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只有她……只有她……”张玉疲软地倒下去,霍丞急忙抱住他,张玉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再也没有笑和生怯,就如同两个深不见底黑洞,被安在了这张脆弱稚嫩的脸上。
霍丞紧抱着魂不守舍张玉,对门口的江意道:“让医生给他打镇定剂,再安排辆车。”
“我要带他回家。”
深夜的路静的吓人,隔音玻璃把窗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车里的冷气开的不高,张玉躺在加长林肯的车里,身上盖着毛毯,不知道是椅背调的不舒服还是什么,他嘴里时不时会吐出几个无声的呓语。
司机开的很快,车里倒是很稳,不多时就到了书锦园,霍丞连带毛毯把人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往电梯走。
有保镖已经按好电梯按钮侯在门口,霍丞踏进去,门正要关上,外面倏地响起几道肉搏声,紧接着,江意的怒吼从外面闯进来。
“霍丞!你什么意思!”
江意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身后又赶来的一名高大保镖擒拿压在地面。
他刚想挣动,也不知道被碰到了哪个穴位,浑身瞬时发麻无力,就连说话也变得困难。
他往后斜眼一看,那人竟然是被霍丞派到f国的陈烈。
他什么时候回来了?江意愕然地想。
“省点儿力气别乱动。”陈烈好心提醒他,“不然明天可有你苦头吃。”
回应陈烈的只有江意牛一样粗重的喘息和狠厉到想要杀人的眼神。
“明天江家会来人接你去德国。”霍丞神情冷硬如冰,垂眸睥睨江意,“别再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霍丞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江意,仿佛忘记了当时说那些让人误会的话的人是他自己,他无视江意眼里的不甘和怒火,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里离开了那个围绕着少年嘶哑低吼的地方。
霍丞安顿好张玉,去浴室洗了个快澡,出来裸露的皮肤触碰到冷空气才陡然想起什么,急忙手忙脚乱的去调温度。
还好给他被盖得严实。张玉看起来睡得很沉,面容安静又乖巧,那双眉毛也不再紧紧拧着,抛去苍白的气色和瘦骨嶙峋的体格,他似乎还是以前模样。
霍丞擦干身子上了床就紧贴着张玉,他抱着张玉看着黑夜里的某一处,宽大的手掌在被子下悄无声息地移到了张玉那微凉瘪平的肚子上。
他轻轻摩挲着那块软肉,良久,他停了动作,闭上眼,把脸埋在张玉肩颈,听着上方属于那人浅浅的呼吸声,终于睡上了这几个月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觉。
“放开……不要……别走……别走……”
霍丞猛地睁开眼,看到自己怀里的人紧紧蜷缩着,浑身筛子一般的抖,这幅画面让他心脏像是被什么密不透风的布裹起来一样,闷疼到难以呼吸的地步。
“不怕啊,乖。”霍丞搂着张玉面色沉重,手上轻轻拍抚他的背,“丞哥在,小玉儿不怕不怕。”
几分钟后,张玉才渐渐脱离梦魇,霍丞也出了一身冷汗,等张玉再一次睡着,他慢慢抽出发麻的手臂轻声去了浴室。
时间才五点,霍丞穿着家居服,戴了副眼镜去了书房,快六点的时候,书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霍丞余光一瞥,看到桌子旁边那张蓝色的小书桌,他看着看着就出了神,仿佛又看到张玉那张乖巧懂事的脸,他安静地坐在桌前,认真的看书写字。
又是一阵急促的铃声,霍丞思绪转回,神色落寞地接听了电话。
“霍总,江少爷已经被江家的人带走了。”
霍丞平静地“嗯”了声。
紧接着,陈烈犹豫地道:“霍总,李程光那边已经找过来了,他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我们要不要把人放了?”
霍丞眼眸一沉,声音也透着股阴寒:“放人?”
