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四)
戒烟
陆萼梅这一走,就是一年多的时间,民国十七年的暑假才回来,虽然只是一年的时间,谈吐风度却已经有所不同,外观也发生变化,虽然穿得仍是十分朴素,却已经是大城市的款式。
回到家中,陆萼梅十分欢喜,讲起北平,她并不怎样说那里的宫殿山水,也不说时局政治,比如“四一二清党”之类,多数说的是学校里的事情:“很是害羞呢,自己这样年纪的一个人,坐在一群小学生中间,我的年纪都可以当她们的妈妈了。”
殷波素笑着说:“这更加见出姐姐是个有志向的,人只要立志,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开始学习。”
陆萼梅叹道:“虽然节日假日我都是在努力读书,记忆那些公式,演算习题,可是毕竟是这个年纪的人了,纵然将来有一天学成,几十岁的人,还能做什么呢?”
殷波素低头扳着手指给她算:“初小四年,高小三年,再读中学,到高级中学毕业,差不多十三年时间,姐姐四十四岁的时候,总可以学有所成,到那时候为社会服务,还能做二十年的时间,所以姐姐尽可以安心读书。”
孙长龄替他补充下面一句:从此就不必回来了。
陆萼梅长途旅行,很有些辛苦,回来休息了两天,到了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如同清缓的溪流,陆萼梅起初寒暑假多有回来,到后来逐渐归来的少了,她在小学跳了两级,此时已经进入中学,小学的课程,她学起来虽然也有些吃力,究竟差距不很大,毕竟原本就能认字,会算数,陆萼梅能打很好的算盘,本来是为了管家要用的,然而到了中学便不同了,物理化学那些东西很有隔膜,英语她也不是很懂,虽然请了一位女师大的学生来辅导功课,仍是困难得很,因此便愈发感觉时间紧张。
陆萼梅年少的时候,曾经感叹一直没有生育,后来不再为此伤感,因为比起孙长龄的吸大烟来,这已经是一件小事,到如今她愈发慨叹幸好当年没有生养,否则现在哪里有这样的精力来学习?全让孩子给拽住了,男人有了孩子,照样求学做事业,将孩子丢给妻子便好,可是女人便难能如此,抚育幼儿、照顾家庭是女子的天职。
虽然如此,她倒是时常写信来,孙长龄每次接到她的信,便要一阵怔怔地出神,陆萼梅与他同甘共苦这么多年,最危急的时候扶持他过来,当然是有感情,然而陆萼梅信中描述的那种生活,更加让他神往,其实很是辛苦的,其中却也有一种振奋。
于是这一天的下午,孙长龄眼望正伏在自己身上不住动着的殷波素,绵软地央求道:“好兄弟,我也想去读书,我不求去北平,只要能去省城念书,也就够了。”
殷波素身体登时一顿,两秒钟之后重新动了起来,却将眼梢一挑,笑道:“不准去,‘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那样的花花世界,去了心就邪了。”
孙长龄很是委屈地说:“可是为什么萼梅就能去?”
