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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胃药

 

郁白回去的路上顺便买了菜,做好饭菜后,他去敲一楼里屋的门叫叶红吃饭。

听到敲门声,叶红出来,堂屋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只有她一个人的。郁白不和她一起吃,而是端着自己的那份回房间吃。过了半小时后,他才拿着碗筷下楼。楼下没有人,叶红的房间里传出电视播放的声音。郁白收拾桌子,在碗底发现了一百块钱。他装好钱,然后去厨房洗碗。

但也没有安静太久,隔了没几个小时,楼下响起不小的动静。叶红好像摔了什么东西,伴随着咒骂声,质问郁白为什么不去死。

郁白正在楼上做试卷,虽然放了几天假,但是各科老师都留了很多作业。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忽视掉那些话,他也已经习惯了放弃反抗。只是偶尔会去计算,还有多久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郁白想,这应该,是他这么努力学习的唯一目的。

周二下午,郁白背着书包回学校上晚自习。大部分人都已经到班,陈凭看见他差点生扑上去,催促道:“郁白,江湖救急,快把作业拿出来,让俺鉴赏一二。”

等郁白把试卷拿出来,张途眼疾手快抢过去几张,对陈凭说:“你抄那几张,我抄这几张,然后交换。”

每到这种时候,他们俩总有种该死的默契。

夏序怀是踩着点到班的,手里还提了个保温手提袋。

铃响之后,严月站在讲台上管纪律。底下虽然安静,但都很浮躁。假期结束刚回学校,所有人都是这样。

上了两节自习之后,就到了晚饭时间。食堂门口充饭卡的队伍排得很长,郁白站在队伍中间,一边排队一边背单词。

队伍虽长,但是速度很快。充好饭卡后,郁白没有去吃晚饭,而是回了教室。

夏序怀依旧在戴着耳机做题,对身边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

晚自习有三节,一节半个小时的小自习,两节四十五分钟的大自习。

到第二节大自习的时候,郁白突然觉得胃不舒服。一开始还能忍,但渐渐地胃开始一阵阵地疼,并且越来越厉害。他已经没心思去学习了,只能半伏在桌面上用手捂住胃部,试图这样能缓解一些疼痛。

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只有夏序怀察觉了他的不对劲。

下了课,郁白拿着水杯去前面接热水。

“郁白,你脸色不太好。”严月也正好来接水,看他脸色不正常,便问了一句。

“我没事。”郁白接了水回去,但喝过之后效果不大,胃还是疼得厉害。他趴在桌子上,身上浮了层汗。过了一会儿,他听到自己桌上被放了什么东西。

郁白转过头去看,手臂旁有一粒没拆铝箔膜的胶囊。

“胃药。”

身旁传来低沉的声音,郁白抬头,与垂眼看他的夏序怀对视。夏序怀的瞳仁很黑,上面映着灯光,虽然总是沉静的,郁白却总能从里面窥探到一丝难过。从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看出来了。

“谢谢。”郁白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吃了药又喝了些热水。药效几乎立竿见影,郁白很快就感觉不到胃疼了。

郁白舔了下嘴唇上的水渍,有点后悔晚饭的时候没去食堂吃饭,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胃痛。

夏序怀看眼墙上的时钟,顿了几秒,还是把放在桌下的保温袋拿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保温桶,打开,一股猪肝汤味飘了出来。

保温桶的盖子可以当做碗,夏序怀倒了一碗汤,再用筷子把桶底的猪肝都夹出来放进碗里,最后把碗推到郁白的桌子上。

汤很清淡,味道也很香,但是郁白没碰,他不太敢确定夏序怀的意思。

“快上课了。”夏序怀把筷子递给他,但郁白犹豫着没接。

还没等他说出拒绝的话,夏序怀直接把筷子搭在了碗上。保温桶里还剩了点,夏序怀拿着勺子,低头一点一点解决。

郁白抿唇,还是把筷子拿起来,低头喝那碗汤。

汤的温度刚好可以入口,熨帖着胃部,滋生出暖意,郁白有很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了。以前,都是妈妈炖汤给他喝,现在已经没人会炖汤给他喝了。

