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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难逃(前戏)

 

楚淮玉醒来时,已经是夜里时分,房里不曾点灯,黑魆魆的,只能瞧见些成团的黑影。

他虚虚望着帐顶发了会儿怔,又坐起身,拥着被褥,眨巴几下眼睛醒神,一边伸手揉按两侧的额角。

头有些钝痛,像是宿醉了一场,连带着身体也绵软无力,疲乏不堪。

记忆亦是凌乱如麻,断断续续地连不成线。楚淮玉甚至记不大清楚是如何回来的,大抵是侯爷派了人送他。

楚淮玉舐了舐嘴唇,干裂刺痛,又觉得有些口渴,便去唤元冬。

周遭阒无人声,偶有几声虫鸣。

半晌,无人回应。

这孩子,大概是睡熟了。

楚淮玉径自摸索着下床,勾着脚横扫几下,却不见自己的靴履。

待双眼逐渐适应了这浓黑,他索性赤着脚踩上地面,摸到桌案的边沿,又凑近了执起茶壶,倒了杯茶水。

楚淮玉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温热。他仍记得元冬叮嘱他,病中不宜饮凉水。

只是今夜元冬怎么备了茶?从前他仅逢夜里读书时,才会饮茶,用以提神。

楚淮玉顾不上多想,咕咚咕咚猛喝了两口,那股子渴意顿时消了大半。

正欲再饮一杯时,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竟自开了。

楚淮玉猛然一惊,险些被水呛到,急急转过身去。未料门口竟站了个人,又惊诧得连退两步,小腿磕碰到案几上,砰地发出一声闷响。

那人恍若也被楚淮玉吓了一跳,身形忽而一顿,僵在那里不作声。

楚淮玉忖度是元冬听见他的声音,寻过来了,略微定了定神,而后出言问道:“元冬?你吓死我了,怎么走路没个动静?”

那人不答,伸手掏摸了一阵,又径直走到屋内一角,自顾自摆弄着什么。

楚淮玉的眼睛有雀盲之症,一到夜里便视物不清,若是逢了没有月亮的晚上,眼前影影幢幢地就只有清一色的漆黑。

他眯眼想要看清那人动作,心中忽然袭上一丝不安。

有些不对劲,元冬的身量何时变得这般高了?

楚淮玉疑心是否自己看花了眼,而那人所站立的地方,在半空里缓缓浮现出跳动的橙黄光影。那光点飘飘悠悠地映在墙上,愈发明亮。

原来是盏烛火。

顺着那光亮,楚淮玉抬眼一瞥,那人吹熄了火折子,转身朝他望将过来。

四目相对,楚淮玉惊诧莫名。

“侯爷,你怎么……”

话未说完,楚淮玉蓦地止了声息,似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

直至此刻,他才迟钝地发觉,此间的一应陈设用具,俨然并非他的卧房。

莫非他仍在方令瑄的别院里?

楚淮玉只觉脑中钝痛更深,以手按压眉心,冷了脸色与方侯爷对视。

白日里方侯爷借口邀他留宿,被楚淮玉婉拒,心底还暗道今日自己或可暂逃一劫。

然而他现下仍身处此地,可见仍是中了方侯爷那不知名的招数。

楚淮玉本欲质问几句,又深恐触怒了方令瑄,犹疑间,却是方令瑄先开口发问。

“你方才喊的,是谁?”

声音隔着几步远传进楚淮玉的耳中,仿若凝结着空气里的寒意,冰冷,凛冽。

楚淮玉有些悻然,忍耐着不敢发作,听方侯爷如此问道,半惊半疑,一时也未察觉他的语气。

“家人。”楚淮玉泰然回应,略想了一想,又接着道,“白日里曾与侯爷提过的。”

言罢,楚淮玉静待方侯爷的下文,方侯爷却独自沉默无语。

二人僵持片刻,方令瑄好似方才不过随口一问,兀自走向床边坐下,对他沉声道:“过来。”

楚淮玉浑身一僵。定睛望去,方侯爷的脸半面映着火光,半面隐在暗影里,似笑非笑,显得分外阴沉莫测。

他移开目光,不去看方侯爷的面孔,径直走向他身侧,于床沿坐定。

楚淮玉有意与方侯爷隔了些距离,却仍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有如实质般丝丝缕缕围绕上来,裹得他透不过气。

他正自按捺心中的紧张忐忑,眼角余光瞥到一旁的侯爷身形微动,楚淮玉立时绷紧了身子,连带着呼吸都放缓几分。

方令瑄伸手捏住楚淮玉的下颌,转过脸,楚淮玉眸色惶惶,未及掩藏,落在方令瑄眼中,被他当做了无声的邀约。

楚淮玉见方侯爷低下头,堪堪靠近,近至可感呼吸间那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在他的鼻翼双颊,他恍如受不住般,倏而阖上眼。

但闻方侯爷一声轻笑,笑声近在咫尺,楚淮玉下意识睁眼去看,刹那间,唇瓣便被人狠狠地一口咬住。

楚淮玉吃痛,喉中溢出一声呜咽,睁着眼呆愣地被亲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羞赧地重新闭上眼。

方令瑄的手仍捏在楚淮玉的脸上,楚淮玉被迫半仰起头,两只手无处安放,抬起几次又放下,最后胡乱抓了几下,虚虚地揪住了方令瑄的衣裳。

两人的鼻尖在辗转间碰到一处,磕得楚淮玉有些微疼,每每不由得想要抽身。

不想方令瑄便借势变本加厉,几乎是压着他亲,整个身子倾过来,舌尖抵住楚淮玉的舌尖,使力舔舐吸吮,灵活似小蛇一般。

楚淮玉抵受不住,又怕身体没了借力,情急间双手急攀住方令瑄的肩膀,仿佛示弱。

方令瑄不禁加深了力道,含弄着他的唇瓣又咬又吮,舌尖勾缠深入,楚淮玉恍觉那舌尖几乎要探到他的喉咙里。

混乱粗重的呼吸交错,夹杂着两人唇齿纠缠时的啧啧水声,一室春情愈发浓烈。

楚淮玉被亲得腰腿发软,浑身似泡在热汤里燥热不已,若非此刻坐在床上,只怕要跌落下去。

他本就不擅情事,几次深吻之下渐渐地喘不过气,呜呜地用手拍方令瑄的胸口。

方令瑄察觉之后松了禁锢,嘴唇犹贴得极近,不时轻轻啄吻几下,透着亲昵。

楚淮玉一边深深喘息,一边又于心底揣度,方侯爷今夜恐不会轻易放了他。

明明与人做了交易,却又不愿将自己交付出去,熟料早一日晚一日,他总要面对这一遭的。

大约是他骨子里还有几分读书人的刻板,不想在成亲的前日,与方令瑄做这等事,犹如背叛了陆文烟一般。

殊不知晚几日也同样是背叛,仔细算来,仿佛比之目下情节要更严重些,盖因彼时陆文烟早已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楚淮玉暗嘲自己是否有些矫情,却总是存了几分幻想,幻想能逃过今日。

心念百转间,他蓦然记起自己的热症,冷不丁又忆起冷亭的那一番警告也似的话语。

或许可以借此延宕一二日也未可知。

方侯爷瞧楚淮玉低着头,喘息渐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淮玉还是不要分神动念了,不如多余几分气力,留待未来罢。”

楚淮玉猝然抬首,见方令瑄正含笑逼视,眸色灼人,似有炽烈热焰燃烧一般。

那笑里,含着讥诮与恶意,更含着山雨欲来的疯狂。

他逃不掉了。

冷亭照例在宅子里巡视一圈,确认毫无异样后,便折身返回自己的住处。

未及走到房前,便远远望到映在窗纸上的烛光,窗格之间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人影。

冷亭脚步一顿,敛了气息,复又抬步走近,动作轻缓地推开半掩的门扉。

待看清了屋内的不速之客是何人时,冷亭稍稍松了戒备,略有些无奈地问:“夜深不去就寝,来我这里做什么?”

燕玄原独自坐在桌边,以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把玩一只青花瓷杯,见冷亭回来,旋即双眼一亮。

只听他故作神秘地道:“有件了不得的事情,你是否知晓?”

