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晨光熹微,斜映入室,照亮屋里每一处角落。
男人伫立於花洒下,洗去一身酒气,却依然觉得身子是脏的。他扯唇低笑,觉得自己太过荒谬,没想到这种说词听久了,竟还真的接受了。
出了浴室,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江以默走上前,来电的是卓知凡。
「以默,你还好吗?我昨晚打电话给你,你都没接,我很担心。」nv孩子声线软糯,字里行间都是忧心,像是早已经历经过,也畏惧他杳无音讯的折磨。
江以默知道,几年前那次失联确实把她吓坏了。
尽管不受待见,仍然有人真心待他,他不该让他们难过,也不该让人挂虑。
「没事,只是喝了点酒,早早睡了。」
他撒谎。
唯有如此,才足以掩盖晦暗,抚平他们的忧虑,让他们能真的安心,相信他不会再做同样的事,不会再需要他们搁下他们的人生,只为了看着他。
「没事就好。」电话那头,卓知凡松了口气,「那你今天会进公司吗?」
「当然。」
卓知凡又叮嘱了几句话,让他记得吃早饭,别空腹喝咖啡,甚至交代早晨气温偏低,要他穿暖些再出门。江以默摇头失笑,她这个x,难怪男朋友不放心。
通话结束,他拿下贴在耳边的手机,却意外看见通话记录里有此前不曾存在的姓名。
梁芙洛。
剑眉轻敛,男人沉吁,试图回忆昨晚发生的事。
昨天是那nv孩的忌日,他照惯例去了一趟墓园,送了她一束花,也和她道歉。
假如当初他们没在一起,江以威不会找上她,她也就不会遭遇後来那些恶意,最後被b上绝路。
她会离开,全是因为他。
离开墓园以後,他去了凤姨的面舖,听她说了前阵子新年回老家,街坊邻居的孩子有的结婚、有的生子,村里一下子热闹许多,节庆期间灯会也是繁华。
故事说完,她总会问上一句:「以默啊,明年找个时间来村里走走吧?」
许明凤的丈夫过世的早,两人没有儿nv,她也没再改嫁,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几年前,当时还是学生的江以默每回总在接近打烊时独自前来店里用餐,她边收拾边找话,久而久之也多少了解了他的生长背景,对他更是格外照顾。
时间久了,每当店里的客人问起,她总说她是她家的小伙子。
如果可以,江以默希望这句话是真的。
告别了凤姨,他驾车返家,途中经过了北区分局,想起两个星期前上架的那支广告,观众反馈热烈,回想超出预期,市府也因此向公司接洽了另外几个部门的广告企划。
然後他就想起了那个把他过肩摔的nv孩子。
网路上有不少人夸她外貌出众,气质也好,说话的声音还特别好听,就是被她亲自上铐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甚至有一堆人抢着想被她开单。
当初看了这些评论,他都想笑,nv孩子的真面目和无中生有的幻想天差地远。
用一顿饭换他在相亲对象面前扮演男朋友一角,还在长辈面前谎话连篇,说他们是因为工作偶然结识,是他暗恋她,苦苦追求了几个月她才点头,还说他家世平庸,双亲早逝,身上背了几百万的贷款要还,担心家里的人反对才没特意提起。
谎言被戳破了,她还反过来责怪他,说是他演技差,让他把午餐的钱还来。
他还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警察。
後来,他进便利商店买了啤酒,买好了却又想带回家了垃圾还得处理,他实在不喜欢把屋里弄乱,索x就在店外的座位上喝,打算喝完了回车上睡,酒退了再回家。
怎麽知道竟遇上了她。
他不常喝酒,酒量也称不上好,喝了一瓶脑袋就有些昏了。
他记得他喊了她,记得她在对面的座位坐下,再後面的事全没了印象。
江以默抬手捂额。
他该不会是喝醉了以後,和她要了电话号码吧?
「芙洛,你怎麽回事?脸se这麽差,昨天没睡好?」
梁芙洛一回到局里,就听见方心的关问。她无奈扯唇,「说来话长。」
昨晚她就不该送江以默回家。
她还真没想过他一个大男人酒量会这麽差,不过喝了两瓶啤酒,连路都没办法好好走,光去拿车那段短短不到五十公尺的路,他们就走了十五分钟。
如此也罢,上了车,他甚至闹起脾气,说安全带勒着不舒服,si活都不愿系上,梁芙洛耐着x子和他讲道理,他还是不愿听话配合,她只好把车靠边,直接动手。
意外就是在这时候发生的。
当她倾身拉过安全带时,男人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心,略微偏过了头,两人的唇就这麽碰上了。尽管只是轻轻一碰,却还是在脑里烙下了记忆。
後来回到他家,又发生了第二次意外。
搀着一个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人,梁芙洛就是身为警察,有再好的t力,也还是走得艰辛。好不容易进了家门,她直接把人扔沙发上,转身想去厨房倒杯水给自己,男人却抓着她的手不放,扯着拉着,弄痛了她。
她气得甩手大骂,「江以默,你真的很烦你知不知道?」
男人却仰着脸,可怜兮兮地问:「你也讨厌我吗?」
梁芙洛被堵得哑口,甚至气自己听出了那句话的重点是也字,更气自己明知到两人连朋友都称不上,明知道他就喝醉了在胡闹,她却还感到心疼。
简直莫名其妙。
「我们就是陌生人,没有讨不讨厌的问题。」
男人似乎不满意她的回答,攫着她的手不放,执意追问:「要怎麽样才不是陌生人?要怎麽样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也讨厌我?」
她就觉得他这个人的逻辑有问题,怎麽会有人想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讨厌自己?
