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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回了弟弟,但他已经变成了一条狗。

弟弟失踪是在今年三月的事情。现在已经是九月,整整半年我们都在找他。因为他,不安终日盘旋在上空。没人敢问弟弟去哪了,因为我们都知道答案,他很可能被人卖了。

我弟弟是最典型的那种纨绔子弟,花天酒地,男女不忌,私生活混乱,从来没想过将来,只知道挥霍现在。

这导致我和他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他讨厌我的雷厉风行,我恨他理所应当享受着的宠爱。所以我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因他离开而受益的人。

父母确实老了,家里经营的传统企业面对迫在眉睫的转型已是焦头烂额,现在又冒出没法用人情和钱解决的人身事故。他们只能依靠我,这个他们曾经最瞧不起的大女儿。

我是觉得卖了也就卖了吧,他活着也好疯了也罢,被人教一教怎样做人才好。我曾经有段时间天天去学校帮他开家长会,因为他整天和别人斗殴打架。贵族学校的学生没一个是好惹的,父母都是生意场上会遇到的人,谁先低头谁就输了,姿态一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很麻烦,所以我一直觉得我弟弟是个拖油瓶。

现在是九月中旬,我找回了拖油瓶。他缩在审讯室的角落,像一条披着人皮的狗发出一阵一阵幼犬哀鸣似的呜咽。

这不是说他人面兽心,而是真真正正的狗,会讨好地舔着你的手,失禁一般满地排泄,遇到陌生人会呲牙咧嘴的狗。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但当他用那张向来不羁的脸舔着我的脚尖的时候,我只感到了愉悦。

警方说什么都审不出来,他又是受害者,你直接把他带走吧。

年轻的警察似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猎奇的画面,吞吞吐吐地说他们也很抱歉。

我说不,谢谢你们,感谢你们找回了我弟弟。

而且他还变成了一只小狗。

多好。

找回了弟弟这件事我没和任何人说。我现在也不和父母住在一起,又是直系亲属,很轻易地瞒着所有人带走了他。

他在车上蜷缩成一团,身上还穿着囚服。据说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只穿着占满沼泥的几片布料。

几片布料?

对,要是在国内会被抓起来的那种蔽体程度。

我有点想看。但没真的说出口。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见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的时刻。

他在审问室待了几天,民警顺手帮他擦了把脸。这个南方的边境城市似乎每天都有类似的事情发生,民警没和我抱怨说我弟弟有多脏,只是让我可以的话去找个医生看看。

“残疾了吗?”我随口一说。

“精神上的。”他们狐疑地看我一眼,似乎在质疑我是不是他的亲姐姐。

我当然是,我包里甚至还有血缘证明。为此甚至搁浅了两天公司的事务,但那毕竟是我的亲人,为亲人的话无论做什么好像都是合理的。

我一个人来的这座城市,走的时候成了两个人。

我把他带到酒店,从下车到进屋他都很正常。这里的正常是除了四肢匍匐在地,并没有随地排泄或者流口水之类的坏习惯。也没有因为风吹草动而大喊大叫。

说到大喊大叫,我发现他已经不会说人话了,或者说他对说人话这件事有很严重的抗拒心理。在车上我问他记不记得我,他下意识地吐出一个有意义的音节,随后立刻开始犬吠。扯着自己略长的头发蜷缩成一团。

如果他真的能有一双耷拉着的犬耳,或许真的会扯着自己的耳朵。我从后视镜里看到瑟瑟发抖的他,只是这样想到。

住的地方是别墅群,每栋房子自带一个停车位,这又是意外之喜。这样其他人就不会看到有个成年男子正四肢着地地爬来爬去。

我没养过狗,今后大概也不会养别的什么东西。理由是觉得活物很烦,但如果是鱼或者植物这种不会说话的东西又没有反馈,不如不养。

用卡片刷开门之后,他不敢进去。即使我让他进去他也不敢,非要跟在我的身后才行。随后就是嗅闻,散播气味,他散播气味的方式很体贴,只是用皮肤蹭着墙和家具。

我细想了一下,他还是那个顽劣分子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这样体贴过,只是一个劲地添乱,然后我再焦头烂额地给他收拾烂摊子。