冷亭反手关上门扇,走到火烛前挑了挑灯芯,淡淡道:“不感兴趣。”

“与今日那美人有关,你也没兴趣?”燕玄略带讥笑地问。

冷亭闻言一滞,转身直视着燕玄,冷声反问:“我为何要有兴趣?”

“你……”燕玄语塞,半晌才咕哝道:“瞧你那模样倒并非是不感心趣的。”

见冷亭毫无反应,燕玄顿觉没了意趣,只是他向来是个藏不住事的,憋在心里不吐不快,遇见何事总爱与人分享一二。

气氛冷了片刻,燕玄只得凉凉说道:“总之,那美人今日留宿在此,想必正与侯爷一度春宵呢!”

冷亭剑眉紧锁,默不作声,燕玄懒得再搭理他,跳将起来道:“我回去了!”言罢大步离去。

待燕玄的脚步声渐远,冷亭起身关上门闩,简单洗漱一番,合衣躺倒在床上。

一度春宵么?

冷亭阖上眼,思绪翻飞,又难以自控般的想到楚淮玉,想到他声似暖玉,笑靥如梦。

还有那一抹白色背影。

不知为何,冷亭总有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这一夜,此间别院中,辗转难眠的,又岂只他一人。

室内氤氲着些许水汽,愈发潮湿而窒闷。

屏风后,隐隐传来哗哗的水声。

昏黄的烛火闪闪烁烁,照着屋内一角,于屏风之上映出两道纠缠的人影,时近时分。

屏风后,楚淮玉正被方令瑄按在浴桶的一侧深吻。

二人衣衫尽褪,大半身子都泡在热水中,只露出一截肩颈往上。方令瑄一手隐在水中,看不清动作,另一只手在楚淮玉的脑后,手指分插在他墨发间。

楚淮玉闭着眼,湿透的长发贴着面颊,水珠从额头滚落,衬得他一张脸愈加苍白俊秀,惹人怜惜。

方令瑄纠缠半晌便退开,几息之间重又覆压上来。他吻得霸道而热烈,仿佛一匹饿极的狼,势要将猎物的滋味儿一丝不落地尝尽才肯罢休。

楚淮玉的双唇早已被亲得红肿不堪,手指紧紧扣住浴桶的边缘借力,只觉身子好似要从里到外地烧将起来般,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动作激烈间,桶中的水大片地被拍溅出来,打湿地面,以至桶中的热水不过片刻就变作了温水。

方侯爷总算暂时放开了楚淮玉,将脸埋在楚淮玉的脖颈间,手却仍流连在他光滑细腻的背脊之上,摩挲不止,悄然向那令人难以启齿的地方探去。

楚淮玉惊觉,不由自主伸手欲去捉那只作乱的手,一边又颤声道:“侯爷,不要……”

方令瑄俯在他耳侧低笑,“都到此刻了,还喊不要吗?”手上动作不停,又道,“不要什么,这样么?”

“呃嗯——!”楚淮玉惊喘一声,十指倏然收紧,用力到指节都泛了白。

方令瑄叼住楚淮玉肩窝的一块皮肉轻轻吮咬,手指直直戳刺进去,欲借住水的润滑再深入一分。

他试探着柔柔戳弄几下,楚淮玉靠在他胸前的身体立时一弓,急促地喘息几声,搭在桶沿的手挪移至方令瑄的脖颈间,环抱住他。

方令瑄不禁心神一颤,身体猛地一动,却一下将楚淮玉撞抵到桶边,嗑痛了发出声闷哼。

这浴桶原就狭小,容纳两人在其中已是勉强,要想再多些动作,就不那么好施展了。

方令瑄定了定神,竭力按下心底那亟待燎原的情欲,草草地为二人冲洗干净,率先抬步出了浴桶。

楚淮玉被方才的一番撩拨弄得浑身酥软,靠在一侧失神低喘,再抬眼时方令瑄已然站在桶边,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目光抬起时,楚淮玉恰好对上方令瑄腿间,那昂然的阳物直愣愣挺立着,俨然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楚淮玉却陡然心惊,那物什也,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匆匆瞥了一下便挪过眼去,只是那阳物太过显眼,粗长狰狞,宛若凶器。

相较之下,楚淮玉自己双腿之间的那一个,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纤巧秀丽了。

他虽不是断袖,对于男子之间如何媾合,多少也知晓一二。

若要将那东西插进,插进他的那里……

如何能够承受……

简直……荒唐。

胡思乱想之际,只听头顶上方传来方令瑄沉声的命令,“起来。”

楚淮玉收回思绪,手扶桶边缓缓起身,也迈步踏出浴桶。

方令瑄手执一块汗巾,抛给楚淮玉,自己则用用另一块擦拭身子。

楚淮玉浑身赤裸着不着寸缕,屋里虽燃着炭火,然而那一身水滴却仍叫他冷得发颤,三下两下利落擦了擦,便自管自地上了床,扯过条被褥裹着。

方令瑄只当他是乖顺识趣,不曾想楚淮玉半是窘然半是怕冷,这才率先爬到榻上。

楚淮玉抱着那被褥,之前睡着时不觉,现在闻到其上的气味,与方令瑄身上的皂角味道是一样的。

这里竟是方令瑄的卧房么。

不知怎得,楚淮玉想及这层,不由得面颊发烫、心脏狂跳起来。

方令瑄走到墙边的架柜处,摸出一个长方锦盒,置于床头。

楚淮玉打量了一眼,心下好奇欲要发问,又直觉内中可能是些乌七八糟的东西,问了或要尴尬。

方令瑄坐至床沿,侧身对楚淮玉笑道:“不打开瞧瞧么?你应该会喜欢。”

楚淮玉看他笑得颇为不怀好意,有些惴惴不宁,又不好逆他的意,便伸手开了盒盖。

盒中不过两样东西,一样是个陶瓷小罐,乍一看像是女子用的胭脂;另一样,是个小些的深色长条盒子,盖上印有落花流水纹。

楚淮玉又打开长盒,只见其中躺着一块儿美玉,作长条状,颜色碧绿,握在手中,只觉触手温润柔滑。

略过这奇怪的形状不提,倒确是块儿好玉。

“淮玉可知这是何物?”见楚淮玉对那玉有点爱不释手,方令瑄嗤笑问道。

“这不是……”楚淮玉几要脱口而出,眸光一睨,却见这玉的样式越瞧越显得诡异,形似……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这分明是……!

楚淮玉赫然明白过来,面色刷地红了个透,那玉从他手心滑落到榻上,直裸裸地横在他眼前。

方令瑄仍是嗤笑,伸手将那玉拨弄至一旁,欺身上前道:“这东西名为玉势,至于如何用,想必你已猜到了。”

楚淮玉不接话,垂着眼帘只顾揪扯手底的褥子,方令瑄捉住他的手腕,附身过来,将他压在身下,一手将那碍事的被褥扯开。

楚淮玉倏尔一阵发冷,须臾之间,那冷意便迅疾地被另一层热意驱散了。

两幅身体叠在一处,楚淮玉心跳如擂鼓,喘息愈深愈重。

方令瑄一条腿曲在他双腿之间,微微一动便会蹭磨到他的玉茎,楚淮玉身子敏感至极,只能难耐地咬住唇,不愿泄出那令人面红耳赤的低吟。

方令瑄伸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轻吻他的眉心,贴着他的鼻尖低声道:“念在你还病着,若折腾狠了,怕你明日下不了床,后日成不了亲,届时你再怪罪于我,一气之下不与本侯做那交易了,本侯可不愿错失美人。”

楚淮玉被方令瑄洒下的气息弄得发痒,微偏了头,心想,这侯爷明知他病着仍要折腾于他,岂非是存心。

方令瑄含住楚淮玉的耳垂呷玩了片刻,接着说道:“因此,今夜本侯暂且用那玉势,若当真碰了你,恐怕你真的承受不住。”

