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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但是跟她想到的完全不一样的,去的时候二老爷刚好不在家,二太太人都没有起来,只坐在高座儿上,上海不时兴老礼儿了,她行的是新式礼仪,问好就是了,说几句吉祥话儿。

原以为二太太说什么,谁知道只是让人捧茶来,“请坐,取红封儿来给姨太太”

管家亲自托着红封儿上来的,赔笑递给姨太太的。

其余的,二太太便一直低着头喝茶,根本就不会看,不会问,多一个字儿没有。

小红鲤身世也坎坷,她老家里是贵州的,祖祖辈辈放排的,她的爷爷,她的父亲,都是死在放排上的,那种放排人,赚的都是卖命的钱。

山上的竹子木材,云贵川地区的,运输不方便的时候,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就放排,从山上下来,然后特殊的捆扎在一起,利用南方庞大细密的水路网,在河道里面一排一排地运输到大地方去。

水流湍急的地方,就得要巧劲儿,不能让木头散开了,也不能让木头走错了方向,但是人有时候就顾不上,顾不上的时候,一旦掉在水里面去了,立马就跟横冲直撞下来的一根根木头砸死,一排排木头在水面上,让你连个露头的机会都没有。

直接就是死。

她跑到安徽去投靠亲戚,亲戚也没有活路,带着她顺着新安江去苏州,在苏州学艺,后来到了上海,十二三岁就摸滚打爬起来的。

结果现在就到这样的地步,她想开口的,说自己想搬过来住的,但是二老爷那边的态度她可以接受,冲击力没有二太太这边大,她就是那样矜贵地,敷衍而体面地招待你,让你无地自容,一种天然的威慑跟压迫就在两个人的中间。

不是所有的人都出身上海,不是所以的地方都是上海滩。

金先生淡淡地看着她,“当初劝过你嫁人的,你要当富人妾。”

摊开手,“小红鲤,你知道,人不能要太多的,每个月的家用,宋家那边是按月送过去的,你喜欢跳舞就去跳舞,喜欢去喝酒就去喝酒,你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你当初有人追,那么多穷小子,那么多警察有看好的,但是你都觉得穷酸对不对?

你要穿靓衣,你要入豪宅,如此而已。

金先生拿出来报纸,“你知道,这一位,是独子。”

三个儿子里,只有这个是亲生的。

小红鲤捂着嘴,太震惊了,“真的吗?”

金先生不确定,这个要等宋家人来。

扶桑你说难不难呢?

她没有去医院,她直接回北平,喊了小荣来,“你陪着太太去医院那边儿,让姑太太也一起去。”

二太太人完全就不太好了,她现在完全就是麻木的,扶桑这么一说,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要跟着扶桑去北平,“我跟你去北平,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最后一个字,疼得说不出口,她的儿子啊。

扶桑眼睛都看不清路了,全是泪,她自己觉得烦人,看不清东西很烦人,影响她做事的效率了,一把拽开二太太的手,“你马上去医院,你懂吗?你如果不去医院,如果人不好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样大的家业,这样多的来往,你这边让谁去主持呢?

她知道,昨天姨太太那边来过,难道要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吗?

人在第一时间,是考虑自己儿子的,如果有个选择在自己眼前,老公跟儿子死一个的话,她毫不犹豫地,真的会选不如老公去死。

包括二老爷有这样的选择的话,他也是毫不犹豫让自己去死,换宋旸谷。

所有人都希望他活着,扶桑眼神很凶,很沉,“活着,我给你带回来,死了,我留在北平。”

甩上车门就走了,她坐直升机去的,很幸运,昨天刚认识拜访的朋友,家里有直升机,她可以直接过去,承恩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家里有□□的,全部装在口袋里面。

扶桑自己也带着,她问承恩,“怎么用?”

承恩教她,教着教着,忍不住侧过脸去,跟大太太一样,太疼了。

扶桑这个人呢,她不仅仅跟自己容易较劲,她跟所有人都较劲,老天爷有时候安排的不好的话,她都能跟老天爷较劲,就是这样的。

你如果让我先生去世,这样对我不公的话,那我变得不可理喻一点,变得疯狂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她还有很多钱,很多钱,她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她宁愿自己是个印钞机,赚很多很多钱,就打下去,一直打,打到日本人死绝。

现在不要跟她讲什么种族,一个种族有好有坏,不要偏激,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挫骨扬灰。

她在飞机上哭,一直哭,有时候沉默地落泪,有时候崩溃大哭,很多时候,她会趴在那里,呜呜地哭着。

那份报纸,看了又看,一看宋旸谷的脸,他的袖口,能看到他上车的时候,袖口出来了,是她结婚的时候送的,托伍德从国外买的寄回来的。

他戴着很好看,很帅。

扶桑想,她多想一个字,都疼得余生活不下去的感觉。

她第一次觉得对人生失望,“我很失望,很失望地那种失望,我曾经有个这样好的爱人,这样好的人啊。”

从今以后,再也遇不见了,再也没有这样的一个人了,这样的一个人,在她少年的时候,仰望着他的时候很多,他博古通今,承担了她少女时代绝大多数的崇拜。

她结婚,是最幸运的一件事情,她总觉得活在当下,不留遗憾,可是现在想想,遗憾太多了,太多了,她爱他,比自己想的深很多,很深。

报道上面的描述,就是没有人活着了,整个车队都成灰了。

没有成活率。

日本人像模像样地拉出来一个尸体,看不清任何东西,对外发讣告,说是宋先生。

扶桑下飞机的时候,完全就不哭,日本人设灵堂,祭拜。

大棺材都在那里摆着的,很多北平市民来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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