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节
它还想继续说什么的时候,萧千夜果断堵住了它的嘴,嫌弃地啧啧舌:“小孩子不要问这么多,说起来你有名字了吗?”
小穷奇歪头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地回道:“有了。”
“哦?”萧千夜好奇起来,“叫什么?”
“云……”它的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清楚,扭扭捏捏地重复了一遍,“小云。”
“小云?”萧千夜眉头紧蹙,下意识地把它抱起来左右看了又看,嘀咕,“你是个女孩子啊?”
“我是公的!”小穷奇果断纠正他的猜错,从他手里蹦出来跳到旁边昂首挺胸地强调,“我是公的!”
“那你怎么取个女孩子的名字?”萧千夜被它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冲它招了招手又给拽了回来,小穷奇目光游离地望了一眼山洞口,小声回答,“名字是刚才那个人给我取的,他说你救我的地方叫小云梦泽,所以就给我取名叫‘小云’,我说了我是公的,可他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坚持要这么叫,你给我换一个名字好不好?”
萧千夜的神态里有不易察觉的哀伤,在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之后也只是淡淡叹了口气,这倒是像帝仲的风格,毕竟当年他也是那么随意的给自己的先祖随口取了名字,想到这里,萧千夜摆摆手默认了这件事,还安慰了几句:“就叫‘小云’吧,简单明了还好听,而且他不是一般人,如果是他给你取的名字,对你今后的修行会有很大的提升,我也可以教你,刀枪棍棒都会一点,法术……法术差一点,只能教你些简单的。”
小穷奇一眨不眨看着他,还是努力为自己的名字争辩了一下:“可是这一听就是女孩子的名字,以后会被人笑话的。”
“我喜欢的人,也姓云。”萧千夜戳着它的脑袋强调,小穷奇呆了一下,忽然间有种莫名其妙的开心,果然凶兽的情绪都是毫不掩饰的写在脸上,小家伙洋洋得意的摇了摇尾巴,原本还有些抗拒这个名字,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就能接受了,萧千夜抿抿嘴,问道,“说起来我昏迷几天了?”
“快十天了。”小穷奇担心的回答,“这里是璇玑山深处,那个人说九尾狐只是幻术强大,但是没有鬼车那么强的侦查能力,人类的军队即使地毯式搜索也很难进入这么隐蔽的群山之间,所以只要躲在这个山洞里就不会被察觉,他还带了些干粮和水过来,我不需要吃东西,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萧千夜皱眉看着一旁放着的食物,真是又嫌弃又没办法只能翻了个大饼啃了几口,小穷奇凑过来靠着他乖乖趴好,小声说道:“我被大宗主带去云梦泽快三百年了,每天都必须精神紧绷提防着周围,稍不留神就会被其它更加厉害的妖兽吃掉,以后我就跟着你好不好,我再也不想回到那种生活了。”
“人类不过匆匆百年的生命,可穷奇三百年也还只是幼年啊……你想跟着我吗?”他自言自语的嘀咕,有些奇怪,“你不是凶兽吗?怎么凶兽也会渴望和平稳定的生活?”
“嗯?”小穷奇认真想了想,回答,“别的同族怎么想我不知道,我从小就被抛弃,后来又被大宗主所擒,我不喜欢以前的生活。”
萧千夜恍惚失神,似乎是被简单的一句话戳中了什么遥远的回忆——很久很久以前,那只同样被同族抛弃的幼年穷奇孤身行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流岛上,又在某一天失足落水狼狈的挣扎求生,在它最为绝望的那一刻,帝仲的身影从天而降,宛如真正的天神落入它的瞳孔里,它呆滞的看着他,看他微笑,看他帮自己擦干身上的水,看他拎着脖子把自己放到了肩膀上,从此,这个人成为它全部的回忆,占据着凶兽单纯的思维,只想永远和他在一起。
他曾在梦里无数次的透过凶兽的眼睛看向身边高大的男人,那样纯粹的感情,不带丝毫杂质,时至今日让他偶然触碰都会感到内心无限的安宁。
萧千夜甩了甩脑袋,仿佛这样就能甩去脑子里越来越混乱的记忆,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对帝仲始终都掺杂着曾经那只凶兽的感情,可为什么他和帝仲的关系会走到今天这般形同陌路的境地?他们之间拦着的不是高山大海,而是独属于人类、不可分割退步的感情。
如果……如果当初他放弃云潇,把她还给帝仲,他是不是就会自私的放弃对付破军,带着她远走高飞,再也不会有危险,再也不会有负担?