话毕,方侯爷又恶劣地用他那骇人的孽根,去蹭楚淮玉的下腹。

楚淮玉闻言,也不知该是感激,还是怨憎。

但观那根玉势的分量,并不见得便比他那真刀真枪更能轻易承受些。

见他一声不吭,方侯爷略有不耐,拍了拍他的脸,问:“如何?再不回话,本侯就……真的弄你了啊。”

楚淮玉脸带薄红,唇间带喘,眼角带泪,整个地勾人心魄,犹不自知。

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方令瑄撑在一侧的胳臂,深色之上染了白色,两色相撞,情涩异常。

方令瑄听见楚淮玉微哑地喘息说道:

“淮玉,只求侯爷怜惜。”

方令瑄定定凝视着楚淮玉的双眼。

那双眼睛半眯半睁,水波潋滟,还似隐着飘渺重叠的雾气,叫人看不分明。

他低低笑了几声,不去计较楚淮玉这话,究竟带了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盖因最后落在方侯爷的耳中,仅仅剩下一层赤裸裸的勾引意味。

“如你所愿。”方令瑄埋在楚淮玉侧颈肩窝,贴着他的耳边轻声吐气。

楚淮玉打心底里有些怕他。此前方侯爷不过用手,便作弄得他崩溃不已,至今回忆起来仍觉畏惧。

然而他那张露出不堪采撷的模样的脸,于唇间吐溢出这么一句,不怪乎方侯爷会错了意。

濡湿的舌尖舔过锁骨,留下湿淋淋的水痕,痒得楚淮玉偏过头去。

方令瑄眼角一瞥,眸光微动,凑近楚淮玉的耳后,用力吮亲,舌头蠕动的黏腻水声鼓动着楚淮玉的耳膜。

楚淮玉肩头一缩,难受地又偏了几分,喉结上下滚动,发出断续的喘息。

方令瑄在那一处磨了半晌,留下一块指腹大的鲜红吻痕,才满意地辗转到别处。

沿着锁骨向下一条浅浅的沟壑,至两乳之间,被方侯爷用舌头舔弄了个遍。

方令瑄在左侧的乳晕处碾磨舔舐了几圈,一口含住那颗小巧红粒,一下啃咬接一下吮吸,极有规律的挑弄。不消片刻,那小巧的乳珠便抖索着红肿挺立起来。

楚淮玉十指揪着身下的被褥,倏尔收紧,倏尔松开,无措地感受着异样的酥麻一阵阵地上涌。

前戏被拉长得漫无边际。楚淮玉仿佛成了张地图,被方令瑄漫不经心探索着,偶然发现某个敏感之处,便会加倍施以逗弄。

他喜欢看楚淮玉抖着喘着,想要逃开的样子,更喜欢听楚淮玉那偶尔从齿缝间泄露出的,恍惚啜泣的呻吟。

方令瑄只觉得腿间硬如烙铁,甚至发起疼来,亟待被温暖紧致的物什包裹住抒解一二。

只是方侯爷强自压抑着不敢发作,他既允诺了楚淮玉,怎好失言。

何况以楚淮玉当下的状态,若方令瑄真做起来,能不能撑到最后尚未可知。他不愿半途中出了茬子,不上不下地更叫人难耐。

方令瑄草草用手撸弄几下腿间的阳物,聊以自慰,伸手摸过那个宛若胭脂盒子的白瓷小罐打开,一股异香顿时四散弥漫开来。

罐中是凝作固状的白色膏脂。方令瑄嗅到这气味,不禁一怔,旋即眉头紧拧。

原是同玉势放在一处的这一罐,非是寻常的膏脂,其中掺杂了些不可名状的东西,常作催情之用。

方令瑄竟一时忘了这茬,只觉懊恼,血气上涌间,愈发躁动不耐。

楚淮玉显然也闻见了这异香,喃喃问道:“……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闻听此言,方令瑄陡然生出一念,眸色愈渐浓黑,问:“喜欢这味道?”

“谈不上喜欢……”楚淮玉略犹豫了一下,“香味倒很是特别。”

方令瑄不再纠结,掐着楚淮玉的腰侧将人拉近,岔开他的双腿高高抬起,拇指轻轻揉捻穴口的褶皱。

“一会儿用在这里。”他沉声笑,照旧是带着不怀好意似的。

楚淮玉顿感一阵恶寒,禁不住颤抖一下,直觉有异,正欲开口再问时,方令瑄已经抠挖了一大块,在指尖揉开些许,接着悉数抹到他的股缝间。

穴口猛一触到凉意,瑟缩几下,一张一合地翕动不止。方令瑄趁隙将膏脂揉抹开,指尖蘸着将手指缓缓抵入。

借助油膏的润滑,手指极顺利地一深而入,而后按着内壁旋了两圈,感受那膏脂被软热的内里融化后,又后退出来。

楚淮玉浑身绷紧,反射性地想逃,却被方令瑄牢牢地钳制住腰身动弹不得。察觉埋在他体内的手指撤开了些许,楚淮玉正待缓一口气,不料那手指捻抹几下,重又插了进去。

“唔……!”

楚淮玉难受地扭动身体,换来方令瑄更重的几下刺弄,他被激得浑身一紧,脚趾蜷缩着深陷进被褥里,又慢慢慢慢地,一分一分松着气缓下来。

那手指收了戾气,轻缓似试探一般,柔按慢捻,尽力将脂膏全都揉送到他的身体里。

一丝麻痒的热意从后穴里悄然升腾,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楚淮玉莫名体会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渴意,像寂寞地无处排遣般空虚不已。

身下的手指一顿,又添了第二根进去。两根一同搅弄出咕叽咕叽的水声,来不及被穴口吞吃下去的脂膏,都汩汩地流泻出来,将身下被褥濡湿出一块深痕。

“侯、侯爷……”楚淮玉突然低唤出声,语调含媚。下一刻骤然发觉,惊讶地抿紧双唇。

刚才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方令瑄不接话,睨他一眼,明晓是那脂膏里催情的东西起了效用,又浅浅戳弄两下,撤出手指,自去抚弄那根玉势。

体内蓦然一空,那痒意越发明显,沿着脊柱攀附着神经直冲上头顶。楚淮玉难受地侧过身子,夹紧双腿上下磨蹭,一只手缓缓绕到身后。

楚淮玉不得要领,面皮又薄,明知那痒意是痒在后穴里,手指轻轻戳进一截,犹疑几息,仅敢在穴口周围轻揉慢捻。

方令瑄将膏脂抹了大半到那根玉势之上,修长手指握着它上下抚动。楚淮玉眼皮半抬,瞥到他的动作,一时也忘了羞赧,怔愣觑着出神。

涂抹得差不多,方令瑄握着玉势左右瞧了一瞧,对楚淮玉唤道:“过来。”

楚淮玉身子半趴着,脸陷进被褥,嘴唇半张,哽咽低泣似的喘息不迭。方令瑄目光下视,见楚淮玉手一前一后隐没在双腿间顾自抚慰,喉间一紧。

他捉住楚淮玉的脚踝,将人拖近。“就这么急不可耐?”方令瑄低哑问道。

楚淮玉仿若无知无觉,对这话半分反应也无。

方令瑄俯下身,含住楚淮玉嫣红的唇发狠地啮咬。楚淮玉一反平常,口腔里的湿热小舌竟主动纠缠上来,青涩又笨拙。方令瑄一愣,手指揪住楚淮玉脑后的长发,扯得他后仰了头,深重又狂烈地亲他。

楚淮玉两手搂住方令瑄的背脊,难以自控想要贴得更近些,再近些,恨不能近到融作一体才好。

方令瑄粗喘着退开,见楚淮玉眸色迷蒙,神情迷乱,手探下去摸了一把,笑问:“怎么流了这么多水?”

楚淮玉两臂环住他的脖颈,摇摇头,不住蹭动下身,目光若有恳求:“……侯爷……”

“怎么?”