殷波素努力地向他里面插着,笑着说:“她去哪里我管得着吗?只要你在这里便好,男人不比女人,到了外面就要学坏。贤兄,你这腿且再夹紧一点。”
孙长龄呜呜咽咽,却只能依着他的吩咐,将两腿夹得更加用力,紧紧地箍住他的腰身,自从自己染上了烟瘾,便掉进了火坑,这人倒是将自己从坑里拉出来,然而对他在性事上的索求,自己便再不能拒绝。
到如今也算是年深日久,或许是见自己顺从心意,殷波素终于吐露实情,原来当初并非是用性交来治病,他那精液并不是怎样的灵丹妙药,其实乃是给自己吸的膏子里,掺有戒断烟瘾、恢复身体的药,可怜自己从前一直给他蒙在鼓里,以为都是靠了与他上床,才医好了病,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再想要推拒,却已是不成的了,简直如同鬼上身了一般,无论如何摆脱不掉。
况且陆萼梅如今常年在外,这家中益发随了他的意,无论何时,只要殷波素发了兴,便要按着自己做那事,有一回冬夜里,孙长龄正睡得酣畅,外面虽然飘着雪,然而房间里有暖气,暖得很,这样的天气当然最是好睡,然而到了半夜,孙长龄便感觉下身一阵异动,他困顿了一会儿,终于勉强从梦潭之中拔出来,费力地睁开眼睛,窗帘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一角,十七夜仍然圆满的月亮映着地面的积雪,月光雪光融在一起,一道银白清清冷冷照进玻璃窗,朦朦胧胧便看到自己身上的棉被不知怎么,竟然鼓出一块,还蠕蠕地动着。
孙长龄登时吓得一个激灵,哀叫了一声“救命!”,下一刻殷波素的头便从被窝里钻出来,笑道:“你慌什么?一点事情,这样鬼叫鬼叫。”
孙长龄看了他的脸,这才停止了呼救,此时终于清晰地感受到,那一根在自己肠道中正在进出的灼热肉棒,可不就是平日里干惯了的事?然而大半夜里忽然这样,还是很吓人啊,难怪自己方才做了那样一个怪梦,梦到有一条火红的蛇钻进自己身子里。
孙长龄可怜地哀求:“睡觉前做过一回的……”
当天的差事交完了啊!
殷波素笑道:“是这样,不过我午夜起来,看到外面月色很好,便又有了兴致,本来并不想扰醒你,想就这么悄悄地做完一场便罢了,哪知你竟然醒了,既然已是如此,我们好好地亲热一下,讲真你若是没反应,我也是无趣,纵然射出来,也没有那样快活,这种事须得你来我往才好,要有个回应。”
孙长龄欲哭无泪,你这样在人家身子里动来动去,我又不是个木头人,怎么会没有感觉呢?看你这样子,竟是要大干,早知如此,我不如索性一直装睡也就罢了,然而此时却只能给殷波素紧紧抱住身体,与他伙在一起,在被窝里翻来转去。
这些往事历历在目,回想起来实在是心头乱跳,此时看到殷波素一脸惬意陶醉,孙长龄便将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给他说了,哪知却给殷波素一句话便否了,他是要将自己这一生都困在这一个波澜不兴的小城。
又过了两年,民国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三八年,陆萼梅高级中学毕业,在考虑未来的前途,她这样的学历,教小学是够了的,不过陆萼梅还是有心更进一步。
殷波素自然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愿,鼓动道:“姐姐可以去日本进修,学习女子教育。”
陆萼梅皱眉:“中国和日本刚刚开战……”
殷波素一笑:“可是留学没有中断,姐姐志向高远,只是到如今却一直都只在国内转,也该出去看看外国的情形。”
陆萼梅在北平这么多年,已经有出国的念头,此时听殷波素提起,便不由得心中动摇,想着日本毕竟不很远,比起欧洲美国,终究是近便许多,那边也是用汉字的,饮食之类,喝茶水吃米饭,与自己家乡的习惯差距也不算很远,于是陆萼梅便决定,去日本读书,然而先要学习日语,殷波素从省城请了一个日语老师,是当年日本的老留学生,去日本之前,先给她打下一点基础,这边便办理去日本的手续,六月里,陆萼梅便漂洋过海去了日本,到那边先读语言学校。
那一天孙长龄和殷波素给她送别,陆萼梅是先到上海,然后从上海乘船去长崎,上海长崎之间有两艘船,一个叫做“上海丸”,一个叫做“长崎丸”,每周有一班,陆萼梅买的是统舱的票,八块钱,这么多年,虽然家中有钱了,西药房生意赚了不少的钱,殷波素将房屋内部全翻修成了西式的,还买地加盖花园洋房,然而陆萼梅仍然十分节俭。
三个人携带了酒菜,来到县城外的梅林中,这时已经没有了梅花,枝头是黄色的梅子,不远处是寺庙,砖塔高耸。
三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谈着陆萼梅此去日本的事情:
“东亚学校是一所很不错的学校,那里的老师都是东京大学毕业,姐姐在那里,一定会有进步的。”
陆萼梅笑了一笑:“很担心跟不上呢,如果给退了回来,就很害羞了。”
孙长龄眼巴巴地说:“不管怎样,也是去日本见识了一回。”
殷波素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不多时,几个白衣黑裙的学生身影出现,也有两个是穿着中山装的男生,想来是毕业的同学于此道别留念,陆萼梅看了她们那风华正茂的样子,不由得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青春啊,真的是一去不复返,自己是生在那样一个时代,又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家庭,因此自己的命运,与这些学生相比,便很是不同。
送别了陆萼梅,回到家中,殷波素便将孙长龄又推倒在床上,孙长龄慌张地问:“啊~~波素,你要做什么?”