现在的一幅场景也是烂摊子,我越过他反手把门带上。

我发誓我不是一个喜欢把情绪体现在行为上的人,关门的声音也不大。但他开始失禁。尿和别的什么东西沿着布料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

狗改不了吃屎大概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他轻微颤抖着,对密闭空间的反应很大。可他在车上又显得只是恐惧,不至于到失禁程度。

尿的腥臊味不好闻,我想踹他一脚但最终还是没这样做,只是绕开他去打开了窗。在开窗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所有的窗都被窗帘拉上了,只不过因为屋里很明亮,让人会忘了这一点。

我干脆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日光很干净地流淌在屋内。

回头的时候看见他在很焦虑地嚼着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说是焦虑,因为我很熟悉这个样子,我焦虑的时候也会这样,皱着眉头啃自己的指甲,直到事情或者自己被解决。

我曾因为父母的偏爱而倍感焦虑。

于是我对他是同病相怜。

父母对弟弟的偏爱从我的名字是顺男就可见一斑。

奇妙的是我并没有想过改名字,因为当你有权势的时候人就不会再惦记你的名字,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你的权利上。这是我在小学第一次获选班长时知道的事情,而我的同学在我成为班长后称我弟弟为班长弟弟,我终于不再需要当一个别人口中的姐姐。

现在他们直接叫我“总”,于是名字就变得无所谓了。

而所谓父母的偏爱更是一种强权,个人的意志变得毫无意义,只是沦为一个姐姐的符号,一个帮助弟弟、让他一生顺遂的好姐姐。

我的弟弟现在是一只吃喝拉撒都需要别人掌管的畜牲。那我作为一个好姐姐能怎么帮他?

替他擦了地,然后就像他可能遇到过的人一样骂他一句脏狗吗?

我蹲下来难得去直视他的脸。他坐在自己的排泄物里一动不动,只是咬着自己的袖子。

他不是啃咬,只是咬着,比起咬更像是需要什么东西来堵住自己喉咙里的声音。隐约能听到一点抽吸的声音。

但是等我真的上手去拽那块已经湿漉漉的布料的时候,他又很乖顺地吐了出来。

我有点想不明白了。精神疾病的方面我也不懂,倒是时常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精神病。

我皱着眉头,他也皱着眉头,如果有第三个在场的人或许会觉得不愧是姐弟,连皱着眉头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我皱着眉头是因为觉得眼前的场景让人头疼,那他又在烦恼些什么?对于一只狗来说有什么是需要烦恼的吗?

我没把问题问出口,但他主动把答案捧到我的眼前。

囚服本身的质量并不好,他胡乱地扯开让纽扣跌了一地。

我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但看到衣服下的情形还是感到窒息。他的乳头肿得夸张,几乎要把那块皮肤撑裂一样。

同时整个胸膛都泛着过敏一般的红,但这不是最糟糕的,我看到他左胸上未愈合的伤口,刀口很深,刻的是一个字,“狗”。

狗。

他真的变成了一只披着人皮的狗。我有点想大笑出声,但实际上这件事并不好笑,只是因为我觉得情节到了这一步很适合笑。

他的头发结了昝,一簇一簇的,不知道是泥还是汗亦或者两者皆有。

我尝试性地伸手给他顺了顺头发,他随即一颤。

“狗都是很耐疼的对不对?”那些黏连打结的头发被强硬地扯开,他好像真的很喜欢这种恰当的刺痛,喘息逐渐粗重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棕色的瞳仁并不干净,内里只是漆黑一片的麻木。

他呜咽着,又想靠咬着什么来防止声音泄出来,盯着那些被尿液浸透的衣服。

“不能咬。”

我把手伸出去,又用眼神比了比。

“要咬就咬这个。”呜呜的叫声我也听烦了。

他摇了摇头,但是喉结很诚实地在滑动。不知道在他的眼里我手掌边缘的这块肌腱又是什么样的。

我想起来我恨透他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了。学校里的顽固分子,家庭里的一颗老鼠屎,无论说多少好话坏话都一幅永远听不进去的样子。