“你给我……用了什么……”

方侯爷面色不变,“没什么。”又惊诧于楚淮玉竟尚余几分清醒。

“不……有……”楚淮玉还是摇头,身体仍贴着蹭弄,“我好……奇怪……”

“没有。”方令瑄揽了楚淮玉的腰臀,将人抱起,两人瞬间成了对坐的姿势。

那狰狞粗硕的孽根抵在楚淮玉的臀缝间,伴着心跳声鼓躁地微微跳动。方令瑄淫亵地轻轻顶了一下,楚淮玉便扬起脖颈,下颌紧绷着迸出声惊喘。

方令瑄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暴虐欲出的欲望,两手捏住楚淮玉的臀丘不住揉搓。雪白的臀肉似面团般,软乎乎地任由他揉圆搓扁,留下一道又一道指痕。

楚淮玉只觉身子好像要起火,烧得他魂飞魄散,无措地抱住方令瑄的脖子呢喃,“痒……”

“哪里痒?”方令瑄亲他伶仃削瘦的锁骨,含混不清地问。

楚淮玉羞于启齿,只道:“后面……”

方令瑄偏要问个清楚明白,“后面是哪里?”

楚淮玉胡乱地喘了几下,“后面……里面……”

方令瑄低声笑问,“又是后面,又是里面,到底是哪里?”

那股火被方令瑄弄得愈发炙热,简直要将五脏六腑都烧成一片,楚淮玉欲将人推开,却又忍不住贴近,最后将哭未哭地喘道:“里面……尻里……”

方令瑄不再多言,伸手扯过那根玉势绕到楚淮玉身后,掰开他的臀肉便要往里闯。

楚淮玉激得身子向上猛弹一下,又被方令瑄强摁下来。弄了半晌始终未进分毫,方令瑄才觉得这个姿势颇费力气,便将楚淮玉向后压在榻上。

方令瑄跪坐着一手掐了楚淮玉的腿弯,一手将玉势抵在穴口,那小穴湿滑翕张着,方令瑄轻易地插进大半玉身去。

楚淮玉浑身似被电流席卷一般颤抖不停,身下的玉茎可怜地弹跳几下,顶端竟然淌出了水珠。喉中的呜咽声全部涌上舌尖,被他硬生生地咬唇咽了回去,他闭上眼,手摸索着触到方令瑄的腿。

方令瑄眼神暗了又暗,心底里那股子凌虐欲望不可抑制地爆裂上涌,他手腕一用力,将玉势狠狠地一贯到底,不给楚淮玉一分喘息的间歇。

“啊……!”楚淮玉痛得惊叫出声,尾音断在喘息声中,只因方侯爷未曾给足他适应的时间,片刻间便肆意地抽插起来。

那玉势即便分量比不得方令瑄的阳具,却也实打实是块儿完整的玉,硬邦邦地在楚淮玉的小穴中进进出出,直叫他恍若受刑一般。

身上的热意暂缓,那股痒意也暂且叫那玉势磨弄得稍褪下去,楚淮玉渐渐回神,听见他口中发出的动静,淫靡浪荡不堪入耳,倍觉羞耻地抬手捂唇。

方令瑄安静眼瞧着他,手上劲道不减,每下都往深里狠凿,楚淮玉将嘴唇咬出了血,实在受不住,手背一翻半掩住脸,张唇哆嗦着呻吟。

方令瑄不知楚淮玉初经人事,以为他好歹也曾与女人亲近过,手下动作半点不曾克制,一味地逞凶戏弄。

不出半晌,楚淮玉喘息愈渐急促,莫名预感到什么,伸手讨饶似的去碰方令瑄的手腕,“呃……停、停一下……啊——”

方令瑄充耳不闻,另一只手原本安静掐着楚淮玉的腰,当下便挪了地儿,将楚淮玉的分身握在手心,指尖状似无意刮擦到马眼。

近乎同一刻,楚淮玉夹着啜泣吟叫一声,身下随之泄了精,温凉的白浊稀稀落落,洒在他的小腹上。

楚淮玉整张脸都被不知是汉水还是泪水浸透了,连眼睫都是湿的,难为情地别过脸去,在高潮余韵中平复着断续抽噎,小腹连着大腿根犹自抽颤难止。

方令瑄俯身凑近嗅吻楚淮玉的后颈,低低地问:“舒服么?”

楚淮玉动了动嘴唇,嗫嚅了声什么。

方令瑄未曾留意,扳过楚淮玉的脸,指腹揉弄他的嘴唇,低下头,眼看着便要亲上去。

却见楚淮玉双眼泪湿地朝他瞪过来,面色由迷离渐趋清醒,哑着嗓子问:“……为什么?”

“什么?”方令瑄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他这样子像是药效已解了大半,不由遗憾那膏脂竟这般不顶用。

“为何要给我……用药……”楚淮玉咬唇,面色潮红,透着难堪与羞惭,“我既已甘愿,甘愿承受,为何……”

忆起方才自己蹭在方令瑄身上,浪荡求欢的种种情状,楚淮玉只觉羞愤欲死,对于眼前这罪魁祸首,隐隐生出几分怨恨。

方令瑄一股心火烧得正胜,眼底是软玉温香,玉体横陈,却不想美人得了舒坦,竟反过来质问他。

他有些恼火,脸色似阴云密布般暗下来,嗤笑一声,捏住楚淮玉的脸,寒声道:“本侯瞧你冰雪聪明的样子,事到如今,还不明白吗?”

“你上了我的床,便是我的人。”他又笑起来,那笑里满是恶意与讥讽,“或者换个说法,我如何对待自己的东西,难道还要那东西置喙不成?”

楚淮玉双眼圆睁,浑身上下似被凉水浇了个透,一股寒意从头至脚席卷而过,冷得他连心尖都在发颤。

他不该招惹这个人。楚淮玉绝望地想到。

方令瑄瞧楚淮玉嘴唇嗫嚅着吐不出一个字,像是气得狠了又要落泪,心中倏然一软。

正当方令瑄欲说些软话,缓和两人之间僵冷的氛围,楚淮玉却闭了眼,凉声道:“既如此,我只盼侯爷,言而有信。”

好,好得很!

方令瑄气得发笑,将楚淮玉翻了个身,一手从他的左肩绕到身前握住他的右肩,捞起身子将人牢牢抱在胸前。

楚淮玉直起身时,玉势从后穴里滑了出来,方令瑄瞧也不瞧,另一手探下去,直截捅进刚刚受过一番蹂躏的小穴。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跪着,后背与胸膛相贴,方令瑄一边手指大力抠弄,一边将性器挤进楚淮玉的腿间,狎昵地顶蹭。那骇人的阳物坚如硬铁般擦过他的腿根,楚淮玉登时便僵住了。

然而身后的顶弄愈发肆无忌惮,埋在后穴的手转至身前,握住他方射过不久的玉茎,毫不怜惜地大力揉搓。楚淮玉紧闭着唇,咽下一声声闷哼,身体克制不住地酥软发抖,心底却又惊又惧,颤巍巍地握住横在胸前的那只手臂。

方令瑄舔舐着楚淮玉的耳后颈侧,粗喘声压抑难控,如狼似虎,恨不得将楚淮玉拆吃入腹吃干抹净了。

楚淮玉还是个雏儿,未被开过苞的,身上每分每寸都青涩、稚嫩而又敏感得不行,片刻便抵受不住,眼泪簌簌掉下来,却仍旧忍着不愿求饶。

方令瑄听见楚淮玉又似痛苦又似快活的哭喘,畅快不少,故意贴在他耳边喷洒热气。“淮玉叫得真好听。”方令瑄慢吞吞地笑,“只是动静小了点儿,再大声些便好了。”

话落,方令瑄将那根颜色粉嫩干净的茎身用力一握,楚淮玉吃痛,尖声叫了出来,额上滚落一颗又一颗的冷汗。

眼见方令瑄毫无停手之意,楚淮玉终是受不住地哀声求道:“……疼、好疼——不要……不要了……”

“不要?本侯还什么都没做呢。”

楚淮玉向后微仰,半扭过脸,眼眶通红,讨好地轻蹭方令瑄的侧脸,有些语无乱次:“求侯爷快些……不行……我真的……啊——!”