殷波素笑道:“修长城。”
孙长龄脸上一红,自己这是又要当万喜良啊,自从那一回一不留神,和他讲了治病版万喜良的故典,殷波素从此便将这件事叫做“修长城”,人家客厅里的“修长城”是打麻将,殷波素向来不打牌也不叉麻雀,他只是将自己这个身子当做了长城来修,专门用那大肉榫,填那城墙底部的窟窿,等到精液从那前端的马眼流出,便是一首“饮马长城窟”了。
殷波素伸手到他裤子里,握住那两枚肉丸,笑道:“好个‘细沙炸肉’,热腾腾的。”
孙长龄一声呜咽,本地很是出名的圆子啊,就给他比方在了这里,殷波素说起话来一口上海腔调,饮食口味偏甜,很是喜欢当地的这一道圆子,乃是用熟肥膘、桔饼、蜜枣、青梅加了白糖和桂花调和成的馅料,外面用炒米花裹成圆子,下油锅炸熟,浇上白糖和青红丝熬成的卤汁,闲时拿来当小点心来吃,殷波素一口气能吃三四只,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胯下的这两只圆子,不但是揉,还会用手指来捏,感受它那一弹一弹的性质,每当这时候,孙长龄总是感觉给他抓在手里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睾丸,自己整个人都是给他攥在手里捏。
殷波素一边揉捏他的睾丸,一边含笑逼问:“姐姐去了日本,你莫非也是想要跟着去么?”
孙长龄心中暗道,倒也未必,只要能离了这里便好,口中却哀哀地说:“莫有啊!”
三年后,四月暮春的一天清晨,柳枝鲜嫩,孙长龄走在城中那古老的石板路上,他虽然穿得依旧是布鞋,却可以听到旁边穿皮鞋的人,鞋底踏在青石板上时,那种清亮的声音。
钟声远远地从城头传来,淡青色的晨雾已经开始散去,马车和毛驴出现在了街头,蹄声清晰响亮,敲打着这座几百年的小城,愈发破碎了那幽幽的深邃气氛,然而即使是如此,即使是带了生气,鲜活起来了,小城的氛围仍然是宁静的,入目一片白墙黑瓦,昨天黄昏的时候,刚刚下过一场雨,将石板街道冲刷得很是干净,上面的尘土和烂菜叶都不见了,直到此时,空气中还残留着湿润的气息,在这样的气息之中,便愈发感觉周围的景物仿佛一幅水墨画,是一卷“徽州民居图”。
时光在这里,仿佛凝滞了,多年以来少有变化,周围的人影虽然是活动的,虽然已经开始了人间的生活,在她们的面上,却总觉得有一种仿若幻梦的神情,从街的另一头走来,便仿佛从深深岁月走来,迷离遥远。
殷波素笑着说:“那里有人在卖毛豆腐,要不要去吃?”
孙长龄一瞥见那油汪汪的毛豆腐,便一阵心痒,方才的心绪瞬间消散,欢喜地点头道:“好啊!”
