却不知被什么力量排了出去,她心中疑惑,屏气凝神,忽然听见一丝沉重的喘息声从另一个方向飘来,云潇心头一喜,立刻冲了过去。
远远的她就看见了一个不像人的人,他虽然用古尘支撑着身体,可还是半跪在地上低着头一直重重的喘着气,在他身侧,帝仲的残影看起来极为破碎,他察觉到身后熟悉的温暖,终于松了口气。
“大人……”云潇捂住嘴,这个残影已经看不出容貌,只能凭借身上特殊的气息来分辨身份,帝仲按着虚无的胸口,他的手正在像沙粒一样缓缓的坠落,融入空气中慢慢消失不见,就在萧千夜即将坠入法阵的最后一刻,本能察觉到致命危机的他从神眠之中被惊醒,然而失去共存意识的他并无法知道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尽全力先救起因折翼而无法动弹的萧千夜火速转移,但残影的力量太过虚弱,他已经无法带着意识不清的人离开碧落海,好在还有天之涯的废墟,他被迫在这里停下里,将城内海水逼出,暂做歇息。
帝仲的状态看起来比萧千夜要糟糕的多,从法阵处逃离到天之涯的这一路,他看到了无数海中猛兽被古代种的血吸引而来亢奋癫狂的状态,也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虚弱的笑了一下,摸了摸身边拄着古尘半跪着的萧千夜,温柔的晃了晃他的脑袋,苦笑道:“你们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给我省事,亏得海魔是个只会硬刚的蠢货,要不然,你们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和它一战?”
“大人,您别说话了。”云潇低低制止,但她一伸手,帝仲的残影在火焰中竟有了湮灭消失的迹象,吓得她连忙大退了几步,帝仲抱歉的看着她,叹道,“不是你的问题,是这家伙,他折断了古代种的骨翼,害的我也跟着一起遭罪,你……你赶紧带他上去,先找个安静的地方恢复,不要让任何人这时候打扰……”
话音未落,残影在她眼前摇摇曳曳散去最后一抹淡光,云潇一惊扑了过去,她感到一种极端的恐怖,好像这个人会彻底消失一样,惊恐万分的伸出手无助的摸索着,忽然,耳边的喘息声一瞬急促,她电一般的回头,只见刚才还半跪在地上的萧千夜矫健的朝她扑来,一把抓住她的身体重重的按在了地面上。
“千夜……”她叫了一声,眼珠微微一转,看见按住自己的那只手其实是凶兽的利爪,那样坚实的鳞片刺入皮肤,长长的指甲甚至已经扎穿了肩骨!
云潇心知大事不好,帝仲已经撑不住失去意识,而失去他的制衡,折翼的古代种会在剧痛的影响下更加凶残,但她还是固执的一动不动,努力叫唤着他的名字,试图能让眼前这个满眼冰蓝色寒光的人清醒过来,左肩被牢牢的按住动弹不了,她只能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柔声道:“千夜,你不认得我了吗?仓鲛已经被封印了,你成功了,飞垣再也不会被海魔侵……”
“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打断她的话,云潇的脸色顿时惨白如死,她稍稍扭头看向左侧,利爪踩着她的肩骨,直接将下方的地砖踩得粉碎,他在剧烈的喘气,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本能在凶兽体内如饿狼哀嚎,他的双瞳俨然失去了焦点,也根本认不出被按住的女人到底是谁,本能让他下意识的张开口,两排锋锐的獠牙隐隐泛着蓝光,他极度渴望的咽了一口沫,慢慢将头放低,一点点靠近裸露的脖子。
这样的场面和当年那一场坠崖似曾相识,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次的云潇清醒而冷静,她没有逃避,能听见耳边清晰的獠牙摩擦声,听见他痛苦又兴奋的喘气声,那对锋利的齿慢慢贴在脖子上,只是稍稍用力就刺穿了皮肤,刺痛的感觉并不明显,但是有一股致命的寒冷却在从伤口处肆无忌惮的席卷全身,让她这样坐拥皇鸟火种的人都忍不住剧烈的痉挛。
然而,萧千夜却在咬破她的皮肤,血液沾上舌尖的同时有了瞬间的清醒,一直死死按住她的那只利爪惊恐的收了回去,他的视线依然模糊看不清东西,但这一刻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他闭眼想让一团混乱的大脑镇定下来,可是僵硬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短短几秒之后,才放下去的利爪又再次抓住她的肩膀一把按了下去,这一击的力道更凶更重,血淋淋的肩几乎要被他捏的粉碎,云潇忍着伤口处古怪的冰冷,顺手摸了下对方的脸颊,发现他的皮肤上有细细的冰珠,在这么近距离紧挨自己的情况下,竟然会有如此强悍的寒冷让他的身体出现冰霜?!
“走……你、快走……”分心之际,她听见耳边痛苦的吟语,他虽然说着“走”,手里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放松,萧千夜全身都在颤抖,最后的理智已然快要崩溃。
:枷锁
云潇却对着他笑了一下,那样明艳温柔的脸颊映照在火光里,好似梦幻般不真实,她用一只手轻轻抱着他,拍着后背开心的道:“你醒了!”