他冷嗤一声:“在人没死前,李程光休想见到他。”
霍丞蓦地想起了什么,对电话那边的陈烈说:“陈烈,你去告诉李程光,他如果能答应我的一个要求,我就让他见那个居然一面。”
陈烈在那头听到这句话时心头就突突直跳,等听完霍丞的要求后,陈烈暗自咂舌:又一个神经病。
——
张玉刚一睁眼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白,他攒着力气慢慢坐起身子靠到床背上,看着四周熟悉到极致的环境,张玉只觉得喉头似乎被一双大手狠狠扼住一样。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沉默的脱下来,到衣帽间的墙角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衣服。
他环视一圈这间奢华富丽的房间,好像在这一刻他才感到了一种格格不入,在豪掷的那些话又强硬地闯进脑海里,张玉呼吸乱了些,他压下心里的不适,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
张玉捣鼓半天才发现,除了身上这套被自己偷偷收起来的衣服和那顶自己做的虎头帽,这里似乎再没有别的是他自己的。
至于那些……张玉看着首饰柜里昂贵的饰品,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一些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东西,用居然哥的话来说,都是他霍大老板给自己的“嫖资”罢了。
张玉抽了下鼻子,使劲按压了几下酸疼的眼睛,这才提着那装着虎头帽的袋子离开。
门刚一拉开,张玉就看到霍丞站在门外。
他愣了下,疏离又礼貌地说:“请让让。”
张玉提袋子的手攥的越来越紧,他垂眼不看霍丞,又重复一遍:“麻烦让让。”
见面前这人像堵大山似的立在这儿,张玉气急地去推他,用足了吃奶的力气,也没撼动霍丞分毫。
张玉泄了劲,低头平稳呼吸,霍丞看他没再有什么抗拒,心里燃了丝希望,刚摆起笑想说点好听的,脸上骤然一疼。
“你要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张玉把袋子狠狠往霍丞脸上一扔,神情激动,大声朝他叫,“我说了我们没关系了!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听不懂吗!我就是不想在这儿!你能不能走开!滚开!滚开!”
大声嚎叫的声音逐渐变得哽咽,咆哮的声音也慢慢化成了哀戚的啜泣,张玉停了乱七八糟的话语,他捂着脸一直哭,头发也乱开了,软趴趴在肩上。
霍丞又一次感到了深切的无助,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了,他就像一个从不听讲的熊孩子,等到要考试了,卷子已经摆在面前了,他才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听课。
后悔吗?
霍丞问自己。
他后悔了……
“冷静,小玉儿。”霍丞往前一步想去阻止他乱挥动的手臂,生怕他不小心碰到身后的门框上或者哪里。
霍丞这一动,张玉还真停了,不等一秒,张玉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捡起地上从袋子里掉出来的那顶黄色虎头帽。
“不脏,不脏……”张玉一边呢喃一边拍打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他神情紧绷又惊惶,把虎头帽抱在怀里,背对着霍丞,仿佛害怕霍丞会对这顶帽子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霍丞虽然对张玉的一系列行为感到奇怪,但好在张玉稍微冷静了一点,他试着去触碰张玉,看到他也只是细细一抖,没怎么再抵触他。
于是霍丞就悄悄窥视张玉的脸色,无声息地轻轻抱住他。
两人之间安静了几分钟,霍丞这才一把抱起他,本想原路返回,想到刚才张玉的话,霍丞脚下一转,去了他妈妈以前居住的那间房间。
等把张玉放在床上后,霍丞蹲在他的身前,仰头看他。
张玉一副神游在外的样子,不知道在深思什么,好像彻底无视了前面那人。
“小玉儿……”霍丞握住张玉胳膊,轻轻地说,“这一切都是丞哥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也没照顾好我们孩子……”
张玉拿虎头帽的手颤了下,见状,霍丞转去揉他僵硬的手,他瞟了眼张玉的脸,手慢慢放在了那顶虎头帽上。
张玉拿帽子的手想往后躲,却被霍丞先一步制住。
果然,张玉发现他的手不能动弹后就开始慌了,他嘴里急得只能发出柔软的哼唧声,哀求的眼神定定注视着那名罪魁祸首。
霍丞轻笑了下,松了手:“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抢你东西。”
“小玉儿……”霍丞垂下眼尾,望去张玉时有一种无声的讨好,“孩子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敢对天发誓,我霍丞如果有想害死自己孩子的想法,就不得好死!”