他们两个走过去,要了两份毛豆腐,又从旁边摊位上买了石头馃,配在一起吃,便是今天的早饭。
阔大的圆形黑色铸铁锅,底面是平的,抹了油,上面贴着四张面饼,每张饼上都压着一枚黑亮光滑的石头,给下面的炉火烤得吱吱作响,热油与面粉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飘散四方,两面饼皮中间夹了一层猪肉碎、黄豆粉,还有切碎的鲜嫩香椿。
香椿啊,即使是在阳光下晒去水分,成为干菜,也仍然保留了那种香气,更何况此时正是吃香椿的季节,是新鲜的香椿,味道自然更加清新,配着毛豆腐来吃,实在美妙得很。
毛豆腐真的是好啊,陆萼梅在外面这么多年,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毛豆腐,不是普通的豆腐,是将白玉一般的山水豆腐放在阴凉的地方,等着它发酵,过了天之后,豆腐表面就会长出细密的绒毛,到了这样的程度,便可以拿来料理了。
本地人吃毛豆腐吃出了学问,根据绒毛的长短和颜色,将毛豆腐分为虎皮毛、鼠毛、兔毛、棉花毛,孙长龄是顶喜欢吃兔毛豆腐,而且最为钟情油煎毛豆腐,其它比如红烧、清蒸或者火焙,都在其次了,他还尤其喜欢就这样坐在街边吃。
毛豆腐虽然好吃,然而在当地却并不是什么名贵菜肴,许多人在自己家里也烹调这味食材,陆萼梅从前就烧得一手好毛豆腐,如今家里请的厨子,也把这道菜料理得好,只是孙长龄吃别的都罢了,很愿意安安心心坐在家里面吃,唯独油炸毛豆腐,还是觉得街头的最为美味,坐在街边的板凳上,小贩将几块毛豆腐放进锅里,用菜油煎到两面金黄,又加了酱料烧烩,最后加一勺红红的辣椒酱,便盛出来装在粗瓷碗里,递给客人。
油煎毛豆腐是人间无上的美味,长出雪白绒毛的豆腐简直如同乳酪一样,肥腴细嫩,加了辣酱之后,口味变得浓重起来,带了一种刺激,让人的精神兴奋,格外有劲头,于是一边吃着毛豆腐,一边看着街头走来走去的人,听着周围的人说话,孙长龄以为,这就是活生生的人间兴味,是烟火的凡尘。
殷波素也很喜欢吃毛豆腐,只是不放辣酱,两个人此时每人守着一碗毛豆腐,手里拿了一张石头馃,咬一口石头馃,又吃一点毛豆腐,随意地聊天。
殷波素说道:“姐姐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啊,到那时她就能够回来,学以致用,在省城应该能找到一份教职的。”
陆萼梅在东亚学校读了一年语言,便考入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可以完成学业。
孙长龄转头望着殷波素,虽然毛豆腐里面没有放辣椒酱,然而他的嘴唇也给热汤汁浸得鲜妍红润,亮亮的,衬着蓝色的阴丹士林长衫,显得非常明媚。
虽然是一个步调缓慢的古老县城,然而这些年来,外面的空气终究也吹了进来,比如阴丹士林,蓝布衣衫从来便有,然而却都不是阴丹士林,大约是十年前吧,上海开始流行阴丹士林布,胡蝶陈云裳都为它做过广告,“永不褪色的美丽”,大上海的女子们,纷纷穿起阴丹士林的旗袍,拿着书或者提着皮包,飘然来去。
阴丹士林的面料虽然有多种颜色,比如粉红色,然而最为人印象深刻的,则是蓝色布,湛蓝湛蓝,如同清澈幽深的湖水,又仿佛秋日清晨明净的天空,白昼的秋空当然也是明丽的,几乎有一点透明,只是颜色毕竟略有些淡,只有在清早时分,日色将出未出,那时候的天空才能够形容阴丹士林布。
殷波素对于外界的流行,一向是相当敏锐的,家里定了许多杂志画报,还有报纸,况且殷波素也不时就会去外面联系生意,进货出货,所以阴丹士林兴起不久,他便晓得了,定制了几身长袍,有夏天的长衫,也有冬季里罩在棉袍外面的大褂。