萧千夜还是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稍稍松懈一秒钟,仅存的理智就会被欲望撕碎,云潇一边温声细语的和他说话,一边小心翼翼的拂过他的身体,确实有密密麻麻的冰霜在慢慢覆盖,他本来就是从海底逃离来到天之涯的废墟,此时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这层冰霜从皮肤内部渗出,将衣服也冻的僵硬,她不动声色的在指尖燃起火焰,想慢慢融化这层古怪的冰。
终于,她的手指触摸到后背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这股极端的冰冷就是从伤口中持续渗出,这应该就是古代种折翼之后留下的创伤,让本能里的寒意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她悄悄的燃起一抹火,但只是稍稍靠近,指尖“噗嗤”一下,温暖被寒气直接覆盖熄灭,云潇心下一惊,感觉自己的全身也在瞬间僵硬了数秒,她意识到这是凶兽和上天界双重力量的作用,只是一点点火苗根本无济于事。
这短暂的温暖,燃起了他心底属于人的理性,萧千夜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他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整个人压在云潇身上,只是寻着那股诱人的暖意想将她揉入怀中,呼吸逐渐沉重,喘息也渐渐急促,这样如至冰窟的躯体让他整个人都好似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洞,恐惧和无助充斥着大脑,只有瞳孔最远方,似乎有一抹红色的火在摇曳。
这一刻他竟然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撕开她的胸膛去吞掉深处那颗跳动的火种,半兽的身体还未恢复,他利爪一般的手从肩膀慢慢挪到胸口,五指微微抓合,掀开衣领。
忽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直勾勾看着雪白的胸口,好像有什么惨烈的回忆突兀的闯入眼帘——她曾静静的躺在黑棺的地上,裸露的胸口上交错着十字剑伤,直接洞穿了整个身体,鲜红的血凝聚在身下形成刺目的血泊,她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全身冰冷,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在荒漠深处。
真是可笑,这是他不顾一切救回来的爱人,他却在这一刻也想疯狂的撕开她的身体,只为了能得到那抹至纯的火焰。
他和那个人,和那个最痛恨的人……难道竟是同类?
这才是凶兽的本性吗?大哥在失控之时,连亲生父母都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原以为自己不会步上大哥的后尘,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这种本性是如此的难以抵抗,像有一只毛茸茸的手骚动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想站起来远离她,可是神志不清的大脑却反而让他再次俯身压了下去,四目相对之时,萧千夜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几度张口想咬断她的脖子,又几度强行扭头不去看她。
云潇却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她一直温柔的看着他,看着他目光里瞬息万变的复杂情绪,只要他愿意,这一口能咬断她的脖子,利爪也能直接撕开胸膛,但每次獠牙和尖爪触碰到她皮肤之时,他都会全身痉挛的逼着自己停下来,就这样反反复复几十次,直到他强撑着手臂好不容易坐起来,用力咳出沉积在肺腑的一口淤血,云潇松了口气,心头一喜主动扑过去抱住了对方,语气里甚至带上了哭腔:“你醒了?千夜,你快醒醒……”
在精神终于慢慢恢复之后,他呆呆抱着怀里的人,根本听不清楚她到底都在说些什么东西,只感觉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的尽头是他渴望的温暖,可拦在他面前的却是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渊,仅存的理智在制止他继续前行,告诉他这一步踏出将是万劫不复,他在迷惘中时而顿步时而徘徊,对岸的一切看起来都如世外桃源,只要跨过去,他就能摆脱枷锁,再无拘束。
这是束缚凶兽的枷锁,一旦挣脱,他就再也无法恢复成人类。
虽然神志已经清醒,但冰凉的躯体仍是没有缓和的趋势,云潇往他怀里又紧挨着靠过去,这股寒意来势汹汹,只有在她胸口火种附近才不会继续蔓延,萧千夜轻轻抱着她,似乎还未注意到自己身上正在一点点覆盖的冰霜,想起刚才失控将她按在地上的画面,赶忙着急的去检查她肩膀上的伤口,懊恼的说道:“为什么不走,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为什么要走?”云潇反问了一句,耸耸肩膀,被捏碎的骨头已经恢复了,只是血肉还在火光下尚未完全重生,他目光一沉,肩头刺目的白骨像一根利箭扎入心底,让他无意识的咬破自己的嘴唇,低道,“阿潇,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厉害,刚才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我真的想一口……”
“一口什么?”云潇眨了一下眼睛,不由伸出手轻抚自己的脖子,被獠牙咬出来的齿印还清晰可见,但她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想咬断我的脖子吗?其实真的咬断了也没什么事,很快就会长出的。”
“长出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画面,萧千夜嘀咕着这三个字面颊微微一红,不知为何有着微妙的尴尬,云潇摸了摸他的脸,虽然看起来有些血色了,但还是冰的可怕,再想起他背上折翼之伤,不放心的正色问道,“先别管我了,你身上那两个窟窿一直在渗透着寒气,现在全身除了胸膛都已经结了一层冰霜,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他定了定神,这才反应过来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想起海魔一战为了不让仓鲛逃脱主动折翼的场面,还是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解释道:“没什么,下面的法阵毕竟是被破坏过一次的,它残留的力量不足以困住仓鲛,所以我才折了那对骨翼钉在了它的躯体上,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没了就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