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他悄悄靠了过去,谢翊这才抬眼看了他一眼,笑了:“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要在国公府留宿?总外宿你爹娘真的不管你?”
许莼笑嘻嘻靠着他:“我娘才不管我呢,九哥在看什么?”。
谢翊伸手扶他:“看方子兴送进来的今天审的案情折子。你要看吗?朕知道你今天又跑去武英侯府打听了吧?”他看龙椅扶手挡着他腰了,转头吩咐六顺:“搬张高杌子过来。”
六顺已搬了张杌子过来给,许莼靠着坐了:“九哥看出什么来了?我和九哥学学。”
谢翊道:“你看看罢,我想到的和你想到的未必一般,我看你在这上头有些福气在的。”
许莼却吩咐六顺端了汤过来:“好呀,九哥您先喝汤,我看看。”
谢翊看六顺送过来,便知道是苏槐撺掇的,但也知道许莼一片心,接了汤盅过来,慢慢喝汤。
许莼看他喝汤,心中欣慰,便拿了那问案的笔录来一一看了,然后先看到封面便是“大理寺贺知秋奉旨讯问李梅崖、楚微、随喜楼等诸人奏本。”
他轻轻啊了声:“是贺大哥问的案啊。”
谢翊笑了声:“不然呢?能指望方子兴那直肠子?自然是派贺知秋密审了,他心细如发,问了许多连朕都未想到之处。”
许莼想到今日方子兴,忍不住笑了声,打开奏本一一看了下去,却发现贺知秋问话顺序极厉害,竟是先问了随喜楼的老鸨、姑娘、管事的,才问楚微、李梅崖,以此一一印证。在随喜楼诸人的讯问中,这一点十分明显,同样的问题,反复讯问,甚至出其不意,以求证真相。
被贺知秋问过后,那夜他和李梅崖进随喜楼的所有一举一动,甚至连身后跟着的从人,全都清清楚楚呈现着,仿佛历历在目。而贺知秋又显然刻意避开和模糊了他的身份,讯问中完全避免引起老鸨、管事们对他真实身份的注意,反而将重点全在了“那贵公子所带的恶仆”身上。
他忍不住又偷偷笑,谢翊抬眼看他笑,问他:“偷偷笑什么?”
许莼道:“贺大哥讯问的时候避开了我,只问那少年贵公子带着的恶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不是您交代的?”
谢翊道:“这还用朕交代?他要连这个都用朕吩咐,他也不配在这大理寺了。”
许莼心中暗自钦佩,又细细看了一回,从头到尾看完时,谢翊也喝完了汤,看他沉思,却接了另外一盅汤过来,舀了汤喂给他。
许莼专心致志思考着,张口喝了好几口,才回神过来:“九哥您喝呀。”
谢翊道:“朕早就喝完了。”
许莼嘻嘻一笑,谢翊问:“可有想到什么了?”
许莼摇了头:“我看贺知秋专门问了摄政王交代李梅崖大人保住楚夫人的时间,之后又反复询问楚夫人这段时间在王府陪摄政王的行踪,是不是怀疑这一段时间有问题?”
谢翊点头:“对,此案突破点朕觉得只能是在这里,贺知秋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据李梅崖说,摄政王当时时时起归隐之念,却又一直未下定决心,主要是考虑到王世子谢翎的未来。而这个时间,是元徽十四年二月。他记得当时,他代朕前去了皇陵祭祀后归来没多久,便和他交代了这句话。”
许莼想到了贺知秋问楚微的问话来:“所以贺大哥问楚微是否陪同摄政王前去皇陵祭祀?而且楚夫人也陪去了!是祭祀皇陵的时候出了什么事吗?”