他这么心神不宁的想着莫名其妙的可能,抱着小穷奇的手也僵硬了一刹,因为失神而微微失控的用力,痛的它“哇”的一声嚎啕大叫,萧千夜骤然回神,又立刻扔开刚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他重新抱起小穷奇放到怀里,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鬼使神差的松了口:“好吧,你想跟着我就跟着吧,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解决太曦列岛的麻烦才行,你之前说见过那个叫解朝秀的黑市卖药郎,有没有感觉到他哪里不对劲?”
小穷奇趴在他的腿上,认真回忆了好久才回答:“那个人只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带着新炼制的药和大宗主一起来,也会从妖兽身上取一些血液、骨肉带回去研究,对了,我刚刚被送去云梦泽的时候那里最强的还是一只迦楼罗,大概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解朝秀来过一次,后来那只迦楼罗就死了,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自焚,只剩了一颗纯青琉璃心,那时候我太小了,隔着很远的距离看了一眼就被那颗心爆发的力量震慑晕了过去,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萧千夜略一思忖,问道,“传说中的迦楼罗以一种毒龙为食,伴随着体内毒气聚集后会全身自焚,最后只剩一个纯青琉璃心,你还记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小穷奇努力想了很久:“至少也有三百年了,那时候我很小,只敢躲在云梦泽的边缘看它们厮杀,那只迦楼罗是云梦泽的霸主,非常厉害。”
萧千夜到抽一口寒气,三百年前六欲顶的魔教被偶然路过的煌焰顺手剿灭,之后恰巧在那里休息的万年苍龙被别云间大宗主所擒,从此被它被特殊的锁链禁锢无法脱身,时间上确实过于巧合了,难道大宗主修的那门驭兽之法是利用了迦楼罗死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那东西的力量恐怕比一百只雷兽的内丹还要强大,难怪一个人类能驯服数量如此之多凶猛妖兽,如果是得到了这种东西,加上夜王留下的心转之术残卷,似乎一切的不合理都变得合理起来。
:出路
望舒城皇宫深处,一盏昏暗的烛灯照着房间里整齐摆放的三具尸体,解朝秀淡然的放下各种工具,然后用清水洗干净了手上的血污,他的对面坐着一脸烦躁的苍礼,两人默契地互换了一眼神色,他先指着最左边、最先送过来的白琥尸体说道:“剑伤,一剑穿心之后,带动的剑风直接搅碎了心脏,白琥的身体是我在二十年前改造过的,一般人想杀他都不容易,更别说一剑毙命了。”
“麻烦。”苍礼自言自语地嘀咕,“运送新型火炮的曹工也疯疯癫癫地,问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值夜的守卫说当天晚上曹工嫌他们巡逻的脚步声太吵,就把他们支到了营地外围,也就一百多米的距离吧,没发现到底是什么人闯了进去,直到白琥察觉到火炮附近有异常追过去才看到人,不应该啊,白琥不是死于偷袭,怎么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被人一剑毙命?”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在螺洲湾不是已经见识过了?”