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节
她顿了顿,回忆着曾经灯红酒绿的生活,目光却一点点暗沉下去:“花田要施肥,所以这期间秀爷也来过几次,他有好几副面容,不是每次我都能认出他,他要是心情好会主动来蜃楼找我聊聊天。”
“聊天?”萧千夜敏锐的抬头,“他和你还有什么好聊的?”
“因为我是太曦皇朝的公主。”白璃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正色说道,“秀爷确实打听过一些事情,不过那些东西我不懂,就算很喜欢他想讨他欢心,我也真的答不上来,那时候我还沮丧了好久,秀爷玩笑着安慰我,他说让我下次回家可以和几个哥哥们讨教讨教,还说巾帼不让须眉,女孩子也可以撑起半天边,他把我哄得飘飘然的,所以、所以我……”
白兆霆的心“咯噔”一下,咬着嘴唇很久才严厉的追问:“阿玖,你有次回来缠着我要来弦歌岛,说想看看守墓人……你难道是为了他?”
白璃玖哪里敢看自己兄长的眼睛,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会因愤怒直接丢下自己:“嗯,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是我缠了你几天,你还是不同意,我没办法只能算了,但是大哥、三哥还有四哥都答应了我,带着我去本岛的七大州参观,剩下的五哥、六哥、七哥和八哥也带我去环绕的三十六座列岛转了转,后来我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了秀爷,虽然我只是很简单的看了几眼,说的也不清楚,但他听的很认真。”
“胡闹!”白兆霆怒斥一声,要不是看她全身脏兮兮还遍体鳞伤,一副受尽折磨九死一生的模样,他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白璃玖当然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也不敢辩解半句。
白兆霆气得全身不住冷颤,是极力克制着情绪才没甩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妹:“修罗场是由大哥负责的,但是太曦列岛太大了,兵力的分布也非常复杂,是由我们兄弟八人联手管理,白琥潜伏了二十年,就算得到了大哥的信任,但是想去其他地方深入了解也很困难,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利用阿玖干这种事情!他们也是糊涂,怎么可以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跑到军营里去玩!”
萧千夜在旁边听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说解朝秀和大宗主早就是一伙的了,帮他打听兵力的分布,应该是为了准备足够分量的迷药好釜底抽薪控制兵权,万幸你脑子还算清醒,要不然这块最后的藏身之处也没有了。”
“二哥,对不起……”白璃玖哽咽着道歉,努力控制着情绪让语调清晰,“二哥,不仅仅是秀爷和别云间有往来,我觉得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牵扯其中,当年秀爷提议改造巨鳌,是请了黑市最负盛名的天工坊亲自操刀,你不要看我的桃花源好像只是种了很多很多不同种类的花木,其实花田下面的泥土里安装了机关,让那些花可以整片挪动变换位置,这样就能在不同的花田撒上不同的肥料,引诱客人纵欲消费,那个人我见过,是个精悍的老头子,秀爷喊他韩公,是天工坊的掌事,大宗主杀了父皇母后和哥哥们之后,也请他过来对皇宫进行了改建,他应该还没走,都在望舒城里。”
“天工坊……”萧千夜的目光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宛如一柄出鞘的利箭寒芒毕露,他认真思考了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网,望向白兆霆语重心长的提醒,“实不相瞒,这几个人我一直都在追踪,但他们藏得很深我也没什么头绪,别云间原本是巨鳌之主的护卫,大宗主会一门极其厉害的驭兽之法,解朝秀则是独来独往的黑市卖药郎,似乎是在找寻治愈自身诅咒的方法,最后这个天工坊就很特殊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工匠,他们在收集散落在各地、沾染着巨大力量的某些法器,将其改装在武器、建筑乃至人的身体上,如果这三方联手,那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了,因为天工坊手上有一件足以摧毁整座流岛的法器,一定要先找到那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兆霆的额头青筋暴起,原本一夕之间被窃国夺权就已经让他倍感棘手,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心怀不轨的人牵扯其中。
萧千夜习惯性的转动着手里的长剑,略一思忖才道:“相柳吐息带毒,应该是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它是单独在一千米外的湖泊里打盹,这才被我偷袭毙命,白琥虽然带着十万大军围困你,但是这种悬殊的兵力差距,哪怕他什么也不做也能耗死你,所以军营的防备很松懈,他甚至还在纵酒高歌和女人寻欢作乐,但是今天过后再想偷袭就不可能了,剩下那只鬼车和九尾,都是实打实的难缠了。”