在这时光悠悠的徽州老城之中,殷波素便是男子时尚的风标,外面流行什么,他很快便添置了,小城里穿西装的不多,殷波素不但穿西装打领带,而且有一年的冬季,还在西装外面套一件毛领皮衣,就是类似红明星金焰的那一种款式,大大的白貂皮围领翻在肩头,修身的长皮夹克,用油脂保养得闪闪发亮,宽宽的腰带系得紧紧的,下面是皮鞋,走在街上当真十分气派,那一个冬天,全城都在议论殷波素的皮衣。
阴丹士林布,尤其在夏天,殷波素顶喜欢穿,孙长龄以为,这种料子倒是蛮适合他,这么多年了,殷波素的面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当初那张年轻的脸,白皙精巧,有的时候,孙长龄便将他的这张脸想象成一枚鸡心坠子,当然是蛋白石的,不是红玛瑙,他这样的脸面,又是这样的身材,穿起阴丹士林长袍,便如同将湖水披在了身上,走起路来便如同湖水在流动,很是好看。
尤其殷波素并不是纯粹古风的,穿这样长衫的时候,往往戴一副银边眼镜——殷波素的眼镜很多,就好像女子收集戒指手镯,他收集眼镜,各种款式材质,金边的,银边的,玳瑁的,色色形形,一律平镜,穿不同的衣服,便配不同的眼镜,西装多配金边眼镜,宽大的毛衣外套配玳瑁框的镜子,愈发显得温润了,穿阴丹士林长衫的时候,便配银边眼镜,格外斯文——另外他常年穿皮鞋,阴丹士林长衫配皮鞋,长衫上面没有折痕,皮鞋也擦得铮亮,八月里还围上一条枣红色的围巾,那毛织围巾的尾端是一串同色的流苏,迎着秋风披在肩上,流苏在风中轻轻摆动,俨然便是东南亚那边的归国华侨,或者是海外归来的青年学生,殷波素的身上,带了一股外国气息,很是时髦的。
殷波素真是个漂亮人物,在这虽然平静安宁,却终究显得有些停滞沉闷的小城之中,他便是一道清新的空气,仿佛远方的海风,带来一种别样的气息,不过倘若关起房门,殷波素的这一层迷惑人的文雅美感便很快消失,邪魅得很。
孙长龄不由得便想到昨天,下午回来之后,晚饭开始之前,在卧室里,殷波素点起电灯,照得房间里通亮,他搂着自己坐在床上,将自己的上衣解开,露出一边的肩膀,在上面轻轻地亲吻,自己四十几岁的男人啊,这衣衫半褪的模样,跟妩媚风情真的不搭边啊,殷波素这个样子,就是典型的“怜香惜玉”,居然情意绵绵,颇具情调的,然而这气氛实在太诡异了,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好在殷波素很快便将他推倒在床上,剥掉衣服,入了进去,用了半个钟头的时间宣泄欲望,然后从孙长龄的身体里抽出性器,拿起衬衫正在穿着,外面厨子敲门:“大爷二爷,吃饭了。”
殷波素扬声答道:“晓得了,很快就来。”
时间居然掐得刚刚好,殷波素是一个既能够铺张时间,也能够快速高效的人。
晚饭餐桌上,正中一道主菜是花菇石鸡,全用的石鸡腿,加了上好的花菇,旺火蒸出来的。
此时街边板凳上,捧着毛豆腐的碗,孙长龄笑道:“希望姐姐早日归来。”
说完之后孙长龄一个愣神,自己怎么会跟着殷波素一起叫姐姐的?明明自己的年纪是比陆萼梅大两岁的。
一年之后,民国三十一年,西元一九四二年七月里,陆萼梅渡海归国,回到家中,讲起在日本的经历:“倒是没有怎样歧视,虽然有小孩子跟在后面喊‘支那人,支那人’,不过很快就给大人赶开了,也看到日本伤残的士兵,我问他是否有杀人放火,他说都是有的,但杀人多是为了自卫,放火是为了防寒取暖,我又问他是否强暴妇女,他说所有坏事都是军曹士官那些人干得多,还和我讲,成为军人,尤其是踏上异国的战场,就丝毫没有了顾忌,回到日本之后再回想往事,觉得自己简直好像是从魔域里回来。”
孙长龄点了点头,确实诡异得很,姐姐在那里,居然一直都蛮平静,没受到战事的影响,从她考入师范,日本政府还给她发津贴,每个月五十元,用的是中国庚子年的赔款,然而看一看在中国的日军,简直就是疯狂的野兽,如果只看着他们,对人性不会有任何期待。
殷波素笑道:“说是当官的干得多,那就是他自己也干了,只想把那罪责减轻点。姐姐别想那些了,快吃这臭鳜鱼,姐姐多年在外,好久没有吃到了吧?”