张玉眸瞳一震,嘴巴颤抖着,脸上渐渐显出两行清泪。
霍丞一脸严肃地看着他,诚恳真切地继续说:“医生告诉我,你底子太差,又是双性,年龄太小,所以孩子在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营养,就算不做流产,他也活不下来。”
张玉悲伤得无法自拔,攥着虎头帽不敢去相信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摇着头,终于愿意去看霍丞一眼。
张玉泪眼朦胧的看向霍丞,嗓子里发出让人心疼的嘶哑:“我不要!我不要这样!我想她!她不要消失!”
“我想做她妈妈,听听好乖,躺在莲花上看着我,对我笑。”张玉嚎啕大哭,“她还喊了我妈妈。”
“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不好,我不想让她离开我……”
“真的不想……”
又是张玉脆弱伤心的时候,霍丞顺势抱住他,他拍着张玉的背,温柔地安慰他,开导他。
渐渐的,张玉平复下来,他打着很重的哭嗝,瓮声瓮气地说:“我,我相信你的话。”
霍丞眼里一亮,还没高兴完,就听张玉又继续说:“霍老板,我还是很谢谢你对我的好,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我想都是我占便宜比较多,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和照顾,我……”
“你什么你!”霍丞皱眉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还想走!”
“张玉,我发誓,我对你是真的……”霍丞话锋一转,“小玉儿,我爱你。”
“霍老板,您别拿我取乐了,就算是对我这副身体感兴趣,一年了,您也应该玩够了。”
“张玉!”霍丞鼻腔喷出粗气,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看着张玉淡然的表情,心里感到无比挫败。
他沉默了几秒,站起身,从床头桌里拿出两样东西。
张玉定睛一看,脸上闪过一抹困惑。
霍丞面无表情把锋利的军绿色匕首取出来,刀锋在露光时还折射出一道森寒的冷光,一看就是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而另一个……
张玉看着霍丞一系列动作,看他打开红丝绒礼盒,取出一枚通体晶莹通透的暖色手镯,张玉看不懂霍丞要干嘛,只能忐忑不安地坐着。
“这把匕首是我爷爷年轻时拿一次军功换来的,后来他送给了我。这也是他老人家留给我的遗物。”霍丞神情温柔地看着那把匕首,仿佛透过这柄历史悠久的刀,看到了那年意气风发奋勇杀敌的霍老将军。
“你还记得我单独约你见面时说的话吗?”