白兆霆看着他,这个人虽然说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实则脸色非常平淡,又道:“你们先在这里躲着,我得去会会那位天工坊的掌事,万一他这次带着那几个铃铛,那还是得先杀了他再做打算。”
虽然不明白萧千夜口中的“铃铛”究竟指的什么东西,眼下的白兆霆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主动接道:“公子若有任何需要,但说无妨。”
“暂时还不需要,你只要好好活着,别被白琥三言两语用嘴皮子击垮就行。”萧千夜毫无起伏的回话,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如果军队真的是被药物控制,那等到药效解除之后,还是需要一位得人心、有当担的主帅带领他们发动反攻,我只能帮你杀了那些入侵者,剩下的烂摊子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白兆霆朝他鞠躬致谢,萧千夜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又是一阵熟悉的剧痛让他的额头一瞬间冒出冷汗,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上应该是出了什么不能言明的问题,白兆霆给老孟使了个眼神,叮嘱:“这地方是太曦皇朝先祖的陵墓,虽说有不少陪葬的宝贝,但是还真没有什么能让人舒服休息的东西,公子见谅,若有朝一日复国成功,在下一定……”
“不必了。”萧千夜直接打断了这种客套话,揉着隐隐呈现出模糊重影的双眸,“我也不是那么好心千里迢迢过来帮你的,不用谢我。”
他甩了甩脑袋,就在他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调息休息之时,白璃玖忽然开口喊住了他,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是个女人吧?”
萧千夜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这一瞬间的不悦还是让白兆霆倒抽一口寒想按住小妹不让她继续,白璃玖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坚持说道:“我第一次看见她,只感觉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秀气有余英气不足,太曦列岛尚武,我一贯不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类型,可不仅仅是你,连秀爷都对她特别的感兴趣,我承认那时候我很不高兴,我知道自己不是很漂亮,但输给一个‘男人’,我很不甘心。”
白璃玖咬了咬嘴唇,这一次的她没有像螺洲湾时候那般不屑一顾,而是认真的提醒他:“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但秀爷对她非常的感兴趣,他其实给了我两幅药,让我分别下到你和她的身上去,是我自作主张全部给你用了,秀爷说过那是一种训练凶兽的猛药,普通人沾上很危险,严重的甚至会丧命,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说过你是除了秀爷以外,第二个让我一见钟情的男人。”
这种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纵使是风评糟糕的白璃玖也不由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道:“秀爷的病我私下打听过,据说早些年是每到夜里就会死去一次,等到天明又会恢复如初,现在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每隔七天还是会发作一次,这是我知道的关于他唯一的弱点,也许能帮你对付他……”
“多谢。”萧千夜淡淡回答,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白璃玖惭愧的躲在兄长的怀里,只敢用余光偷偷瞄他。
:一言不合
弦歌岛的天才蒙蒙亮,白琥就被昨晚上的事情惊得酒劲顿散,他面色铁青的走过白璃玖的帐篷,周围的守卫也是大气不敢出的低头跪地,小木床还是凌乱不堪的,甚至还残留着断臂的血迹,送进来的食物被冷风冻得铁棒硬,根本一口也没有动过,这地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几十个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再等他冲向一千米外的湖泊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白琥紧咬牙关,双手握拳青筋暴起——九头蛇倒在岸边,蛇头是被锋利的剑锋直接砍断,观伤口的痕迹,应该是一剑直击要害瞬间毙命,这大块头身高近百米,九个蛇头可以自由摆动,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传出一点血腥味他必然都能注意的到,可昨晚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干净利落,一剑就解决了它?