为什么变成了狗都不愿意当只好狗呢?我拽起他的衣服,他反而很习惯似地让声音渐渐小去。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拍了拍他的脸,也不管他有没有听懂。

我想他是听得懂的。只不过当狗当得太久,即使听得懂也只会蹭蹭你的手,而不是给予生动的回应。

好可怜。好好笑。

等回过神的时候,我正抓着他的领子冲向洗浴室。

我觉得我对他是有杀意的,因为我的第一反应是把他的头摁在浴缸缸底,想看他一点点被水溺死,即使水漫过鼻腔估计也发不出求救的声音。

可我没有那么做,我装了太多年好姐姐的样子,有时候甚至会自我感动我真是个好姐姐。

水闸更是无法一下涌出那么多清水来填满浴缸的。

水渐渐填满浴缸。

我指着里面让他进去,他就很听话的四肢并用,随后抱膝蹲坐在小小的浴缸里把自己缩成同样小小的一团。

我没特意调水温,只是差不多拧了个角度,见他没什么表示干脆就这样了。

直到这时我才有心思去观察他的身体。我上次见他的裸体还是小学的时候替他换尿布,那也是我最后一次替他换尿布。

在药物和缺乏运动下,原先有肌肉的地方变成了几道平缓的肉痕。虽然看起来并没有瘦去多少,不过背部满是伤痕。

条状的或许是鞭痕,点状的或许是烟头也可能是别的,我只是随便猜猜。大多数都痊愈了,只有左胸的伤口还在发炎。

他依旧在低喘着,而且面部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是水温不合适吗?我随手沾了一点,我是觉得不烫的,他被虐待了那么久想必更加不在乎这些。

随后我突然意识到他会缩成一团是因为这样膝盖可以碰到伤口,他在渴痛。他的膝盖很厚,常用膝盖的人才会这样,皮肉嵌在皮肉里。

他动了动腿,又把发炎的伤口蹭开,出了点血。血量不大,染不红那么多水。

“陈盛林,你疯了?!”

我脑袋嗡得一下把他从浴缸里拽起来。他还在不应期,愣神得厉害。

而他身下的性器还在勃起,现在也是在一股一股地吐着清液。

我看到他木愣无神的样子就来火,更何况眼下又只能冲掉浴缸里的水重新来一遍。

无用功的事情无论是谁来做都会急眼的。

但看着他躺在浴缸里连挣扎都不挣扎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放下了想要掐住他喉咙的手。

我他妈才是疯了,我和一条狗较什么劲。厕所的门被屋里的水蒸气熏热了,摸上去有些打滑,所以打开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我放弃了。

这种放弃的情绪包含很多,比如说放弃去把我弟弟当作人来看,比如说放弃维持身上这套衣服直接挽袖子洗一下算了,再比如说放弃不能细想,我有太多明明可以放下,但一直攥在手上的东西,例子还是举到这里就够了。

还没拆过的洗发水放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我还没来得及理行李,只能现场找。

厕所间里传出几声嚎叫,越来越响,越来越撕心裂肺,就像弟弟小时候洗澡一样麻烦。不能有人看着他洗又不能真的走远让他孤身一个人,否则他会哭得很伤心。

等我重新带着两瓶洗护品进厕所的时候,弟弟正在狗叫,其实该说得更文雅点的,但我真的没心思想这些了。

他见我回来就收了声,抽噎一般地发出吸气声。

“过来。”

往好处想,至少让他做什么他就会照做,他把头放在浴缸的边缘仰视着我。

这张脸看了二十几年该是看厌的。但他现在的神情又懵懂到让我感到陌生。

我打了几泵洗发水到手上揉了揉。

人真的该认命。

接着自己也坐到浴缸不到20厘米的窄边上,把他的头夹在大腿间好让他待会不要逃。他有些不安,想摇着头挣脱出去,但最终还是没那么做,只是侧着脑袋靠在我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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