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的小说
认真的小说 > 铁血残明 > 第五章 月半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五章 月半

 

庞雨排第二,衙门里面人常嘲弄他为庞二傻。

这几天焦国柞曾去探望庞雨,所以已经认得此人。

庞雨听了只得道:“屋里待得实在无趣,不信你自己试试。”

焦国柞笑道:“以你性子,倒也确实,出来也无妨,那周掌柜还在狱中,保辜时间不过,绝不放他出来,今日你既然过来了,咱们先找他过过申明亭,汤药费一定要往多了算。”

“自然要算。”

庞雨点头道,“至少让他出个……不少银子。”

庞雨一时也弄不明白该说多少合适,说多了怕人说傻,说少了怕被人笑,只得含混过去。

旁边那青衿叫做个何仙崖,也是庞雨结拜兄弟,读了不少的书,但秀才一直没考上,捐贡生呢钱又不够,便跟着焦国柞作帮闲,有时也帮别人当讼棍。

虽然何仙崖比庞雨大,但帮闲地位比较低,所以他是按地位排行老三。

他凑过来对庞雨道:“放告这事二哥听我的,他周家掌柜现在保辜期内,只是在南监待审,这保辜期内呢,你伤情就可重可轻了,他要敢嘴硬,你立马找地方躺着,必须咬定头伤成了笃疾。”

“为何?”

何仙崖有些不耐烦的道:“二哥当这些年皂隶都白当的么,笃疾和皮肉伤可差得远了,皮肉伤赔你十两银子也算多的。

若是他与你纠缠,你就咬定当场内损吐血,而且是笃疾,二哥可记住了?”

庞雨恍然,这保辜期就是为了保护受害人的,主要是考虑有些伤势开始时不明确,比如有内伤之类,所以设定了一个伤势的观察期,就叫做保辜,轻伤和重伤的量刑是全然不同的。

保辜期内过堂,自己随时可以拿伤势变重要挟周掌柜。

想明白后庞雨点头道:“既然要打这官司,咱们就一定要赢。

这事就请二位兄弟拿主意,要我咋做就咋做。”

见庞雨点头,何仙崖也松一口气,这个庞雨以前就有点傻愣愣的,经常干些出人意料的傻事,加上这次头上又挨这么一棒,好像傻得更厉害,连胡子都剃了,万一庞雨听不明白,自己这律师就吃力了。

于是何仙崖接着道,“二位哥哥听我说,这几日我已打听明白,那周家原籍陕西,来此不过两年多,平日性子暴躁,街坊寻常不敢惹他。

听说有亲戚在凤阳府也做纸张营生,看铺里存货,还有他租的门市大小,我估摸着敲个五六十两应该能够,多者说或许百十两。”

庞雨听得这数量,好像没多少钱,自己退个婚都捞了二十多两呢,不由叹气道:“也不多嘛。”

何仙崖惊讶道:“这就不少了,二哥你这意思……把他家闺女也卖了?”

庞雨沉思着道,“闺女卖了也成,看价格多少……哎!你别怂恿我干坏事,我告诉你,老子这辈子可不干坏事了。

再者说,闺女才值几个钱,老子以前都是做大生意的,哪看得上一个两个女人的买卖。”

何仙崖不以为然,庞雨以前尽干些没脑子的事情,大生意也不过多敲诈人家几钱银子罢了,他只以为庞雨傻劲又发了。

倒是那焦国柞已经狠狠的道:“还是咱二弟狠,百两都收不住,哼哼,他一个客居桐城的,竟然敢打咱二弟,看这次不让他龟孙脱层皮。

走,再去牢里给他加把火。”

……庞雨把庞丁留在外面,跟着焦国柞一起进了县衙,庞雨路过大门时候颇有点惊讶,这官府的门按说该威武堂皇,让那些来办事的人先气势跌掉两三分,但实际上破破烂烂,木梁牌匾旧漆脱落,一副破败模样,明代说官不修衙,果然名不虚传。