白琥仔细检查着九头蛇的尸体,毒液虽然混在湖水中,但是有非常强悍的神力阻断了毒素的渗入,以至于偌大的湖泊只有这一小部分被污染呈现出恐怖的深紫色,他小心的绕到一个被砍断的蛇头前,这才看见九头蛇的眼睛还是瞪得滚圆,或许是死的太快没什么痛苦,它的眼里甚至还透着一丝悠闲泡澡的安逸,白琥心中疑惑不已,用手指轻抚着切断的伤口处,顿时又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好冷……这种冷不同于弦歌岛此刻凛冬时节的阴冷,而是稍微触碰就会寒入骨髓的冷,=。
白琥凛然神色警觉的后退了几步,看来这个人不仅仅是身手超凡卓越,斩杀九头蛇所用武器应该也非同小可,这就让他无比费解了,白兆霆是太曦皇室的二殿下,武功确实比他大哥白兆擎强上许多,但是从这二十年几度明里暗里交锋试探来看,他也只能算是出类拔萃,还远远达不到出神入化的水平,太曦列岛虽是《海外东经》记载的最负盛名的一座流岛,但也只是因为其国土面积广阔、有着漫长悠久的辉煌历史罢了,论武学法术,论流岛上生活的民族,它和曾经那座坠天落海的箴岛相比其实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壤之别。
如果说箴岛是尊上天界日月双神为信仰,不仅有普通人类,还繁衍出各式各样神秘的百灵众生,那太曦列岛就是一座完全以人为本、尚武重教的流岛,它经济繁荣,国力昌盛,几个皇子之间虽然多有隔阂,实际在针对国家的管理这一块还是颇为稳重的,普通百姓都能读书识字,也能学一些简单的功夫强身健体,这一系列亲民的统治让太曦皇朝根基稳固,只能从内部苦心经营二十年才找到机会一朝夺权。
白兆霆麾下有几员大将,除去眼下和他一起逃入皇陵的孟海,其余的人都已经被大宗主用迷药控制,但就算这些人全部清醒过来,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杀了九头蛇吧?
白琥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困惑不已之际,余光瞥见湖水泛出点点金光,是苍天部的苍礼惯用的空间之术裂开了一个缺口,白琥找了个高石一屁股坐着耐心等待了半晌,果然苍礼是从内部掠出大跳到他身边——金莲被摧毁之后,空间通道的数量锐减到一百条,再加上前段时间苍礼一直开启通道让六部从各地潜入太曦列岛耗费了巨大的灵力,眼下这种法术可以维持的时间和距离都大大缩水,以前可以不远万里连接到不同的流岛,现在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才能保证平稳。
“白琥。”苍礼的脸色看起来比从前憔悴了很多,虽然还是笑吟吟的和自己的同伴打了个招呼,眼睛却一秒不离的看着死去的九头蛇,“大宗主感觉到相柳被杀,特意命我过来看看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不知道。”白琥干净利落的回话,指着最近的一个蛇头解释,“相柳吐息带毒,修罗场培养出来的杀手也经不住它的毒,所以我才让它独自在这里休息,本以为白兆霆穷途末路,就算躲入皇陵让我久攻不下,但只要守在附近切断他的退路,最多一个月他必然弹尽粮绝,无论他是被我杀的,还是自己饿死的,只要死了就行了嘛,所以我也没有大费周章的去找他,我是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他身边若是有这么厉害的帮手,为什么还要躲着不出来?”
“谁也不会傻到跑出来和十万大军刚正面吧?”苍礼不屑一顾的笑了笑,目光却一点点更显严厉,语气更是显而易见的不满,“他们八个兄弟里面属白兆霆最得人心,要不是大宗主提前找秀爷配了迷药,恐怕各地大军没这么容易臣服我们,现在民间百姓虽然仍有非议,但也只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再过个五年十年,等天下太平之后没人会记得那天发生在望舒城的事情,所以我们现在就得斩草除根,皇室的所有人都非死不可,一个皇陵能有这么困难?实在进不去就直接炸死算了,我看你是翻身做主之后开始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了吧?”