楚淮玉的臀上冷不丁被甩了个巴掌,火辣辣地烧疼,方令瑄暗骂了声,命令道:“腿夹紧些。”

紧接着,方令瑄便发狠冲撞起来,臀肉相击发出啪啪的震耳声响,连带着床帷都颤颤悠悠地晃动着。

楚淮玉失去禁锢,上半身跌落下去,陷进被褥间,腰被方令瑄攥在手心,臀部挺翘着,整个人被摆出一副难堪的姿势。

意识朦胧间,楚淮玉只觉得腿间那物像根粗粝的木棍,毫不留情在他腿根摩擦的架势,好似已经将他磨破了皮,磨出了血。他觉得疼,又觉得这疼里好像还有一点东西,叫他觉着舒服,满溢到让他只能叫出声来,才能排解。

方令瑄居高临下,目光逡巡,看楚淮玉精致的蝴蝶骨,不堪一握的腰,丰满的臀,勾勒出一副玲珑的曲线,销魂荡魄,诱人至极,不自觉加快了动作。

半晌之后,方令瑄沉声哼了几下,下身接连用力,然后骤然抽身而退,将阳具抵在楚淮玉后心,一股又一股精液射在他的臀缝间。

楚淮玉只急促地喘了几声,便没了动静。方令瑄将人翻弄过来,楚淮玉闭着眼睛,眉心微蹙,瞧着像是昏过去了。

方令瑄怔了一怔,拍拍楚淮玉的脸颊,见他没有反应,冷笑一声,甩手便要下床。

动作顿了顿,他回头一望,瞧见楚淮玉一张俏脸合着汗与泪,狼狈不堪又脆弱可怜的模样,忽然又有些于心不忍。

到底是他将人折腾得狠了。

方令瑄披了衣服,又将楚淮玉裹得密密实实揽在怀里,抱去清洗。

两人闹完已经将近子时,幸而方令瑄这别院里还有处温泉水,建在室内,即便冬日里也能受用。

方令瑄将楚淮玉剥光泡进池水,自己也脱了衣裳下去,怕楚淮玉昏睡着滑进水里,只好将人圈在胸前抱着,一边探手帮他清洗后穴。

楚淮玉窝在他怀里,安静似小鹿,唇齿间偶尔露出难受的哼声。

“念着你后日成亲,本侯才伺候你。”方令瑄低头看向楚淮玉,自言自语。

想着想着,方令瑄突然觉莫到一丝不对劲。怀里这人后日便要成为陆家赘婿了,届时岂不是要与那陆家小姐行周公之礼。

方侯爷一时占有欲作祟,盯着楚淮玉雪白的颈窝,低下头一口咬住。

楚淮玉昏昏沉沉,手指抓着方令瑄的小臂倏然收紧,却是不曾醒来。

只是翌日,他瞧见方侯爷特地留在他身上的印记时,不免又无语羞恼了好几日。

翌日,冷亭起身时,窗外早已天光大亮。他迅速地整理梳洗一番,推开房门,见燕玄正在庭中晨练。

燕玄闻声回头,见冷亭出来,笑嚷道:“真是稀奇,今日你怎么起得比我还要晚?”

冷亭面色照旧冷冷淡淡,不接燕玄话头,默然无语,步入庭中,径自操练起来。

燕玄早已习惯冷亭的沉默寡言,也不介意,当下瞥他一眼,见他眼底隐隐乌青,想是昨夜并未睡好。

见状,燕玄本欲调侃探问几句,冷亭忽然开口问道:“侯爷今日可有吩咐?”

“侯爷?”燕玄一愣,反应过来,摆了摆手,“两刻前我去瞧过,侯爷还未起身。此刻应是醒了。”

他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不过年关将至,想来最近应也没甚要事。”语气稍顿,燕玄又暧昧笑道:“何况侯爷才抱得美人归,总要如胶似漆几日,你我正好乐得自在。”

冷亭闻言,眉头一皱。燕玄不知楚淮玉是何人,冷亭却知晓,更知晓明日楚淮玉还有一桩头等大事,绝不可能再留下与方令瑄厮混磋磨。

“我去看看。”冷亭沉思片刻,撂下这句,抬步便走。

燕玄脑中想入非非,回神时,目光四顾,见冷亭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咕哝着自言自语道:“这人今日好生奇怪。”

长廊回环曲折,庭中冷寂清幽。

冷亭一路向着书房而去,只因方令瑄平日无事时,多半时间都是待在书房之中。

迎面走来一个女婢,垂首行路,待要擦身而过时,她微一抬眼,见是冷亭,急忙出声将他叫住。

“冷护卫,”她朝着冷亭屈膝行礼道:“侯爷正等您过去。”

冷亭是方令瑄身边的亲信,在府中地位颇高,因此底下仆人见了他向来都是恭敬行礼。

“嗯。”冷亭淡淡应了一声,拧身欲走,猝然脚下一顿,又问,“侯爷现在何处?”

那婢女低下头,回道:“侯爷正在东院中。”

东院与西院,是方令瑄的居所。自他们来到上京暂居此处,每逢有人留宿过夜,方令瑄便宿在东院。昨日之前,总共不过有两回。

而昨夜与楚淮玉……也不例外。

冷亭莫名眼眶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间,久久盘桓不逝。

“我知道了。”

他竟私以为,方侯爷待楚淮玉,大约会与其他人不同。

身后婢女行礼过后逐渐走远。

冷亭于无人处罕见地勾了勾唇角,自嘲地默然一笑,旋即朝着东院走去。

方令瑄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床帐,耳边传来楚淮玉均匀轻缓的呼吸声。

蓦然一阵窸窣响动,方令瑄以为楚淮玉醒了,转眼去瞧,见楚淮玉侧过身子,畏冷一般朝他凑近了些。

楚淮玉的轮廓在熹微晨光中愈渐清晰,方令瑄心中一动,手指抚上他的侧脸,凝脂软玉,润而丰泽,白皙中缀着一抹浅红。

这人睡熟的模样,看着倒很是温顺。

方令瑄探了探楚淮玉的额头,微烫。目光游晃,无意间落到楚淮玉的唇上,方侯爷忍不住伸了根手指,指腹沿着唇瓣间的缝隙,颇为狎昵地抚揉。

楚淮玉的呼吸乱了,皱着眉头向后躲避,方令瑄手指一顿,怕将人弄醒,只得恋恋难舍地收回手。

定定看了半晌,方侯爷心底陡生一念,手臂绕到楚淮玉身后,将人揽近了抱在怀里,顿觉满足地舒了口气。

楚淮玉就仿若冬日被窝里的汤婆子,教方侯爷抱住了便爱不释手。

楚淮玉身材匀称,虽则比不得女人那般凸凹有致,昨夜一丝不挂地跪趴在榻上时,却也直看得方侯爷心痒难耐,心头火起。

满室沉寂,床帐未升,方令瑄脑中忆起昨夜的一场情事,楚淮玉那张泫然欲泣的脸庞赫然在目,我见犹怜。

方侯爷本就年轻气盛,晨间更易情动,他低下头凝视片刻怀中人,下腹燥热难耐得越发明显。

良久,方侯爷吁了口气,抽出压在楚淮玉脑后的胳臂,披衣下榻,唤来仆从,吩咐道:“去城里请个大夫来,要快些。”

那仆从躬身恭敬回了一声,“是。”随即脚步匆匆地办差去了。

方侯爷又朝里间睃了眼,才起身出了房门。

楚淮玉梦里一夜忧煎,悠悠转醒时,发觉手腕被人碰触,眼睫轻颤间睁开双眼,眸光穿过床帷,隐约瞥见床边坐了位老者。

那老者正屏气凝神,手指微动,为楚淮玉切脉,想必是方令瑄派人请来的大夫。

楚淮玉乍一醒来,思绪混乱昏聩,一时情急,只怕自己被人认出,日后传扬出去,便是丑事一桩。

待他转过念头,发觉隔着帷幔,大夫并不能看清他的面容,才定了定神,略微安下心来。

那大夫诊了片刻,起身走到外间,向方侯爷言明楚淮玉的病情。

方令瑄开口问道:“如何?”

