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胜玉,五十九年冬的雨夜,我同你说话,冰雨打你的斗篷打得太响,你没有听清。”
“我现在再告诉你。”
“我想叫你等我建功立业,我要娶你。又怕你等不了那么久,便只要你在原地等半个时辰,我去同叔父辞行,不去沙场争功名,分些田亩庄园,养得起你我就可以。”
“但你连半个时辰也没等我,我回到原地找了你一夜,才知道你走了,我只能入伍随军。那之后我又派人去寻你,也再无回音。”
“我何止想这些,我还想过你凤冠霞帔,红鸾帐暖……”李樯顿了顿,“都没有告诉过你,也没有经你同意。但我就是想了,都想了。现在你不同意也没有用。”
李樯本似翩翩君子,现在君子撅起嘴昂起胸膛来,变成个无赖的痞子了。
胜玉怔怔无言。
她能说什么呢?
她脸烧得太热,疑心脑袋也因此有些转不动了。
看她好像不会再打自己,李樯等了好一会儿,轻缓地靠近。
小心地迈过步子来,走到胜玉近前。
伸出一只手,五指舒张,在胜玉眼下摊平。
掌心带着薄茧,看起来温实可靠。
骨节分明,根根修长,是剑与竹的共存。
让人看了,很想把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李樯低声开口。
“你气出完了吗?那个……等会儿再气,先把小像还我吧。”
到底脑袋上还是挨了一陶碗。
李樯嗷的一声,抱着脑袋逃跑了。
最终还是两手空空,什么玉雕小像,影子也没见到。
胜玉追出去,大力锁了篱墙,又回来锁了木门。浑身力道卸了,靠在门板上吁气。
外面明明是大好晴日,蝉鸣如海。
闭上眼,眼前又仿佛是那年那个雨夜。
雨里夹着冰粒,砸在面上啪嗒作响。
她已经不怎么觉得出痛了,竭力把斗篷往前又遮了遮,五感都被冻得迟钝,鞋里灌满了冰冷的雨水,每走一步都像拖着两坨巨大的冰块前行。
肩膀被人扳住往后转,有人冲她大吼,在她斗篷外面围了一件大氅,丝丝暖气传过来,她才逐渐看清眼前人。
李樯脱了大氅,只剩玄色内衫,被雨浇透了,裹着少年身形。
他好像问她,要去哪儿。
胜玉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李樯又喊了些什么,风声大了,她听不清晰,困惑看着他,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李樯沉默了,没再说话,嘴唇紧抿着,夹着冰晶的雨水从少年颊侧滑落下来,聚在下颌,汩汩滴落。
他在风雪中静静看她,被淋湿的眉眼俊秀清冽。
震耳号角响了,他放开她回身疾奔,背影决然,胜玉也慢慢转身,模模糊糊想着他的样子,在心里和他告别。
那时已经以为是诀别。
◎胜玉要拒绝他◎
诀别很艰难,硬生生将自己与一直攀援生长的土壤撕开,疼痛和不适既锐利又绵长。
即便是自己主动离去,也仿佛是被抛弃一般。
戴着一身冰霜离开京城时,胜玉前路无着,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或许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孤零零地死掉。
那时的孤独是钻心的,比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冰雨还要刺骨,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要迫人。
如今知道原来当时见最后一面的少年是特地跑过来挽留她,原来她踽踽独行以为会被所有人遗忘的深夜,还有人在身后找她。
胜玉抚了抚心口,指腹和胸口之间升起一片熨帖的暖意。
仿佛连当初的害怕都抚平了一些。
有遗憾吗?
胜玉不知道。
她常常觉得,或许是自己幼时过得太美满,美满得成了一种罪过,所以为了赎罪,她从那之后都在不断地失去。
错过和失去已经成了她人生里的常客,如果每一桩一件都要遗憾,那她需要难受的事也太多了。
她只好迅速地学会了接受,或许人各有命,她生下来时已经把所有的福气用尽了,之后要受多少罪,都是应得的。
至于那些听起来很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