解朝秀不为所动的笑着,他用干毛巾擦了擦手,余光再次将白琥的尸体上下打量了几遍,“应该是在他准备潜伏进入太曦列岛的前不久,大宗主找到我,让我帮他强化一下身体,毕竟白琥的目标是混进军营,没有优秀的身体素质可不行,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顺手帮了他这个忙,这二十年来白琥还在持续不断地吃药,虽说影响了生育,但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理论而言他的身体比修心转之术的黄琮还要更为强悍,可惜对手太强了,上天界的神力对普通人而言是绝对压制性的,他被杀没什么奇怪的。”
苍礼头痛欲裂地按住额心,螺洲湾那样不可思议的画面做梦一般浮现在眼底,又喃喃接道:“白琥这二十年在太曦列岛可谓如鱼得水,几乎百战百胜的战绩,所以大宗主登基称帝之后才封了他‘凯旋侯’,我真是没想到,他带了那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追捕一个前朝皇子白兆霆,本想杀鸡儆猴做给天下尚有不服的人看,结果适得其反自己被杀了,大宗主很生气啊。”
“呵呵,死个白琥就生气了,那这两个人也被杀了,他是不是要气死了?”解朝秀倒是一点面子都不留,慢悠悠地走到中间,揭开盖着赤璋尸体的白布,甚至在这一瞬间嘴角勾起了某种饶有兴致的笑,“赤璋和白琥是死于同一人之手,都是非常快的剑伤,不过他是自己活该了,虽说是个制作火药炸弹的天才少年,其实本身武学功底并不精湛,不躲在暗中找机会,那么肆无忌惮地冲到前线去送死,神仙也救不了他。”
苍礼只是随意瞄了一眼尸首分家的赤璋,最后才将目光复杂凝重的落在最右边的黄琮身上,显然这个人的死才是真的出乎了他的预料,让他感到有种前所未有的压迫,解朝秀当然能看出来对方神态里的不安,他继续走了几步,伸手轻轻拂过黄琮脖子上同样整齐的伤口,低声提醒:“赤璋和黄琮看起来都是被人砍断脑袋而死,但他不是被萧千夜杀的,他脖子上的伤是刀痕,而且应该不是被刀刃砍断,是刀刃抵达之前就被刀风割断了脑袋,黄琮死的时候是半兽人的状态,皮肤上有雷兽的电光屏障,能无视那么强的防守以刀风毙命,这个人的身手在萧千夜之上。”
苍礼的手下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令人窒息的“咚咚”声,两人在一片死寂的沉默之后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名字,解朝秀反复检查着黄琮的伤口,一直平静无澜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涟漪:“小云梦泽那只雷兽和鬼车的尸体我也检查过了,基本可以确定是死于不同的两人之手,萧千夜虽然厉害,但归根结底仍是人类,所以他是一个一个的对付,以至于雷兽和黄琮的身上有大小数道剑伤,但是后面支援的这个人总共只有两刀,一刀砍了黄琮的脑袋,一刀杀了鬼车,这种实力……不用我说你应该有数是什么人吧?”
“帝仲也来了吗?”苍礼面无血色地说出这个名字,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坠入一个冰凉的深渊,“虽然传言萧千夜和帝仲因为一个女人闹得不欢而散,到底还是来帮他了吗?”
解朝秀呵呵笑着,一边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弄着面前的三具尸体,一边饶有兴致地说道:“我早就劝过大宗主别总是惦记太曦列岛了,他以为拿这里数亿人的生命威胁就能逼对手知难而退吗?上天界真想插手,直接把整个太曦列岛碎裂坠天也不是什么难事,萧千夜不会做的事情不代表上天界不会,他们可是自恃为神,神哪里会在乎普通人的死活?”
