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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谢翊又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看了眼许莼,忽然叹了声起,吩咐苏槐:“去找方子兴,让他找两个可靠人,带了密旨去传贺兰静江回京,就和他说他家的案子,有望复审。”

许莼有些诧异,谢翊看着许莼,微微一笑:“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许莼问道:“贺兰公子……和此案有关吗?”

谢翊道:“贺兰静江为将门世家,案发时贺兰静江的祖父贺兰漠、父亲贺兰岩都镇守边疆多年。贺兰一家当日被卷入谋逆案,罪名正是……私下将铁矿倒卖给北边鞑子部落,当时有人证物证,有贺兰静江父亲的手书,甚至还在贺兰家书房抄出了来自北鞑的银子。他家驻守边疆多年,家里也不少边境外族之物,都变成了证据。全家满门抄斩问罪……朕当时年幼,只知道朝廷不少臣子们都普遍认为是冤案,只怀疑是反间计。”

“但当时在边境查抄拦截下来的那一车铁矿石,是实实在在的,抓到的鞑子商户,承认一直在与中原这边做买卖,积年买卖百万之巨,贺兰家百口莫辩,但当时查抄也并未查到这许多银子。但贺兰家得罪了太后,太后必定要他死,最后贺兰将军坚决不认,他部下却受刑不过,招认说是钱都充了军饷,贺兰家自掏腰包给军队补军粮的是有,但这案发后,边将不平,一口咬定是太后屈打成招。”

许莼已回忆起来:“好像当时听说,是得罪了太后娘家……是范牧村家?”

谢翊抬眼看许莼:“你不知道当时范家煊赫到什么地步,族人在朝廷为官三品以上高官的就是十多个,且均在实权部门,兵部尚书当时就姓范,宫里的禁卫统领,也姓范。”

许莼微微打了个寒噤,忽然想起了方子兴说的宫变的那一夜,他的九哥那一夜面临的是何等强大的敌人,还是自己的生母。难怪太后如此不甘心,范家……范牧村到现在仍然郁郁寡欢不能释怀家道中落。若是九哥当时败了,面临的将是废立后的囚禁甚至猝死吧?那是真正的你死我活的政斗,九哥当时才十四岁……

谢翊道:“皇陵有铁矿,无论是挖出来的还是藏着的,都必有蹊跷。但若是宗王有参与其中,栽赃给贺兰一家那确实轻而易举。而此外……唯有里通外国,私卖铁矿,通敌叛国这样的重罪,才会能让摄政王动容并且拒绝合作。而拒绝合作的下场便是对方悍然动手……”

“一切唯有这样才说得通。若是摄政王去世,小皇帝都必须依仗宗王。因此他不需要急,他没想到太后迁怒于朕,打算废立,他也没想到太后和摄政王私通生子,但太后废立,同样也要仰仗宗王。唯有除去了知道秘密的摄政王,他们才安全。”

许莼睁大眼睛:“宗王不是无子吗?他难道私藏铁矿要谋逆?”

谢翊冷笑了一声:“他本人才能平庸,年高无子。谋逆是不敢的,但将国内的铁矿石往外卖除去谋取巨额利益,是许多世家都做过的事。其实也不单他,各地藩王私下干的也不少,只不过不知道卖给了谁罢了,都在黑市上流通。”

“朕为何能容方家,就因为藩王里唯有他们还记得有国有家,真正将这国当成自家的,虽然占据铁矿通商,却一块矿石没有往外卖过。”

许莼:“裕王已贵为藩王,要那许多钱做什么?”

谢翊冷道:“他的女儿嫁的冀州巡抚之子。当初贺兰全家抄斩,边军哗变,四处造反,摄政王镇压不住。国有幼主,天下不稳。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各地掌握着实权的巡抚都督们,又何尝不谋着积蓄武器兵力财力,做着天下大乱时,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样的美梦?”

“他还是宗正,辈分最高无非是因为活得最久,但他也有女儿有外孙,自然也有了非分之想,但他却没有那能力,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时机,一等就再也没有了时机。”

许莼看着谢翊双眸冰冷,仿佛沉入了记忆中,神情变得阴郁而隐隐带着些暴戾,十分惊异,他连忙伸手过去揽着了谢翊,低声道:“九哥……一切都已过去了。”

谢翊一颗心砰砰跳着,仿佛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一块可能引起摄政王忽然堕马而死的铁矿石,串联起来了过去的那些灰暗记忆。

私卖铁矿通敌叛国之罪冤杀了贺兰将军全家,引起了边军哗变谋逆。朝局不稳,天象有变,摄政王不得不亲往皇陵祭祀,却无意间发现了那里有铁矿的秘密。

宗正裕王求情求合作,以摄政王的脾气,不太可能答应,但没有当面拒绝,多半是因为还要稳住裕亲王,稳住冀州,因此恐怕当面还是答应了。而回京后他大概还是想要收拾裕亲王,却被先下手为强了。

