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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

 

柴媪也叹了口气,而后她望着师杭,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娘子,你同我说实话,你……姓甚名谁,家中究竟是何方人氏?”

如果说那日兵士上门搜查,她心中只有两分疑虑,眼下则有八分肯定了。

师杭早有所料,听她开口询问也不再避讳,直言道:“那日隐瞒,实属迫不得已,恳求您原谅我。”

“叛军之所以四处搜捕,只因我父亲是徽州路总管师伯彦。城破后,我与幼弟失散,若非得您相救,恐怕早就死在那晚了。您于我的恩情此生难以报答,唯有下辈子结草衔环、以命相酬了。”

少女不卑不亢地说完,竟直接屈膝跪在了地上。柴媪一见,哪里敢受她这一拜,赶忙拉她起来:“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这样贵重的身份人品,跪我这老太婆岂不是让我折寿吗?要真论及恩情,当年我儿战死,还多亏师大人惜老怜贫,拨了好些钱粮给俺……”

“阿媪。”师杭用力攥着柴媪的衣袖,像身陷汪洋中紧抓浮木般,小心翼翼问道:“我爹爹他……是个为民谋福的好官,对吗?”

“自然是的!”柴媪连连点头,肯定道:“我在徽州待了半辈子了,眼瞅着总管之职少说也换了五六个人。唯独师大人就任后,此处米粮便宜、法度有序,再没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闻言,师杭仿佛得到了天大的奖赏,笑得轻松又满足。

那个男人懂什么?只不过想一味贬低她父亲来抬高自身罢了。他将叛军褒扬为“正义之师”,可毁了百姓安稳日子的,分明是他们才对。

柴媪被带来此处,虽不是受孟开平吩咐,但也是在他默许之下的。

孟开平原想将师杭丢去与那群营妓同住,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她这么个要强娇气的姑娘,若真去了,恐怕连半日都熬不过。

难道让她一直住在自己的帐子里?孟开平觉得也很不合适。

昨夜庆功宴上,齐闻道死缠着他,一个劲儿打听师杭的事情。除了在平章大人面前,孟开平还从未见过他那般扭捏做作的情态。

结果齐闻道兜兜转转半天,最后竟同他开口询问,能不能把那师小娘子赏给他?

孟开平一下觉得师杭根本没说错,他哪里还是小孩子,简直就是个色中饿鬼。

他果断拒了齐闻道,可手下的万户袁复见状却担心起来,明里暗里提醒他:“将军看中那小娘子倒也无妨,只是需谨慎有度,切不可为美色所惑。她是师伯彦之女,自然同她父亲是一条心,将军待她再好也无用。”

于是孟开平更为难了。他既不想待她太坏,也不能待她太好,那该怎么办?

总归在这儿也待不了几日了。为了图省事,他干脆允了齐闻道的安排,将那个与她关系颇好的老妇送去供她差使。

以她的傻样,没人伺候就跟个残废似的,可军中也没理由让她铺张胡闹,遣个老妇过去刚刚好。

而师杭这厢,自七月初九那晚后便再没见男人出现过。

他不来,她也不担忧,反倒十分闲适自若。她根本不关心孟开平去了何处、忙于何事,每日只同柴媪一起闲聊打发时间,除却必要,连门都不出。

大家闺秀,最不缺的就是沉静与耐心。师杭早就习惯了无趣枯燥的闺阁生活,即便将她关在这里几个月,她也是能撑得住的。

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无止境地延续下去,然而,七月十二那日用完午饭后,一队突然拥入的兵士打破了这层表象上的平静。

难得,孟开平今日并未穿盔披甲,而是同寻常士绅般穿了件绛紫色袍服,脚踩乌色皂靴。师杭原本正趴在案上望着盏素瓷茶杯发呆,骤然瞧见他阔步进来,不由一怔。

叁日不见,差点没认出来。男人肤色本就不白,衬着身老气横秋的绛紫,再配上黑纱钹笠帽……远远看去跟颗行走的茄子似的,真是毫无美感,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师杭忍不住在心里笑话他。孟开平见她朝这处瞥了一眼,又扭过头去,还以为她是不想见自己,便开口阴阳怪气道:“你这日子过得蛮清闲,同你从前在闺中应当没什么两样罢?”

说着,他一边指挥那队兵士往外搬东西,一边自顾自收拾起帐中的零碎物件。一旁的柴媪头回见他来,吓了一跳,躲在角落里根本不敢出声。

师杭瞧了半晌,也有些坐立不安道:“你……要走?”

这群人惯常四处征战,难不成要离开徽州城,开拔去往别处了?

“走?当然不走。”闻言,孟开平却轻轻一笑,一把抓起她的细腕将她拽了起来,扬眉道:“上头有令,改徽州路为兴安府,立雄峰翼元帅府。从今往后,此城便尽由我军掌管了。”

师杭一听,当即冷笑道:“尔等小人,得志猖狂。自宋宣和叁年至今,徽州之名从未变更,怎的被你们一霸占就要改称什么‘兴安’?许是今日想着改朝换代、称帝称王,明日便兵败如山倒也说不准。”

果然又是什么之乎者也、引经据典,孟开平懒得再听,直接将她拉到一旁,低头瞧她。

少女近日好生梳洗过,也换了身干净衣衫,总算没那么狼狈不堪了——她发上用天青色布帛梳了个包髻,未用半点钗环珠饰,而身上所穿的衣物也是再寻常不过的半臂襦裙,布料粗简,颜色暗淡。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身最不起眼的打扮,穿在她身上,只教人觉得更显其清丽。一张小脸素面朝天、粉黛未施,却依旧能观出她眉目间的风雅气度。少女亭亭立在这儿,犹如林间修竹,浑身有股子纸墨香,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孟开平想,这身装扮实在衬不起她。且说那发髻没有钗子固定,总显得有些松散,几缕碎发落在她细白的颈间,轻飘飘的,挠得他心痒。

再遥想去岁那日,她梳着极美的发髻,穿着水蓝色外衫并一袭藕荷色百褶裙,遥遥立于高台之上。孟开平只不经意望了一眼,便无端忆起家乡清冽澄澈的新安江水和开遍江畔的灼灼桃花。

那时他便想,世上再无人比她更衬得起蓝色。

怎么如今她跟着他,就不能有此容光了呢?

师杭见他总不答话,还以为他心虚了,抬头一瞧却对上他意味深长打量自己的眼神,当下便有些羞恼。

人前人后,世家小姐是绝不会允许自己仪容有失的。她十分不自在地拢了拢鬓发,避开男人的目光,淡淡道:“你大可笑话我,落难至此,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哪知男人听了这话,跟搭错了筋似的,突然一拍手道:“也罢!你不必待在此处了,随我来,我带你去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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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孟开平自个儿穿搭拉胯,但对师杭的形象要求还蛮有执念。可能他这辈子最靠谱的审美都用在了挑老婆上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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