“别说风凉话了。”苍礼嫌弃地打断他,眉头紧蹙成一团,“秀爷,您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能有什么办法?”解朝秀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斜眼撇过正在用力按压太阳穴的苍礼,终于直言不讳地挑破了那层隐秘的纱窗,“说白了大宗主其实早就想当皇帝了,六部这三百年为他积累了足够的金钱财富,如今别云间手下的人也扩张到可以匹敌正规军队的强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正好这次山海集和六欲顶先后被肃清,别云间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无休止的继续扩大势力,索性先下手为强,抢了他早就惦记了二十年的太曦列岛,否则他身怀迦楼罗的纯青琉璃心,手握云梦泽数千妖兽,既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还有忠心耿耿的六部,他完全可以先收敛几年等风头过去了东山再起,没必要这么快鱼死网破。”
“大宗主确实想自己做皇帝,可若是按你说的那样收敛几年……其实人家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们呀。”苍礼咬咬牙,对这样的说辞并不十分认同,解朝秀也不争辩,继续刚才的话题,“他当了皇帝就相当于成为万众瞩目的靶心,现在敌暗他明,一步比一步被动,苍礼,飞垣虽然是击败了上天界的夜王才从碎裂之灾中力挽狂澜,但你知道那两年全境死了多少人吗?无论是萧千夜还是那里的皇帝,都是狠下心付出了巨大的牺牲才赌赢的,大宗主有这样的胆魄吗?他想当的是太曦列岛数亿人的皇帝,真的把这里搞完蛋了,他做个光杆皇帝有什么意思?”
“也许大宗主是真的想当个好皇帝呢?”苍礼鬼使神差的辩解,听见一声嗤之以鼻的讥讽,“哪个皇帝不是沾满了无数鲜血才走上高位的?时间可以让普通人遗忘这些东西,但很可惜,你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帝仲亲自来的话,他杀进望舒城是迟早的是,城墙上的火炮对他而言就是小孩子的玩具,皇宫里改装的机关也不会有任何的作用,苍礼,我好心劝你一句,别傻乎乎做什么没用的护国公了,趁着你的空间通道之术还能用,现在脱身还来得及,要不然眼前这三具尸体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苍礼深吸一口气不知作何感想,解朝秀一挥手将白布重新盖上,他再次用清水洗手,只是这次目光迷离的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忽而压低声音说起了另一件事:“苍礼,无论是在这三个人身上,还是在小云梦泽的妖兽身上,我都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特殊的火焰气息,上次在螺洲湾没能带走她,事后我一直想再找机会,苍天部的眼线最多,你让人帮我留个心。”
“啊?”苍礼吐了吐舌头,苦笑,“我说秀爷,我现在自己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了,您还要我帮您找那个女人?您可别开玩笑了,她是萧千夜的人,帝仲好像也是因为她才闹得不欢而散的吧?这种瘟神我可真惹不起。”
解朝秀眯眼笑着,抬手指了指他的心脏:“大宗主身体里有一颗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如果你能帮我打听到那个女人的下落,我就把那颗心挖出来送给你。”
苍礼被他一句话惊得面无血色,解朝秀却还是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好像只是在说着一件非常寻常的小事:“那颗纯青琉璃心是三百多年前我帮他改造装入身体的,正是因为这颗心的存在,他获得了属于迦楼罗的力量,让云梦泽的妖兽们俯首称臣,也是因为这颗纯青琉璃心的存在,他制作出来的枷锁可以禁锢妖兽,使其致死不能挣脱,他这次惹得麻烦太大了,没人能救得了他,我现在给你一条出路,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啧。”苍礼抿抿嘴,这种话从解朝秀嘴里说出来其实并不让他意外,毕竟秀爷本身独来独往,只有因为对妖兽之力感兴趣才几度出手给大宗主提供了功效不明的各种药物,眼下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时候,他自然会选择弃卒保帅,不过仔细一想这件事的难度,苍礼还是识趣的摆摆手,不拒绝也不同意,圆滑的回道:“那个女人的下落我会留心的,纯青琉璃心什么的我也不敢觊觎,只希望将来遇险您能捞捞我就好。”
解朝秀扫过苍礼笑嘻嘻的脸,不再多言,转身收好工具推门而出。
:鱼死网破
离开皇宫之后,解朝秀一个人走在死寂的大街上,远方的重光楼亮着昏暗的灯光,前段时间还一直和赤部守卫争吵不休的工匠们也如病猫一般无精打采地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偌大一个辉煌的高楼弥漫着让人压抑的沉闷气氛,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惨白色的死灰,那些此起彼伏轻微的呼吸格外刺耳,让精神近乎崩溃的韩公连续吞了十几粒药丸才勉强止住胸肺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