谢翊完完全全想起了那一夜,他接到苏槐命亲近内侍私下传来的太后要行废立之举的密报,他心灰意冷,想要服下鸩毒自尽,遂了母亲的意。

但那压抑已久叛逆的心忽然喧嚣而起,鼓噪着让他以最后一股向死的勇气带着亲近之人冲入了黑暗的城门中,手里握紧长刀,以不可回绝的姿态,将太后娘家的亲族一一斩落头颅,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那一夜他是绝地求生的困兽,那个套了太久的圣君的壳子,被属于野兽的本能冲开。

有人在轻轻吻着他的唇,柔软清甜,谢翊回过神来,发现他被许莼拥抱着,旁边的内侍们都走干净了,他慢慢还抱许莼,另外一只手按住许莼脑后,唇齿加了些力,将这个充满宽慰意义的吻完成。

双唇分开,许莼担心地看了看谢翊的面色:“九哥。”他的脸色好难看。

谢翊伸手摸了摸许莼的头:“朕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许莼低声道:“九哥过去很辛苦……虎狼环伺的……”

谢翊低声道:“幸而如今有卿卿在身旁,卿卿是朕的福星。”

猜测

谢翊回过神来, 却先立刻密招了武英侯和方子兴进宫,在殿内商量了许久,才放了他们回府。之后又接连招了礼部尚书、兵部尚书进来交代了事。

直到宫门落钥, 才回了寝殿院子, 却见许莼坐在树下, 身上穿着宽松的浴袍,双足未着袜穿着象牙木屐, 显然是刚刚洗浴过,正披着头发让六顺在他后边梳着。

许莼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看, 只聚精会神听着苏槐说话, 抬眼看到谢翊进来, 眼睛一弯笑了:“九哥。”

谢翊却看得出他笑意盎然的眼睛里藏得很好的担忧, 问道:“聊什么呢?让他们给你安排吃的,吃了没?”一边却上前挨着他坐了下去。

两人挤在竹凉榻上,双腿都修长, 颇有些挤仄。但许莼立刻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也不嫌热,亲亲热热挨着谢翊:“用过一碗蟹黄粥和蒸小米糕。苏公公在给我说他那边火器营的事。九哥都安排好了?我就担心打草惊蛇了, 这才连夜进了宫。”

谢翊却从身后六顺手里接过象牙梳,亲自替许莼梳着头, 鼻尖满是浴后带着水汽的清新香气,也感觉到了舒畅, 他慢慢道:“无妨, 秀喜班身边朕也安排了人, 并没有事, 想来他们也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 竟然还有人将一块铁矿石留着吧。”

许莼想到杨珠儿与赵班主之间的甜蜜,补充道:“还是当成了传递爱意的信物。且当时杨珠儿病重,命人送出以为纪念,赵班主便收藏着,还以为今生无望,没想到后来还是成了夫妇,难怪他们珍藏这许多年。那现在怎么办?”

谢翊道:“让武英侯和方子兴带军连夜赶去冀州了,这边幸而这几日也要赐宴,宗室要进宫,宫里这边有苏槐带兵圈一圈。”

许莼低声道:“为着这事,九哥中秋也过不好了。”

谢翊宽慰他:“这么多年的谜底终于要揭开,这是最好的中秋节礼了。”

许莼将谢翊手里的梳子拿过来拿在手里,仿佛只是把玩。

谢翊却知道自己手生,许莼这头发甚是厚密,又是半干,恐怕是梳疼他了。心下悄悄一笑,索性指头探入他半干的浓密头发中,慢慢替他捋顺那一头绸缎也似的头发。许莼顺势也就躺在了他的膝上,头发被摸着酥酥麻麻的很是舒服,不知不觉慢慢闭上眼睛。

两人在树下夜风中,闻着远处传来的桂花香、荷花香,甚是安然。

谢翊道:“当日我们俩在船上相遇,因贺兰而起,再想不到会有今日,贺兰静江大概也想不到当初上他花船要为他赎身的小纨绔,最后成了替他全家昭雪的关键一人吧。”

谢翊忍不住想笑:“你这救风尘的毛病还真是改不掉。”

许莼:“……”他面上微热,闭着眼睛有些想装睡,但想了想又还是低声解释:“我那时候糊涂,贺兰将军对我一定印象不好,等他进京,我恐怕也已赴任了,等将来有机会……他恐怕也不想听到什么恭贺昭雪的话。”

“而且,我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人吧。”

谢翊解释道:“倒也不是陌生人。贺兰静江当时年岁已长,只为了掩人耳目还在风月行中。那日答应约你上船,其实是受了你娘的嘱托,要劝一劝你。结果那日偏巧朕有空,忽然微服去了船上,这才和你撞上了。”

许莼茫然睁眼,看向谢翊,满脸全是疑问,谢翊耐心解释:“贺兰静江后来和我说的,他倒是和我说你只是年少不知事,又不知朕的身份,这才莽撞了。他曾得过你母亲恩惠。你母亲乍知你好南风,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冒撞问人,想到从前见过贺兰公子,虽沦落风月,却品性贵重,便辗转托人请贺兰公子相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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