陆萼梅一笑:“可不是嘛,在那边就想着家乡的这些风物。”
陆萼梅回来之后,在省城谋了一份教职,在中学里教书,殷波素全力支持她的事业,时不时打发人送东西,有时出去跑生意,便去省城看她,和她讲家里大可不必担心,有自己在,完全妥当的,陆萼梅便在那里专心教学。
到了民国三十三年,日本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就要完了,九月里的时候,孙长龄坐在房中,读着一本最近在上海很是火热的书,是不久前殷波素去那边办事,顺便捎回来的,张爱玲的《传奇》。
孙长龄如今读书,也是会产生感想的了,不是只看热闹,打发时间,他看着这一篇《倾城之恋》,蓦地便想到了殷波素身上去,殷波素实在是很像范柳原的了,范柳原是南洋富商家庭,殷波素也不知是个怎样的出身,反正味道相似。
孙长龄又想到自己从前看过的那一本《飘》,也是殷波素的书,当年泛泛地看完了,觉得这世上的爱情仿佛都发生在战乱,如今恍然发觉,殷波素、范柳原和白瑞德,很有一些相通,都是那种抓不住的感觉,倘若要寻求爱情的刺激,倒是很合适,只是若是给自己一个范柳原白瑞德那样的,自己实在承受不住,再怎样精彩传奇,也招架不了,太累。
殷波素终究是有些不同的,不等这小城倾覆,他便找上门来,正是在自己人生即将倾覆的时候,从此便再没有离开,孙长龄简直想象不出他来道别时候的样子,也曾经问他:“为什么你当年会找上我?”
殷波素想了一想,“可能是因为你上吊的时候,裤子掉了下来,那一刻特别动人,简直好像给人下请柬一般。”
孙长龄:可别提了,丢死人了。
不过孙长龄现在觉得,殷波素倒是蛮好,虽然邪了点,不过挺让人安心的,他没有那么多戏剧性,自己也不需要那样的浪漫情节,就这样在这小城里,慢慢地过着吧。
果园
六月十七号,山间一个果园里,邹铁成这一天端着一杯茶水,搬了一把竹椅,坐在苹果树下,眺望着远方。
他是这里看守果园的,其实倒是不累,三月里果树剪了枝之后,一时没有太多事情,整天就清闲着,每天巡视几遍果园,没事就喝喝茶水,听听收音机,再看看远处的山林树木。
要说虽然是果园,也好像一个无名的风景区一样,景色很是不错,一片绿色,那山也是起起伏伏的,邹铁成以为,这里的风光倘若拍成了片子,放映在电视上,其实也很吸引人,可以当做“着名景点”来看,那些什么黄山庐山九寨沟,不也就是这样吗?有山有水,有树林有石头,都和果园这边差不多,自己每天干完了事,便可以搬一把椅子,坐在这里,远远地看风景。
这果园是在山上,站得高看得远,眼光四外一扫,那些山啦树林啦,还有下面的公路,全都看到了,有时候还会有雾气浮上来,白白的,飘飘忽忽的,简直好像腾云驾雾一般,恍惚之中有点“仙境”的意思,虽然那房屋着实破落了一些。
邹铁成“滋儿”地一下喝了一口茶水,想到前一阵自己回家的时候,家里人又在催婚:“都已经四十了呢,赶快相亲吧,那边村里有个寡妇,带了两个孩子的,你赶快去看看,一队人等着相看呢,若晚了,就没了。”
邹铁成无可无不可,随便看了看,然后再也没了下文,他也不急。
对于家里人的意见,他很是不在意,自己不过三十九岁,急什么呢?女人才会着急,女人二十几岁没找到老公,就应该急了,尤其是那些大学生,别看她们读的书多,但是倘若没有一个老公,那就什么都算不上,所以她们会着急,然而自己是男人,自己不急,“男人三十一枝花,四十也能发一发”,自己是“稳坐钓鱼台”,看着那些女人恨嫁,自己一定要沉稳着,说不定将来就能找一个大学生当媳妇。