谢翊道:“皇陵大祀为冬至和正旦,因朕年幼,历来都是由驻扎在德陵的宗室亲爷代为祭陵,京中另遣鸿胪寺监、礼部大臣前去致祭,以表思念之情。”
“那一年,朕却记得,因着边疆不宁,边军叛乱,诸藩亦蠢蠢欲动,又有天灾屡屡,有彗星犯帝星,甚至还出现了两次日蚀,于是朕下了罪己诏。摄政王当时受的压力也很大,许多朝臣私下传说是他想要谋取帝位,因此才天下不宁,他便亲自代朕去了皇陵祭祀。”
“但是他这人一贯骄奢惯了,虽然去皇陵,还是带了许多姬妾前往,一路浩浩荡荡,十分招摇,朕记得回来后他还被弹劾了许多,后来到了秋日他堕马而死,还有人认为是因为他带着姬妾去祭皇陵,因此才触怒了祖宗。”
许莼看着谢翊面上神情漠然,却忽然心中一动:“是九哥放的流言?还有那些日蚀,弹劾……”
谢翊转头看他,目光带了些奇特:“你怎么会想到这上头的?”不是在说摄政王吗?
许莼道:“摄政王摄政这许多年,想来朝堂早就被他排除异己了,为何天象出现,还能有人不怕死的弹劾他。看李大人说法,他当时压力不小,甚至起了退隐的念头。还有,这么多年了,九哥怎的还记得这么清楚,当时您才十四岁吧?我觉得以九哥的智慧,当时定然不会什么都没做。”
谢翊微微一笑:“不过是慢慢小心谨慎地施恩于文臣,挑拨文臣与武将的关系,再在钦天监留些线头。一旦彗星、日蚀出现,从前必定要罢相,免掉摄政王最得力的相爷,再给内阁其他副相希望,让他们以为朕属意于他们,但摄政王不同意——权力,会让他们为之疯狂。”
“他们放出流言,指使门生同乡弹劾摄政王逾制,挖出所有摄政王以及他手下的黑料,彼此攻讦。加上彗星和日蚀,摄政王不敢轻举妄动,他那时候犹豫,自然也是担心一旦取而代之,受到的压力会更大,更何况那时候边军还叛乱未平。”
许莼看谢翊说得风轻云淡,却知道只有十四岁的他在摄政王和太后密不透风的压制下,做到这一点有多难,握住谢翊的手:“九哥真是天生的帝王。”
谢翊点了点:“摄政王去皇陵带了许多的姬妾,根据楚微的供述,因为天太冷,一路喝了不干净的水,回来后姬妾染上伤寒许多,彼此传染,拉肚子死了不少,就连她也病了一段时间好容易才治好了。”
“为什么楚微被发卖这么多年,一直平平安安做她的女冠,而李梅崖一找到她,她立刻就倒霉了?”
许莼睁大眼睛:“是因为这些人盯着李梅崖多年?”
谢翊道:“是因为那第三人,一直没办法确认这些姬妾里头,哪一个跟着摄政王,知道了他们的秘密。直到李梅崖找到了楚微。”
“事实就是,她本来就应该死在那一年祭皇陵回来的路上的,但她确实有点运气,那一次没死在‘伤寒’,而这一次本来也应该死,偏偏遇到了你这个福星。”
“所以,楚微必定在摄政王身边,知道了某个秘密,又或者是看到了某个了不得的人,而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摄政王知道,他回来后自己大概也感觉到时局紧张,又生了退意,因此才特意嘱咐李梅崖若是王府有事,让他保住楚夫人。”
“要知道李梅崖当时为王府长史官,并不十分讨摄政王喜欢,太过孤介,又时时当面进言摄政王奢侈过度,但到那个时候,时事逼人,他大概也发现唯有李梅崖大概才是可托之人了。”
许莼:“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李梅崖是什么人呢?”
谢翊淡道:“大概是说了无益,李梅崖这人顽固偏执,一个酸腐书生,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大事指望不上他。又或者是,他尚且也还在犹豫中,不知道是否和那个人一起铤而走险,谋朝篡位。”
“而最终想来他选择的是决裂,于是对方毫不犹豫下手,摄政王坠马而死。”
“可恨朕就此背了一口黑锅,天下人竟都以为是朕杀了摄政王,至今未能洗雪。”
“此人,罪不容诛。”
作者有话说:
九哥被栽了黑锅,可生气了!
鱼灯
夜色寂静, 许莼听着谢翊分析案情,原本眉梢眼角宛如谪仙,如今淡漠眉目里却带了一丝来自于高位之人的冷酷坚决, 而这种冷酷却又让许莼感觉到痴迷和沉醉, 他越发沉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