自然能听出来对方言语里的讥讽,白琥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苍礼,你跟着龙大爷在螺洲湾吃香喝辣,是人是鬼见到你都得摆个笑脸好声好气的恭维几句,我潜入太曦列岛伴君如伴虎,在地狱里厮杀培训修罗场的精锐杀手,你现在能坐上护国公的位置,还不是靠我忍辱负重得来的?”
苍礼并不反驳,笑呵呵提醒:“但是别云间一半的资金是我赚回来的,太曦皇朝那点财政拨款远远不够你挥霍吧?皇太子白兆擎待你不薄,不仅赏了你一间豪宅,你看上的女人他也是一点不吝啬全送到你床上去了,这待遇他亲弟弟白兆霆做梦都不敢想吧,呵呵,你倒是过河拆桥,杀了他就算了,还把他唯一的妹妹搞怀孕了,白璃玖怎么着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容貌也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她可是公主啊,就算容貌平平,也不是一般女人比得了的。”白琥眯着眼睛理直气壮的回答,苍礼不看气氛的继续冷嘲,“你说白兆霆躲在皇陵里易守难攻就算了,白璃玖又是怎么跑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怀着身孕还被你砍了一只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说什么要拿她威胁白兆霆,你是舍不得孩子吧,毕竟她是这么多年唯一为你怀孕的女人……”
“苍礼。”白琥恼羞成怒打断他的话,一双猎鹰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同伴,同为别云间六部统领,又在成功夺取太曦列岛之后分别被封为了护国公和凯旋侯,但他们的关系其实极为生疏,只在几次螺洲湾的盛宴上喝过几杯酒罢了,两人一言不合各自冷哼一声,苍礼到底是奉命过来询问情况的,半晌又干咳一声找着理由接道,“行了,秀爷都让你别在意那个孩子,有第一个早晚会有第二个,等太曦列岛局势稳定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白琥也懒得和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主动转移了话头:“看这只九头蛇,第一剑砍断七寸蛇头就已经足够毙命了,第二剑只是为了补刀保证万无一失,这种剑法你见过没?看着是一剑,其实剑气纵横,贯穿了全身。”
苍礼认真思考,第一反应就想起一个人,低声提醒:“白琥,螺洲湾事变之后我被大宗主召回了云梦泽,没多久六欲顶被人肃清,大宗主担心那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别云间,这才命我假借护送公主回家之名去太曦列岛与你汇合,然后调集六部人员突袭帝都城,一举诛杀太曦皇室夺政成功,这事一晃也半年多了,对方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反倒是上天界好像又出了什么问题,听一只从黄海之海出来的凶兽说,帝仲似乎已经恢复了身体,还和冥王见了面。”
白琥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大宗主提过的那个名字,脱口:“你是说萧千夜?山海集招惹他是因为贩毒,一管不住手想赚这种一本万利的黑心钱,二管不住嘴三天两头喜欢八卦人家老婆的闲话,换个脾气再暴躁一点的,估计连巨鳌都得直接砍个稀碎,六欲顶那是运气不好,他好像是在追沈眠岁的时候意外发现魔教在吸食人的精气神之力,这才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剿灭的,但是他和太曦列岛非亲非故,没必要大老远过来多管闲事吧?”
苍礼一时也摸不清头绪,沉思良久才认真劝道:“我也不清楚,六部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但是他毕竟是身负上天界的神力,我们的眼线很难追踪到他到底在哪,又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总之你留个心,最近别总是抱着女人纵酒纵欲了,盯好白兆霆,我先回去禀告宗主。”
白琥抿抿嘴只能默认了他的意见,这半年以来大宗主对他这个忍辱负重二十年的部下极为容忍,但他知道大宗主的脾气,确实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掉以轻心。
:追查
弦歌岛风声鹤唳的同时,皇陵深处的几人却是久违的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个安稳觉的白璃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自己唯一的兄长身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二哥温柔的脸,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经散去,她贪婪的抱着这个温暖的胸膛舍不得松开,白兆霆安抚着她,一抬头看见飞鸢抱着那只断臂走过来,只是一眼怀里的小妹就被吓得尖叫连连,拼命往他怀里钻又开始剧烈的打起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