大门之后是一个甬道,甬道右边是快手房,左边是皂隶房,地上铺着青石板,甬道中人来人往,大多衙役夫役都是一副猥琐模样,看到庞雨也没有多么亲热,有些甚至白一眼就过了。

皂隶房的背后就是县衙的牢房,一般就在衙门大堂的西南角,所以明代又称牢房为南监。

庞雨本来就是因病告假,所以也不愿意继续往里面走,免得碰到班头或者承发官,到时候问起不好辩解,两人便在仪门左转去了牢房。

庞雨转过拐角便看到南监高大的青砖院墙,一股阴冷气迎面而来,大门上书监牢二字,字上还刻着一个狴犴头像,据说狴犴是龙的儿子之一,喜欢打官司,所以经常刻在牢门上,外形在庞雨看来就跟虎头区别不大。

牢房门口有个小哨房,房前坐着一个牢子和六七个帮闲,几个都是歪眉斜目,笑起来都带着牢房的阴森气。

明代牢子里面有编制的不多,但帮闲可不少,苏松等处大的县里面,光各种牢子就上百人,有编制的叫牢子,这种帮闲叫小牢子或者野牢子。

牢门那里有一个黄衣女子,正跪在几个牢子面前,红色裙摆宽宽的铺开在地上,身边还放着一个竹篮。

只听她说道,“求几位官爷行行好,我只是给爹送点吃的。”

庞雨一听声音就认出了是谁,“周家闺女。”

庞雨心头不由一个哆嗦,听口音就是那周家闺女,不过此时到了衙门里面,百姓怕官,暂时没了当日那女汉子的气势。

守门的牢子阴阴的笑着,“送吃的,谁知道你送些什么,万一放些砒霜毒药吃死了人,我等职责在身,可担不起这天大的责。”

周闺女抬头大声道:“我给爹送东西,怎会放砒霜,那我当你们面吃一半,死也是先死小女子。”

旁边一小牢子往嘴里投了一颗干胡豆,嘎嘣嘎嘣嚼了两口,蹲低了凑在那女子跟前道,“我说周小娘子,你真不懂假不懂,你吃死了是你的事,牢子里面有牢里的规矩。

私下放你进去,我们得担多大的干系,到时各位大人怪罪下来,可不是找你,都是差爷担着呢。”

周闺女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道,“我爹又没打死人,你们凭啥关他,连看都不准看,呜……我都听说了,你们牢子里面都是吃些发霉发臭的东西,呜……我爹都那么老了……”庞雨听到周闺女大哭,心头没来由的一阵痛快。

牢子不耐烦的喝道,“要哭滚外边哭去,老爷我腻歪听这个。”

野牢子又凑过来劝道,“你爹持他物伤人,人证物证具在,苦主还是咱县衙的皂隶,你说你们干的这事,难不成你还有理了,保辜期不过,苦主不撤状子,必定是走不了的。

不过若是只送饭嘛,刚跟你说了,规矩是不准的,外边的吃食一律不准进牢子。

不过看在你一片孝心也是不易,我这里有个另外的法子,也能让你爹吃好了。”

周闺女把头移开一些,抹着泪向面前的帮闲问道,“啥法子。”

野牢子一摆头,斜眼盯着周闺女,“牢外的东西不准进,但牢里有啊,你给银子,由在下帮他在里面找些好吃好喝的,一准不会比你做的差了。”

“多,多少银子?”