“启禀侯爷,”大夫垂首作了一揖,道,“这位公子身感风寒,拖了几日,外加体虚,幸而无甚大碍。草民开个方子,只需按时为公子煎熬服用,约莫两日便可痊愈了。”

方侯爷温和客气地道:“那便有劳大夫。”言罢,微一侧首,端起手边的茶盏送到唇边。

身旁的仆从极有眼力见儿地上前,将诊金递到大夫手中,又道:“李大夫,请。”

李大夫忙不迭地赔笑点头:“多谢侯爷!”随后便与那仆从下去开方抓药。

恰巧此时,冷亭从外面走进屋内。而方令瑄此刻已经走到塌边撩开床帐,楚淮玉抬眼看他,二人登时对上了视线。

“醒了?”方侯爷含笑柔声问着,顺势坐在床沿。

楚淮玉只觉喉咙干涩,轻咳一下,低声应道:“侯爷……”语声嘶哑难闻。

方令瑄听他声音沙哑,眉心微蹙,继而唤道:“来人,端杯茶水过来。”

外间,冷亭正犹豫是否要先退出去,闻听方侯爷吩咐,周围一时无人,他只好倒了杯茶,奉送过去。

走至方侯爷身旁,冷亭递上茶水,声音冷肃,垂首道:“侯爷。”目光不动声色地投向楚淮玉。

楚淮玉看清来人,蓦然浑身一震,难堪地偏过头,赤裸的肩头半遮半掩,极细微地颤抖着。

方令瑄见楚淮玉这般反应,疑惑转头,见是冷亭,因笑道:“冷亭,你来得正好。”

方侯爷边说边起身,拍了怕冷亭的肩头,“本侯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在此照看着,等淮玉饮过药,便送他回去。”

冷亭恭敬颔首道:“属下遵命。”

沉默寂冷在空气里四散蔓延。

两个人,一个躺在塌上,一个站于塌前,相对无言,心思各异。

楚淮玉迟缓地挪动身子,回过头发现冷亭仍站在床前,神色平静地看他,顿了顿,艰涩出声:“……冷护卫,能否让我先起身。”

冷亭喉结滚动,楚淮玉颈侧的红痕鲜艳刺目,映在他眼底,教他平白生出一股欲念。

想要用手指覆上去,狠狠揉搓,直到将那痕迹抹消了为止。

然而他面上仍旧似古井无波,回身背对着楚淮玉,抬手动作,半挂的床帐复又坠落下去,掩住身后的满床凌乱。

他不明白,为何乱梦颠倒一夜,梦醒之后,眼前却还是这人。

若是燕玄的话,大抵能够解释他这般奇怪,究竟缘由为何。

等了片刻,床上传来一阵窸窣轻响,蓦地又安静下去。冷亭正待转身,却听楚淮玉略带犹豫的声音自床帷后传来。

“我的衣服,挂在屏风后的桁架上,能否劳烦冷护卫,帮我拿来。”

昨夜沐浴之前,他被方侯爷干脆利落剥了个干净,外袍里衣悉数挂在衣桁上。

冷亭也不答言,径自踱至衣架近前,指尖拂过那白色里衣,陡然之间,竟恍似在触碰楚淮玉光裸的肌肤一般。

简直疯了!

冷亭暗骂一声,扯了衣裳,团拢了从床帷间递将过去。

楚淮玉伸手接过,修长葱白的手指猛不防地触到了冷亭的手背。

冷亭顿时一僵,仿佛火烫一般地缩回手,再未瞧上一眼,夺门也似地走了出去。

楚淮玉有一瞬的怔怔,哑然失语,又觉莫名其妙,思忖自己哪里得罪了冷亭,心念变换之间,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冷护卫本就憎恶于他,昨夜过后,只会道是他楚淮玉有意勾引他家侯爷,如今一夕得偿所愿,冷护卫更是要十分地厌他恨他了罢。

可左右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恨也好爱也罢,旁人的心思,他楚淮玉左右不了,也不愿左右。

且由着他们去嗔去怨。

楚淮玉悄然低叹,心间酸楚,却犹自徘徊不散。

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车轮倾轧滚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楚淮玉独坐在马车内,身下铺着缎面软垫,缓和了几分马车的颠簸。

冷亭奉方侯爷之命将人送回,便顶了车夫的差使,架着马车亲自护送。

行前楚淮玉曾婉言推却,道是冷护卫人忙事繁,不便劳烦于他。

冷亭轻描淡写,一句话堵了回去:“楚公子若有异议,可自与侯爷言说。”

“……还是算了,搅扰侯爷多时,我已十分过意不去。”

楚淮玉讪讪一笑,只能作罢。

因此他未曾同方侯爷告辞,便与冷亭二人打道回府去了。

一帘之隔,两人车里车外,半句交谈也无。楚淮玉精神不济,对上冷亭,绕他巧言令色,对方也只是冷脸相待。

楚淮玉靠在车厢里闭目养神,思索回去后该如何同元冬解释他一夜未归的事。

依元冬的性子,昨日瞧他迟迟不归,恐怕早就去了方令瑄的别院寻他。

大约是方侯爷派了人来,将楚淮玉的消息告知了元冬,所以这孩子才如此安分。

方侯爷……

楚淮玉一想到方令瑄,不禁联想到昨夜之事,刹那间脸颊便涨热得通红,连腿根间的隐秘处,都似火辣辣地烧烫起来。

方侯爷炽烈而迷狂的眼神,烙印在楚淮玉的脑海中,回忆起来,让他只觉得惊惧而窒息。

他不过是个干瘪瘦弱的男人,方侯爷竟也会像对待女人那般,忘乎所以地发狠发情。

楚淮玉的心绪难以言喻,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家。

冷亭手执辔绳,缓缓将马车停至楚淮玉的家门前。他淡淡睃了一眼,但见院门紧闭,无人出来相迎。

楚淮玉察觉马车停了下来,撩起车帘探出半身,欺霜胜雪的面上立时染上笑意。

冷亭率先跳下马车,看楚淮玉霍然起身,差点撞到头顶,目光一霎。又瞧着他缓缓弓身走出车厢,下意识伸了只手臂过去,作势要扶。

楚淮玉眼神微愣,随即浅笑道:“有劳。”说着抬起手来。冷亭握着楚淮玉的小臂,半托半抱地将人稳稳落在地上。

“咳……”楚淮玉有些窘然,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问:“冷护卫要不要进去吃杯茶?”

他这话只是故作客套,冷亭想必不愿喝他的茶水。

然而楚淮玉眉目低垂,并未看见冷亭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睛,正静静凝视着他。

果不其然,须臾他听得冷亭开口,语调平平如旧:“不了。既已送到,我还需回去向侯爷复命。”

楚淮玉好似松了口气,朝冷亭拱手道:“好罢。多谢你送我回来,冷护卫。”

冷亭收回目光,反身走到马车前,将李大夫开的药交到楚淮玉手中,拱手还礼道:“告辞。”

话落,不待楚淮玉反应,冷亭跳上马车,自顾自驾车远去了。

楚淮玉目送那马车驶远,路面腾起的烟尘沙雾,漫天飞扬,遮蔽了楚淮玉的视线。

半晌,楚淮玉扭身欲待敲门,一阵车轮轧地的辘辘声由远及近。

难道是冷亭去而复返?

楚淮玉扭头定睛一看,却不是方才那辆马车,车头赶马的车夫,亦不是冷亭。

眼见那马车愈行愈近,行至楚淮玉的跟前。楚淮玉宛若空气,那车夫也不瞧他,兀自下车挑开车帘。

楚淮玉眯眼瞧着,从车上跳下个男人,看楚淮玉站在门前,似乎也是一愣。

那男人一步一步朝楚淮玉走近,楚淮玉略微抬起视线看他的脸,只见是一张他不曾见过的陌生脸孔。

“敢问阁下是?”

这男人乍一眼瞧上去,年纪应比楚淮玉小个几岁,现下他正目光如炬,直勾勾盯视着楚淮玉的脸。

只听他一开口,便唤道:

“姐夫。”

楚淮玉愣在原地。

“你是……文绪?”