邹铁成正在这里悠然自得,设想着以后的美景,忽然间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从椅子上一把掀翻,邹铁成手里的搪瓷茶杯登时就落在了地上,茶水全洒了,他吃了这一吓,当即大叫起来,马上便有一条毛巾趁势塞进他的嘴里。
邹铁成叼着毛巾,当然是反抗啊,大敌当前,他一时来不及将那堵嘴的毛巾掏出来,“唔唔嗯嗯……”,声音含糊地挥舞着胳膊,与那歹徒在搏斗,于是桌子翻了,收音机也栽落地面,战况真是激烈,然而那歹徒竟然仿佛练过的一样,下手蛮厉害,不多时就将邹铁成压倒在地上,膝盖抵着他的腰眼,将他两只手扭在后面,用一条绳子左一圈右一圈,扎扎实实地捆绑起来。
然后那歹徒站起身来,吁了一口气,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哈~~总算消停了,你这老梆子还挺犟。”
“唔唔唔~~”邹铁成在地上扭着身子,不住地挣扎,睁大眼睛瞪着那人,一脸的愤恨。
那人看他满脸怨恨,不由得感觉更加有趣,伸脚踢了踢他,笑道:“行啊,不害怕,还瞪人,看你扭得这个样儿,蚯蚓似的,可真好看。”
邹铁成哽咽着就将身体蜷缩在一起,倒不是劫匪踢得重了,而是他踢得不是地方,那运动鞋正碰到自己下面,那地方敏感啊,登时自己就一个激灵,竟然感觉有一点硬了,邹铁成一阵懊恼,我这一米七三的个头儿,浑身上下这么大一片地方,你踢哪里不好,偏偏要踢这里?
于是邹铁成便晓得,这是一个邪贼,不单单是为了偷苹果的,况且现在苹果也没熟啊,刚开始挂果的,他偷什么呢?
劫匪扶起那只小桌子,将收音机和茶缸都重新摆在上面,邹铁成这才注意到,收音机此时依然在响着:“本市刚刚侦破一个黑社会团伙,目前丁艺等三名案犯在逃……”
邹铁成将目光慢慢移到那劫匪脸上,不会就是你吧?黑社会啊,那可不是普通的流氓小偷可比。
这个时候那劫匪仿佛是恢复了力气,弯下腰将邹铁成翻了个个儿,让他仰面朝天在地上躺着,便伸出手解开他的衣服,此时正是六月,大夏天,天气热,因此邹铁成没穿太多衣服,就是一件蓝格子衬衫,解开来便露出胸脯的肉,然后那人的手便伸向他腰间的皮带。
邹铁成这时候可慌了,脑中大声呼喊:“你这是要干什么?你打劫就打劫,解人家皮带做什么?逃得太匆忙,没带腰带么?我这皮带虽然号称是牛皮,地摊货毕竟不贵,你拿了去系在自己腰上,也未必怎样体面了。”
再之后,那人就扯着他的裤子往下脱,夏天的裤子薄啊,只是一条单裤,那人拽下他的长裤,又不顾他的挣扎,将那一条三角内裤也剥下来,然后揪着他反绑的膀子,将他翻过身来,趴在地上,又将那已经解开的衬衫往下捋,一直捋到捆绑着的两只手腕那里,凌乱地在那里堆作一团,露出大片膀子。
邹铁成的脸贴着草地,因为有草叶戳着,一时睁不开眼,他只觉得头顶的阳光白花花地撒下来,正照射在自己肉墩墩的屁股蛋上,从前没觉得这太阳光如此的烤得慌,这时感觉仿佛有蜡烛贴着自己的屁股烧,脑子一转才想到,裤子没了啊,一片光溜溜,当然是这个样子,这就是“阳光直射”啊┓?′??┏
邹铁成正在心乱,忽然间听到后面“呸呸”两声,有一点液体落在他的屁股上,确切地说是肛门口,那劫匪掰着自己的屁股,正往粪门那里吐口水,邹铁成登时就有一种“遭人唾弃”的感觉,一颗心愈发憋闷,暗道你一个劫匪,有什么脸面对着我吐唾沫?你这是看不起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