帮闲伸出一根指头,“一顿饭一两。”

“啊!一个人怎么可能一顿饭就吃一两银子,那一日不就是二三两银子,谁吃得起。”

帮闲摇头道,“那没法子了,你可知牢里的东西,那不是随便进的,都是银针探毒,精挑细选的,还得给你做好味道,一两可不贵。”

帮闲斜着眼观察周闺女的表情,口中继续施加压力道:“为人子女的,孝心难道还比不过这一两银子,要是某啊,只要拿得出来的,可不会你这般还嫌贵,你孝心都到哪里去了。”

周闺女跪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价格任谁也不能轻易决定,一天就得二两,还不等过堂,住上一个月就破产了。

庞雨也不知道一两银子到底算多少钱,从昨天刘婶的表现看,一两银子也不少了,但这个数字听上去总觉得便宜,忍不住插嘴道:“你这闺女就光是打打杀杀厉害,脑袋是水泥做的么,谁叫你一天吃三顿,给你爹一天吃一顿改善一下不就成了。”

周闺女听了转过来,她脸上红扑扑的,挂着几滴泪水,虽说姿色还在,但看着颇为憔悴。

她见了是庞雨,脸上露出既愤怒又有点难堪的表情。

另外一个帮闲这时骂道,“他妈的说了几天了,你真当银子买食货的,不懂事就滚远些。”

走过来一脚将地上的竹篮踢出几步远,哐啷啷一阵响,竹篮里面的碗筷碰撞着翻出竹篮,两个碗破了,饭菜倒了满地。

周闺女吓得啊的尖叫一声,看到满地散落的饭菜,往后连退了几步。

看帮闲那样子,就知道周闺女肯定没给好处,进了衙门没银子,哪有好脸色看。

这时焦国柞哈的一声,牢门前几人转头看来,见到是庞雨二人,都挤出点笑,但那牢子的笑有点不怀好意,他对庞雨咧嘴道:“庞二傻,挨一棒子还认得我不。”

庞雨听他话里故意嘲笑自己,此时有事相求别人,偏生还真叫不出来这人名字,只得笑笑不说话,不过心中记了此人一笔。

然后焦国柞便伸手摸了一块碎银子给那牢子,接着跟庞雨打眼色,示意庞雨一起进牢里去,庞雨连忙跟在后面。

周闺女见庞雨要进牢子,迟疑了一下终于道:“庞、庞家的,能不能帮奴家带些饭菜进去。”

“不行。”

庞雨果断拒绝,这周闺女真是脑子不好用,当着牢子的面都敢让庞雨夹带。

“求求你,我爹都饿好多天了。”

“那又关本少爷什么事,你不看少爷我多惨,没手机没电脑没汽车没飞机,哼,我懒得跟你说,反正你也不懂。

你爹把少爷我弄成这样,有因才有果,活该他饿着。”

周闺女突然控制不住,大声哭道:“都是你害的……呜……”庞雨看到她大哭,心头又一阵开心,他连忙拍拍脑袋走进牢里,心中奇怪道:“挨了一棒咋有这爱好了,我他妈是变态了?”

……牢子把监牢大门打开,里面还有一道照壁,左边封了砖墙,只有右边开口有个通道,通道两侧皆是砖墙,全然没有一个窗户。

走过去又是一道门,里面有一盏昏黄的油灯,这里又是另一个牢子,虽然庞雨两人是衙役,但不是来公干的,一样不给银子就进不去,拿了买路钱开门,进去了拐一个直角的弯,接着还是门,不过都是那一个牢子开,不用给多得银子,这样直走了四个弯五道门,头上明亮起来,他们到了外牢所在的夹道。

庞雨抬头一看,夹道上面还拉了一道麻绳编制的天网,以免犯人翻上屋顶逃走,要是手中没有利器,这个麻绳网是很难弄断的。

明代的有期徒刑和无期徒刑都是流放充军,弄去边疆发配改造,跟监狱没多大关系。

关着的不是等审问就是等问斩,所以规模跟后世的没法比。

布局上也就简单划分为外牢、内牢、死牢。

外牢一般是关押打架斗殴之类的轻微犯罪。

外牢牢房很狭小,但好歹房门是木栅栏样式的,夹道上面没有盖顶,门口能透光,这样能方便牢子查看牢房,犯人生活环境相对还好一些。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