张玉愣愣地点点头。
霍丞深情地盯着张玉,悠然道:“我说,你很像我拍的一块玉。”
张玉恍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垂眼去看那块莹润的白玉。
霍丞顺着张玉的视线一起看去,说:“没错,就是这块。”
“小玉儿,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张玉闻言抬头看他。
霍丞随意道:“我知道你现在很恨我,恨我说的那些话,恨我做的那件事,对于这些,我暂时不辩解。”
霍丞拿上那把匕首,在手里轻松的把玩,张玉看得呼吸都停了,不明白霍丞这又是发什么疯。
下一秒。
张玉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看着面前霍丞手臂上那处刀伤,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你疯了!”张玉呼吸都停了,看着手臂上的血汇聚的越来越多,直到滴落到白色地毯上他才找回自己的身体。
他立马就想站起来去找医药箱,霍丞离他很近,所以他拿刀划自己的时候张玉是看的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只是想离开这里而已,霍丞明明那么有钱,还有那么多喜欢他的漂亮男生……
霍丞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玉还没站起来就被霍丞一下又拽回到床上,还没等他再度回神,霍丞拿着那把匕首毫不怜惜地又往自己身上插了一刀。
“小玉儿,别害怕,我都避开了要害,血只是看着多。”霍丞嘴唇一下就变得苍白,讲话气息也飘飘忽忽,“我会继续刺下去,直到你原谅我。”
说完,还不等张玉有个什么反应,又对着自己刚刚划得那一刀附近刺了进去。
霍丞此时大声地喘着气,额头身上出了不少的冷汗,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什么,一向没狼狈过得霍丞,眼尾竟然红了。
他察觉张玉发现后立马垂下了眼,覆盖下去的睫毛隐藏了那处颜色。
霍丞缓足了气,举起刀,第四刀正要落下时,张玉惊叫出声伸手去拦。
幸好霍丞眼疾手快,收了力气停下来,这才避免张玉受伤。
即使这样,霍丞也还是万分后怕,万一自己没收住伤到张玉,想到此,霍丞不由得没控制住脾气:“你干什么?谁让你突然伸手的!”
张玉被吼的呆了一下,随即松了口气。
声音还这么洪亮,看来确实不是重伤。
即便如此,那几道可恐的刀伤依旧狰狞,张玉看一眼就哆嗦。
“我、对不起。”张玉不自觉地开口道歉,“你别生气,不然血流的更多了。”
霍丞被这突然的关心打的头昏目眩,不过他还是时刻保持清醒,必须要听到张玉亲口答应自己。
张玉担心他的伤口,就听话得认真说:“我保证下一次如果你还拿刀刺自己,我一定不伸手阻止。”
霍丞听他这句话如鲠在喉,方才的好心情瞬间又被破灭,他抿紧了唇,低垂眉眼,沉默不语。
“你快让刘姨先给你处理一下,然后去医院看看,别感染了,你的刀消毒了吗?”
霍丞抬眼复杂地看着张玉稚嫩的面庞,答非所问道:“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张玉噎了下,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他能说自己只是担心他的伤,根本没有想关于他们两个的事,而且不论在他面前的是谁,他都不会放任这个人在自己面前做出这种伤害自己的行为。
张玉张了张嘴,看着霍丞满身的血,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小玉儿,如果你还生气,你可以亲自动手,放心,就算我死了也不会牵连到你,你可以随意对我。”
张玉缄默不言。
霍丞在商场这么多年,洞悉人心的本事还是有的,他看着略有松动的张玉,主动出击添了一把柴。
他拿着匕首,又把张玉的手放在他的手上,霍丞的目光犹如黏液一般,牢牢扒在张玉身上。
“刺进去。”霍丞定定直视张玉,“不然就戴上它。”
张玉微张着嘴,表情呆滞,显然已经傻了。
刀尖离心口越来越紧,霍丞仍旧步步紧逼:“你知道什么意思的。小玉儿,我的乖玉儿,做出你的选择。”
霍丞嘴角带着笑,把着张玉颤抖的手把刀往自己心口刺,在刀尖只剩一厘米时,张玉疯狂的挣开霍丞的手,匕首掉落在地毯上,张玉黑色的眸还在惊颤,就恼怒的扇了霍丞一巴掌。
刀没刺下去,所以张玉做出了选择,霍丞顾不得脸上的温热,迫不及待拿出那枚手镯,眼巴巴看着张玉。
还好,他这次没等很久,不到十分钟,他的小玉儿就又对他伸出了手。
霍丞在给他带着镯子的那一刹那,好像看到了粉色玫瑰花海下站着的他们,神父,嘉宾,教堂,那是属于他和张玉的婚礼。
霍丞喜不自胜,戴好镯子后握着张玉的手亲了又亲,宛如一个重获至宝的孩子。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说话都洋溢着喜悦,张玉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镯子,只觉得喉头那双大手捏的越来越紧,好似要把他活活掐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