梁芙洛不想管他,一个喝醉的人说什麽都不重要,时间已经太晚,她要是再不回家,估计父亲又要大动肝火。她使劲扭手挣脱,男人却因反作用力跌进沙发里。
眼前天旋地转,江以默皱眉闷哼,模样更可怜了。
梁芙洛看得一阵心浮气躁。
这男人要不是真的喝醉,就是演技了得,这麽会煽动人怜悯。
梁芙洛叹了口气,直当自己是从路边捡了只流浪狗回来,她弯身把人扶了起来,让他靠着椅背,又从他西装口袋里找到了手机,键入自己的号码拨出。
铃声响起,她按下拒接,替男人存了号码。
江以默盯着她,眼神困惑迷茫,梁芙洛将新增的联络人亮在他面前,「可以了吧?」
男人没弄懂她的意思,却还是笑了。
梁芙洛从没想过,那个初次见面时态度高傲的男人,笑起来竟会有酒窝。心下一怔,她立刻别开眼,匆匆丢下一句告辞,落荒而逃。
所谓第二次意外,是一整天她脑里想的,全是他那时候的笑。
晚上八点,梁芙洛与另一名同组的男警共同执行完解送任务自地检署回来,才刚走进局里,就听见里头的学长高喊:「学妹,有你的宵夜!」
「宵夜?」
听闻,梁芙洛不解皱眉,将腰带与配枪卸下收回置物柜里,这才来到休息区。
沙发前的玻璃长桌上摆满了方形的蛋糕盒。
「这个粉丝手笔可不小,你一个人应该也吃不完,学长替你分忧解劳,不用谢了。」冯旻骞话说得漂亮,也没客气,直接拎走两盒,甚至向办公区里的同仁们吆喝:「各位,梁警官请吃宵夜,数量有限,先抢先赢啊!」
此话一出,不过几秒钟时间,桌上的点心被一扫而空。
众人还齐声道谢:「谢谢梁警官的宵夜,好好吃哦,希望每天都有!」
梁芙洛:「??」
自从形象广告上线後,偶尔就得被前辈们调侃几句,说她就好在长得漂亮,当警察是可惜了那张脸蛋,这些话她听了心里不舒服,却也没敢回嘴,只能在心里骂上几句。
梁芙洛拿着最後一只方盒回到自个儿的座位,才刚坐下,手机就传来讯息通知。
她低眼查看,下一秒,讶然渲染了眼眸。
江以默:
梁警官,我是江以默。
昨晚如果我有说什麽话或是做了什麽,冒犯到你,我向你道歉。
我买了些蛋糕当作赔罪,只是不清楚你喜欢什麽口味,所以就都买了。
如果都不喜欢的话,我明天再买其他东西送去,或是你也可以告诉我想吃些什麽。
真的很抱歉。
梁芙洛抿唇,不自觉捏紧手心,心跳有些乱了。
世界上怎麽会有人像他这样?
江以默收到讯息回覆时,人还留在公司加班,nv孩子传了一张照片给他,画面里,分局的同事们正愉快地享用他让快递送去的糕点。
梁芙洛:大家吃得很开心,谢谢你的宵夜。
江以默蹙眉,她自己没拿吗?