楚淮玉视线上移,瞧他面貌,确与陆参有几分相似。兼之眉疏目朗,棱角分明,带着些少年的内敛深沉。

“嗯。”陆文绪抿唇应道。

他叫得颇亲昵,陆文绪倒像是未料到楚淮玉会这般喊他,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楚淮玉此前从未见过陆文绪,心中纳罕,又朝陆文绪笑道:“进去说罢。”

身后,那车夫从车厢里抱出个包袱,陆文绪接到手里,吩咐道:“你在这里等我。”

车夫躬身行礼,向后退了半步。陆文绪转过身,对楚淮玉微微颔首。

正当此刻,猝然传来一声抽出门闩的声响,院门被人从内打开,紧接着便见元冬探出半个身子来。

元冬见楚淮玉站在门外,刷地一拉院门,从门扇间一个箭步冲到楚淮玉身侧。

“公子用过早膳了没有?怎么不进去,呆站在外面吹风?”

元冬面上满是担忧,一手扶着楚淮玉的小臂,一手抬起去摸楚淮玉的额头,又道:“公子的烧热可好些了?”

楚淮玉笑着想要打岔,元冬忽又瞧见站在楚淮玉身后的陆文绪,惊讶道:“陆少爷来了?”

听这声口,元冬竟认识陆文绪。

楚淮玉不及多想,和声细语地笑道:“都是你在这里延挨,还不快请人家进去?”

元冬应了声“嗳”,接过楚淮玉怀中的药包,对着陆文绪弯腰道:“陆少爷,快请进。”

陆文绪点了点头,跟在楚淮玉身后进了院子。

进了屋,元冬将一个手炉塞到楚淮玉怀里,又去拨弄了几下火盆中的炭火,一边问道:“公子用过早膳了吗?”

“用过了。”楚淮玉又接上一句,“大夫我也瞧了,药也喝了,这下你可放心了?”

元冬撇撇嘴,嘟囔着,“公子总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若不操心还有谁来操心。”

边说着,元冬瞥见一旁静默的陆文绪,心里“哎呀”了一声,忙住了嘴。

他家公子与陆家小姐已有婚约,两人明日便要成亲,他这一句无人关心,倒像是在暗示什么。

但看陆文绪未觉不妥,脸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元冬仍觉心虚,岔开话头:“灶上还温着姜汤呢,我去瞧瞧。”

楚淮玉点头道:“去罢。”

待元冬离去,楚淮玉请陆文绪上座,想起还未叫元冬看茶,尴尬笑道:“你且坐一会儿,我去让元冬上茶。”

陆文绪道:“不必麻烦,我坐一会儿便走。”

他将手中的包袱放在桌上解了开来,里面是叠得齐齐整整的一套深红婚服。

“这是姐夫的礼服,父亲派我送来,顺道看看姐夫可还缺些什么,我去帮忙置办。”

楚淮玉的手指不自觉地覆上去摸了摸,温声道:“有劳文绪你亲自送来。其他的,也不缺什么。”

陆文绪盯着楚淮玉的侧脸,“姐夫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陆文绪一口一个姐夫,听得楚淮玉有些耳热,忍不住开口想要纠正这称呼。

然而他抬眼看陆文绪时,见他坦然自在浑然不觉的样子,话到嘴边又被楚淮玉咽了回去。

楚淮玉今日头一次见小舅子,二人彼此生分得紧,楚淮玉一时寻不到话头与他攀谈,不觉间气氛逐渐冷凝。

陆文绪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那红色礼服上,蓦然开口:“这衣服,姐夫要不要穿上瞧瞧?”

“嗯?”楚淮玉闻言,转首看向他。

陆文绪低咳一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姐夫是否要试一试,看合不合身?”

楚淮玉垂下眼帘,忖了忖,笑道:“流觞阁的手艺一向不错,我是信得过的。”

流觞阁是上京里有名的布庄,他家的成衣都属上成货色,平日也兼做量身制衣的活计,且这些裁缝技艺娴熟,制衣精巧,在京中信誉颇高。

楚淮玉虽未明言,可话里能听出婉拒的意思。陆文绪没甚反应,淡淡地回道:“哦。”

楚淮玉暗自松了口气。

昨日夜里与方侯爷厮混半宿,方侯爷对他又咬又吮的,指定留下不少印迹。楚淮玉怕被陆文绪看见,届时他解释不清,徒惹些麻烦。

“还有一事,想问姐夫。”陆文绪顿了顿,又道。

“何事?但讲无妨。”

楚淮玉发觉,陆文绪似乎没怎么正眼瞧他,也不知是不敢或是不愿。

他分明察觉陆文绪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转头去看时,陆文绪却早已别过了视线。

倒像是难为情似的。

陆文绪抿了抿唇,纠结半晌,最终还是道:“算了,不是什么要紧事。”

楚淮玉忍不住眉头微挑,面上含笑望着他。

陆文绪不再多言,起身朝楚淮玉拱手:“我先告辞了,家中还有不少事情等着打理。”

明日陆府要办喜事,今日确实有不少繁琐杂务。

正巧楚淮玉藏着心事,身疲力乏,没什么心思去应付他。

楚淮玉拱手还礼,略表歉意,“招待不周,让你见笑了。”

“无妨。”

陆文绪摇摇头,转身抬步向外走,楚淮玉欲要相送,陆文绪顿足回身,阻下他的脚步。

“姐夫且留步吧,外头冷。”

楚淮玉也不与他客气,笑道:“好。你路上慢些。”

“嗯。”

陆文绪拧身,大步迈出房门。楚淮玉的视线追着他的背影,直到瞧不见了,才转身走向里间。

方才进门只顾着与陆文绪说话,披风还穿在身上。楚淮玉无奈笑笑,解了披风,走到衣架前。

元冬端着姜汤进屋来,左右环视一圈,不见陆文绪的影子,因问道:“陆少爷走了么?”

“嗯,走了。”楚淮玉一边褪下外袍挂起,一边回道。

元冬瞧见楚淮玉坐到床沿,忙将碗盏搁在案上,凑到近前去,帮楚淮玉脱掉靴袜。

“东西都收拾的如何了?”

“差不多都归置好了。”

“那便好,辛苦你了。”

“公子与我还客气什么。”

楚淮玉唇边漾着浅笑,垂眼觑着元冬的发顶。

元冬抬起身来,眼尖地瞧见楚淮玉侧颈的红痕,转了转眼珠,嗫嚅道,“公子,昨夜你……”

他虽年幼,却并非半点人事不通。楚淮玉不顾劝阻带病出门,加之一夜不归,元冬联想前后种种,心中难免不安。

楚淮玉靠坐在床头,柔声唤他:“元冬。”

“嗳,公子。”

楚淮玉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你今年十七,也不是小孩子了。”

楚淮玉困意上涌,气力不支似的,声调有些发虚,“你不必担心我。有些事我不得不为,缘由你该懂得。”

“嗯,我明白。”元冬闷声应道,眼眶微热起来。

楚淮玉不想同元冬解释太多,盖因这孩子一心向他,他说得越多,元冬反而越要担忧。

“我累了,想歇一会儿。你不是熬了姜汤给我么?”

元冬吸了吸鼻子,从塌前起身,“我这就端来。”

楚淮玉喝过姜汤,躺在床上,精神恹恹,感受着热汤带来的暖意逐渐蔓延开来。

元东替他掖了掖被角,轻言细语:“公子睡会儿罢,待中饭时我再来叫公子。”

“好。”楚淮玉呢喃着阖上双眼,几息之间,便沉沉睡去。

翌日,腊月二十四,黄昏时分。

陆府张灯挂彩,府门之前人来人往,车马络绎不绝,皆是前来观礼拜贺的宾客。

房檐廊角,厅堂之内,四处尽是红绸锦色,灿烂热艳,人声鼎沸,一派喜气洋洋之景。

陆参身着赭色锦服,在前厅迎接来宾。

他在朝中身居要职,自然有许多人想趁此机会前来奉承巴结,而陆参早有预备,请柬只发了上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尽管如此,来人之多仍似过江之鲫,只恐将陆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金风楼乃是上京城中的第一酒楼,今日亦特为陆府的喜事歇业一日,今晚的筵席全由金风楼一手操持,来客听闻后纷纷称赞不已,而陆尚书的一张脸上更是笑意浓重。

今日虽是陆参嫁女,严格说来是招婿,也做足了排场。若是陆文绪娶妻,恐怕那场面更要铺张。

招婿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向来也是上门的赘婿易遭非议,可楚淮玉入赘的是尚书府上,即便外间有些微词,也不敢在陆尚书头上造次。

只是人人皆是好奇,入赘陆府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竟能得陆参青眼有加,将自家爱女许配于他。

而此刻,人人议论的中心人物——楚淮玉正一袭红色锦袍,坐在偏厅内静待吉时,身似青竹般直立出尘,面似冠玉,朱唇皓齿,俊美无俦。

元东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又轻轻将门掩上,从怀里掏出个纸包。

楚淮玉笑问:“这是什么?”

