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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真话假话

 

陆曈笑而不语。

裴云暎不可思议:“难道你一早知道戚玉台有疯病,所以提前布置?”

陆曈摇头。

鲜少看见面前人一脸不解的模样,陆曈喝了一口茶,慢慢开口。

“春试时,我不知道戚玉台宿有癫疾,我只知道,崔岷是个会窃人药方的小人。”

“我虽写了十副新方在每科考卷下,以诱对方贪心上钩,却也故意留下缺陷。”

她神色平静,语气却有些嘲讽。

“崔岷是个并无真才实学的小人,就算拿到方子,虽有益处,却未必能补上缺陷,待那时,不得不寻求写药方的主人帮忙。如此一来,我对崔岷来说,永远都不会成为废子,永远,留下一线生机。”

陆曈放下茶盏。

“我没有殿帅想得那般厉害,能提前预料将来发生之事。崔岷会用此方给戚玉台治病,也出乎我意料。是老天将机会送到我面前。我将计就计而已。”

“行事之前,留下后手。毕竟,一幅方子,要想得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屋中安静。

裴云暎盯着她半晌,忽而低下头,忍不住笑了。

“将欲败之,必故辅之,将欲取之,必故与之。”

青年笑吟吟看着陆曈,语气是真切的欣赏,“现在想想,当初我得罪你时,你应该对我手下留情了吧?”

以陆曈之手段,若有心对付一人,还真是很难脱身。

“殿帅谬讚。”

“那药方有什么问题,他会疯吗?”

“或许。”

裴云暎点头。

“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他微微后仰身子,像是不经意开口,“原本还想着,有没有能用得上我帮忙的地方。现在看来,全无我用武之地啊。”

他叹气,“陆大夫实在太厉害了。”

这人倒是很会说好听的话,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裴大人已经帮了我许多,总是劳烦殿帅,也于理不合。”她客气了一下。

“你是我债主嘛。”他说。

陆曈深吸口气。

没见过有人上赶着还债的。

她道:“人家是抱者倦矣,施者未厌,怎么到了殿帅这里,还反了过来?”

“陆大夫不领情?”

“我只是不想殿帅辛劳。”

“这么为我着想啊。”

他点头,身子微微前倾,手撑着下巴看着陆曈,一双明亮眸子盈满笑意。

“既然如此,”他慢腾腾道:“当初殿帅府门前,你用我刺激董家小少爷的时候,怎么不嫌我辛劳?”

此话一出,陆曈陡然怔住。

她是曾在殿帅府门口拿裴云暎做了一场戏,好叫董麟死心。

但当时裴云暎表现得十分平静,事后也不曾提起,她便以为裴云暎其实并未看到,隻以为她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没想到他竟全看在眼里?

陆曈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知道?”

那他还装得若无其事!

裴云暎挑了挑眉,眼神意味深长:“差点都要亲上了,如此非礼我,我应当不知道吗?”

“我这清清白白的名声,可都被你糟蹋了。”

陆曈一瞬火冒三丈。

这一刻,倒是有些明白纪珣为何看裴云暎不顺眼了。

这人就喜欢看旁人出糗。

她忍怒开口:“说得也是,殿帅清誉高洁,不过,既然如此守身如玉,当时为何不推开我呢?”

他明明可以直接推开她。

他仍撑着头,像是很乐于见到她发怒模样,不紧不慢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陆曈皱眉:“假话是什么?”

“假话就是,太府寺卿先前传我闲话,我也看董家不顺眼。他们家少爷伤心,我就开心。”

无聊。

陆曈问:“那真话是什么?”

“真话就是……”

他眉眼含笑,定定盯着陆曈,深邃眼眸若一潭清冽湖水,被窗外清风一吹,渐渐荡起盈盈涟漪。

陆曈心中一动。

似乎有清淡酒香和他身上的兰麝香气一同传来,芬芳使人一瞬恍惚。

裴云暎仍静静凝视着她,夏末午后十分安静,窗前蝉鸣把林间绿意也带出一分燥意。

连胸腔和脸庞也渐渐泛出些热来。

“你猜。”他说。

“”

夏日午后,蝉声嘈杂。

太师府中,戚玉台屋里,榻上人翻了个身,有些烦躁地自榻上坐起。

戚玉台眉眼焦躁。

距离他病好回司礼府,已近半月了。

这半月来,他每日晨起去司礼府,黄昏归家。外人眼中看来,一切已恢復原位。

戚玉台却知其中煎熬。

从前父亲虽也管束他,但去司礼府时,尚能寻得一两丝喘息机会。如今却不然。

自打他病愈出门后,戚清便派贴身小厮并护卫守着他。去司礼府也一道,表面同外人说是还需煎药补养身体,实则戚玉台自己心知肚明,父亲分明是监视。

怕他再度发病,怕他大庭广众之下又犯起疯病来,丢了戚家的脸,才让人一步不离跟随,若有意外,即刻将他带回府去,保全戚家颜面。

颜面。

戚玉台自嘲地冷笑一声。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他不是没听到,父亲一向爱惜名声,如今他在胭脂胡同被人当笑话猴戏一般观赏,父亲恼怒失望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些,戚玉台就觉脑子生疼,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炸开。越是如此,越是怀念被一把大火烧毁的丰乐楼。

他又想服散了。

只是眼下父亲看他看得更严,别说服散,连单独出门的机会也没有,只能作罢。

罢了,等后日得了机会,让华楹想法子帮他出门一趟解解闷好了,他这样想。

想到戚华楹,不免就想到了那个令妹妹伤心的罪魁祸首女医官。

恰好仆人送来煎好新药,戚玉台就问:“近来那个陆曈如何?”

若没有丰乐楼撞上那场大火,他早已开始收拾那个低贱医女了。穷街巷口出来的贱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让戚家的掌上明珠伤心,纵然有裴云暎护着,他也要想法子叫对方丢一层皮。

谁知突逢意外,耽误时日,倒是让那女人多蹦哒了几日。

身侧仆人回道:“回少爷,陆曈已离开医官院了。”

戚玉台拿药碗的手一顿,抬起头来。

“什么?”

仆人垂首,将近些日子医官院发生之事尽数道来。

言毕,戚玉台喃喃:“竟离开了。”

他还没开始动手,陆曈就已不在?

这或许是崔岷动的手,但裴云暎身为陆曈的靠山,竟也没阻拦?

不对,应当是阻拦的,否则陆曈既敢给崔岷泼脏水,这时候理应早就被彻底赶出医官院,或是挨板子,不会隻停职三月。

崔岷还是有所忌惮。

戚玉台神色不屑,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

这样也好。

陆曈在医官院时,皇城里有裴云暎盯着,还有那个纪珣,有些事倒是不好动手。

如今流落西街,西街到处都是平人,鱼龙混杂之地,想要对她动手轻而易举,比在医官院更方便。

思及此,戚玉台便舒心起来,连平日觉得苦味难当的汤药,此刻看着也顺眼几分。

“好。”他抬起因生病苍白的脸,略显青黑的眼睛在这一瞬,闪着莫名的光,竟有几分瘆人。

“也算好消息。”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拿起托盘上的药碗。

乌褐色汤药粘稠,盛在瓷白药碗中,越发显得像摊腐臭淤泥,甫一凑近,苦气顿时盈满鼻腔。

良药苦口,可这药苦的,比之毒药更甚。

戚玉台暗暗骂了一句崔岷,仰头闭着眼,将碗中汤药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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