过了一会,nv孩子又传了讯息过来,内容依旧是他意料之外。
梁芙洛:其实你也没有造成什麽困扰,用不着这样破费。
梁芙洛:我不喜欢欠人情,改天请你吃饭。
男人盯着最後一行字思忖许久,没想过她会在意这种事,甚至又说了要请他吃饭。
对待陌生人,大概都是这麽客套吧。
「你也讨厌我吗?」
「我们就是陌生人,没有讨不讨厌的问题。」
记忆猝然回溯浮现,淹没思绪,江以默一怔,不禁苦笑。
还真的当他陌生人。
江以默没回覆她的邀约,两人的对话无疾而终。
梁芙洛起先还想自己这麽说会不会太过直白,甚至被他误解她对他有好感,结果他回都没回,用沉默委婉表达拒绝,反倒让她成了热脸贴冷pgu的人。
於是她心情也不好了,连续几天在路口值勤,抓违规是抓得毫不手软。
一同站岗的郑宇德见她接连几日都板着一张冷脸,心里大概也有底了。
两人过去交往那段期间,nv孩子只要情绪差,就喜欢冷战,见了面当没看见,说了话置若罔闻,总得要他低声下气道了歉,坦承自己真的知错也肯改,她才愿意说话。
只是这回就不晓得,能让她这麽生气的人是谁了。
「芙洛,去树荫下休息一会吧,我去买水。」
「嗯。」
郑宇德过了马路,走入对街转角的便利商店,梁芙洛则是走至行道树下歇息。
不过一个上午,她就开出将近二十笔罚单,以往要是业绩这麽好,她开心都来不及,说不准回局里还到处向人炫耀,然而这回却是怎麽也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她在气什麽,同时也气自己竟过了这麽多天还在意。
「已读不回,算什麽男人?」
骂人的话才刚出口,耳边就传来一声低笑,梁芙洛一怔,抬眼看去,这些天在心里头骂了不下千百遍的男人就站在眼前,幽沉的眸眼含笑,心情看上去挺好。
「梁警官刚才是在骂我?」问话的同时,他也把手里的热咖啡递上。
梁芙洛哑了半刻,仓皇别开眼,「谁骂你了?别对号入座。」
「原来不只有一个男人不回梁警官讯息?」
「江以默!」梁芙洛被这话气得不轻,没忍住脾气吼了一句,出声了才惊觉失态,旋即又别开眼,冷言,「别站在这妨碍警察执勤,还是你还想再被摔一次?」
男人收起笑,好声解释:「我想说迟了这麽多天才回覆似乎不太礼貌,所以去分局问了你值勤的地点,带了咖啡亲自过来赔罪。对不起,没回你讯息。」
「??」
心下轻颤,竟有一瞬间信了他的说词。
梁芙洛背过身,不想看他,继续冷着声,「走开,别挡路。」
知道动手对自己不利,江以默於是把咖啡摆在她身旁的花圃矮砖上。「我问了你的同事,他们说你今天八点下班,我订了餐厅,一起吃饭吧?」
没想到他先斩後奏,梁芙洛立刻回绝:「我没答应你。」
男人却像充耳不闻,继续把话说完,「八点半,地址我再传给你,就在分局附近而已。你要是工作迟了就说一声,我可以等你。」
梁芙洛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简直无语问苍天。
世界上还有他这种人吗?
「??王八蛋。」
「芙洛,都九点了,你还不走啊?」
听闻,对着空白文档发呆的梁芙洛回过神,「喔,我写完这份公文再走。」
同组的学长听了得稀奇,笑了声,「真难得,组长没要求,你还自愿加班。最近表现得这麽积极,想拼升迁转内勤啊?」
梁芙洛苦笑,「学长想多了。」
她其实也清楚,无论她考绩再好,能力再出se,只要前头有个男警员在,哪怕对方表现差她一截,升职的机会依旧不属於她。
但凡是nv警员,时不时就得被长官前辈追问交男朋友了没,什麽时候结婚,婚後有没有生孩子的计画,听似关心的话语,实则都在暗示,nv人时间一到就该回归家庭。
她就不明白,为什麽nv人总得依附在男人之下?
就是真的结了婚有了家庭,那也是双方共同的责任,为什麽却只有nv人得牺牲原本的生活和环境,放弃原有的目标和理想,普世价值却还认为这样叫作应当?
心里想得闷,梁芙洛索x也不写公文了。
反正那本来就是拿来拖延时间用的,她就是不想去赴江以默的约而已。
只不过现在待在局里,b去和他吃饭糟心得多。
换好衣服,梁芙洛向还在工作的同仁告辞,按着讯息上的地址去。实际上,这间餐厅她曾去过不少次,当年她就是在那和郑宇德谈分手的。
两人是警校的前後辈,又分发到同一个单位,自然走得近,在一起也算顺其自然。
只可惜交往後才发现彼此的价值观差距过大,前前後後磨合了几个月却还是各执己见,最终只得以分手收场,倒也换来言和。
即使继续待在同个分局,见了面也不尴尬,去年郑宇德有了新对象,她也替他开心。
每当想起,梁芙洛就觉得自己还挺成熟,吵架了不哭不闹,分手了也还能当朋友,堪称最佳前任,家里两老却总是嫌她,说她不懂服软,哪个男人看了都不会喜欢。
她就想知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树立了nv人生来就是为了讨男人欢心这样该si错误的观念?
进了餐厅,服务生上前接待。
「小姐,一位用餐吗?」
「有订位,八点半,江??」
「这麽巧,你也来这吃饭?」江以威领着nv伴正要离开,却碰巧看见了人,脚步一旋,大张旗鼓地挟着众人的关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