元东捧在手心里,将纸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糕点。

“我瞧着没人时从桌上拿来的,公子用些罢,我怕你饿久了身子难受。”

楚淮玉摇摇头,正待开口说些什么,一道人影飘飘悠悠停在门前。

元东忙将纸包团了掖到衣襟里,站到一旁作无事模样。

外头那人影敲了敲门,唤道:“姐夫。”

楚淮玉斜睨元东一眼,无声笑着,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楚淮玉昨日刚刚见过的未来小舅子,陆文绪。

“文绪?你不应当在前厅么,怎么过来了?”楚淮玉面露讶然之色。

陆文绪侧身垂眸怔愣着,倏忽间门竟开了,陆文绪恍然抬眼,见楚淮玉站在眼前,登时便呆住了。

“我”陆文绪磕磕巴巴,“我过来看看姐夫。”

楚淮玉的面色比昨日好了不少,多了几分康健的血色,不怪乎常言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此话果真不假。

陆文绪一边暗暗琢磨,一边微嗽喉咙,伸手摸出个纸包递给楚淮玉。

他神色自若,动作间却略显别扭,好似做不惯这种差使。

“姐夫吃些东西罢,饿着总归不太舒服。”

楚淮玉有些好笑,怎么一个二个都怕他饿坏了似的,他再体弱也不至于捱不过这一时半刻。

然而楚淮玉细细打量着陆文绪的眉目,心念于霎时间百转千回。

他原以为今日之后,他要受尽这高门深院中各色人物的冷眼,而陆文绪倒仿佛示好一般体贴于他,楚淮玉受宠若惊之余,难免对这位少爷公子生出几分好感来。

楚淮玉捏着纸包,低声道:“多谢你,文绪。”

陆文绪眼瞳微缩,面色平静地道:“姐夫进去吧,我先走了。”

楚淮玉点头:“去罢。”

目送陆文绪渐走渐远,楚淮玉关上门,忽听元冬打趣叹道:“陆少爷很关心公子啊!”

“嗯,何以见得?”

“明眼人都瞧得见。”

楚淮玉抬手作势要敲他的脑袋,含笑佯嗔:“少贫。”

元冬脖颈一缩,笑着跳开,略想了想,末了正色道:“不过,陆少爷瞧上去,的确是个正派的好人。”

楚淮玉不置一词,将纸包搁在桌上,眸底晕染着氤氲笑意。

吉时至,礼成时。

正堂内,礼生拖着长音高唱道:“请新姑爷——!”

楚淮玉率先走进堂内,周围满是宾客,陆参坐在上首,含笑望过来。

“恭请新娘——!”

楚淮玉随着长音回首,眸光骤然一顿。他瞥见一个人。

是方侯爷。

方侯爷十分闲适地坐在那里,眼角眉梢满是祥和的笑,目光却并未瞧他,而是看向正从门外走进来的新娘子。

楚淮玉也看将过去。只见新娘身穿绣金红色华服,头盖红色方巾,一手执团扇,一手牵红绸,由一个女婢搀扶进来。

那女婢将红绸的另一端交到楚淮玉手心,楚淮玉接过,二人面朝堂上站定。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这新姑爷长得好生俊俏呀!”

“瞧着两人倒是很登对。”

“不错,不错,我瞧着也很是般配。”

……

楚淮玉心中苦笑,不知他这新娘听见这些话,心中做何感想。大抵只有羞恼罢。

“请新人行礼,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跪下,叩头行礼。

“二拜高堂!”

再转身,叩首。高堂之上,陆文烟的母亲早已辞世,只有陆参一人。

“夫妻对拜!”

这一拜,楚淮玉便真真成了陆府的赘婿,也真正成了陆文烟名义上的夫君。

他踅过身,直直看向对面的新娘,心无旁骛地弯下腰去。

“礼成——!”

之后,便是饮酒用席,推杯换盏,往来相迎。

一场喜筵喝到半夜,来客纷纷起身告辞,三三两两,终于散了个干净。

楚淮玉喝得头昏脑胀,手脚虚浮,被元冬搀扶着往新房去。半路上碰见个婢女,称是小姐已经睡下了,特来告知姑爷。

楚淮玉摆摆手,含糊应一声,“我知晓了。”

倒是一点也不肯屈就,连粉饰都免去了。

楚淮玉冷笑一声,不愿多言。元冬瞧着他这模样,满心满肺都是酸涩,也只能默默地掉头回去。

白日里管家引着他们安置行李箱笼时,便暗示着楚淮玉今后将住在那里。

元冬搀着楚淮玉往住处去,行至半路,迎面又遇见一个人。

这次遇见的,是个男人。

廊檐上高悬着大红灯笼,火光幽微,照得人昏黑模糊,分辨不清样貌。

元冬嗅见那人身上的淡淡酒气,大约也是今晚前来观礼的宾客之一,不过这人身量颇高,隐约透出一股压迫沉重的威势。

那人走近楚淮玉的身侧,不由分说便握住他的手臂,仿若意图将人揽到他怀中。

元冬见状,大气不敢出一声,只得喏喏松手,心底直觉这人与他家公子应当关系匪浅。

楚淮玉醉意翻涌,脑子成了一团浆糊,身子也软的不像话,安静地任由别人抱过去。

男人握住楚淮玉的肩,嗤笑一声,沉声问:“你是何人?”

元冬闻言是在问他话,低声回道:“小人是服侍楚公子的。”

“嗯……”男人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家公子怎么不去新娘子房里?”

“是、是新娘子房里来人说小姐睡下了,让公子不必过去。”

“哦?”男人语调上扬,戏谑一般,“新婚之夜竟不同房,这倒是有意思。”

元冬垂首屏气,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好沉默不言。

谁料下一刻,男人直接将楚淮玉抱了起来,语带调笑,却是不容悖逆的口吻。

“你家公子,我带走了。”

元冬没胆量拦下他,无可奈何,只得退到一侧,遵命道:“是。”

他瞅着男人的背影,一头担忧楚淮玉,另一头却暗自腹诽。这男人的架势,仿佛要抢亲似的。

元冬的脑袋瓜子剑走偏锋,遽然思及一事:

他家公子,可千千万万不要被人“吃”掉啊!

“侯爷”

楚淮玉贴着方侯爷的肩窝,手臂攀上去抱住他的脖颈,喃喃出声。

方令瑄脚步一顿,低下头,眸光一掠,昏黑中只瞧见楚淮玉瓷白的面颊。

复而抬步,方侯爷笑道:“本侯还以为,你醉得厉害,不能识人了。”

“我没醉,”怀中人咕哝着辩解,“你是侯爷我知道的。”

楚淮玉梦呓似的,方令瑄觉出他果然醉得不轻,随口逗弄,“你连眼睛都不睁,怎么知晓是本侯?”

楚淮玉没有回应,脑袋动了动,像只猫儿似的窝在主人怀里,耐不住地还要在衣袍上蹭弄。

半晌,他轻声道:“味道,你的味道,我记得。”

“哦?”方侯爷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味道?”

楚淮玉过了许久都没动静。方侯爷暗忖这人大约是睡过去了,然而抱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力气却无半分松懈,反而倒紧了几分。

他这模样很是少见,方令瑄心中失笑,两臂略一舒展又将人抱得更紧,恍惚察觉楚淮玉似比那日重了几分,未曾思及原是他身上那套吉服增了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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