郁白眨眼,眼里浮起的一层水雾消失,他把碗筷还给夏序怀,小声道谢。

夏序怀没说什么,收拾好东西后又戴上耳机,继续做题。

除了夏序怀刚来的那几天他们说了几句话,后来两个人都没什么交集,毕竟都不是多话的性格,每天都在埋着头学习。

陈凭还开过他们的玩笑,说如果严月和他俩坐在一起,三个人就能消除了。真是一个比一个冷。

“我坐在后面看不太清黑板,以后你的笔记借我看。”铃响之前,夏序怀说。他不想再出现和上次一样的情况,总不能叫郁白熬一锅猪肝汤还给他。

“好。”郁白回答。

夏序怀突然想起放假配好的眼镜装在书包里还没拿出来,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看来以后也用不上了。

下了晚自习,夏序怀收拾东西,去自行车棚取车回家。

舒绘还没睡,正在客厅追最新出来的电视剧。听到开门的声音,她转头看过去。

“小怀回来啦。”

“阿姨。”夏序怀换了鞋,把保温袋放在餐桌上。

舒绘走过去,提起保温袋的时候感觉重量不对,她打开,看清了桶里干干净净的,一点猪肝渣都没剩。

舒绘惊讶道:“你都喝完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给夏序怀带过饭,各种各样轮换着做,但他几乎没碰过,一问就是没胃口,吃不下,然后原封不动地带回来。没想到这次,竟然把带的汤都喝完了。

“看来我这次熬的汤很不错啊,是不是很好喝?”舒绘高兴地把保温桶拿到厨房,打算待会洗。

好不好喝夏序怀尝不出来,但不知怎地,他脑海里闪过郁白喝汤时红了的眼圈,于是点头:“嗯。”

“前两天放假有去看医生吗?”舒绘斟酌着问。

“没有,下次放假再去。”夏序怀说。

“好。”舒绘放下心来。

“我爸呢?”

“医院急诊,今天晚上不一定回来。快洗洗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上学呢。”

“那我回房间了。”夏序怀背着书包回了自己卧室。

下课时间,郁白从厕所出来,看见垃圾车边站着蒋鹂。蒋鹂一个人拖着垃圾桶,想把里面的垃圾倒进车里。

每个教室门口的走廊里都有一个很大的蓝色塑料垃圾桶,满了之后会由当天的值日生拖到一楼垃圾车旁清理掉。

郁白走上前,一个人托起垃圾桶,就把垃圾都倒进了垃圾车里。

“谢谢。”蒋鹂惊了一下,看清是他后道谢。

“你一个人?”郁白问。有力气的男生一个人就能倒垃圾,但一般都是两个人一起,比较容易抬来抬去。

“严月去厕所了,”蒋鹂笑着说,“本来让我等她的,但我想试试,还没抬起来,你就过来了。”

郁白拎起垃圾桶,说:“我带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蒋鹂站在原地,因为要等严月,所以没和他一起回班。

郁白把垃圾桶放好,走进班,一眼就看见陈凭站在讲台上,正在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不要害羞,都踊跃参与,踊跃报名!”

郁白回到座位,张途扭头向他吐槽:“陈凭刚去开了个会,回来就说学校要在下周举办春季运动会,让大家都参与进来。神他爷爷的春季运动会,这都快夏天了,还办个毛线啊!”

光城高中一年两场运动会,一场春季,一场秋季。今年的春季运动会没有如期举行,拖到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不会再办了,没想到学校又整这一出。

“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了啊,到了高三想参加都没有了,所以赶紧来找我报名,时间截止到今天放学!”陈凭还在卖力宣传,但下面并没有多少人买账。

大家该参加的去年前年都参加过了,对于这场运动会,其实已经没什么新鲜感好奇心了。再说马上就要高三,他们也不再想再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

没有办法,陈凭只能亲自下场拉人报名。

“你上次不就报跳高了,这次也报名参加呗。”陈凭搂着一个男生的肩膀打商量。

那男生推开他的手,谴责他:“你还说,去年我跳高摔了一个屁股墩,你们一直笑到今年,今年老子说什么都不参加了!”

“不要这样嘛,为了咱们二十班的荣誉……”

陈凭一个人游说全班,甚至在他们身后耍赖撒娇,只为了他们能积极参加这次的运动会。

半天下来,陈凭嘴都说干了,单子上还剩一个三千米没人愿意参加。他瞅着班里人,看了几圈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连夏序怀都参加了两个项目。陈凭叹口气,趁着课间先去上了趟厕所。

等他回来,单子上三千米的项目后面多了个人名——郁白。

陈凭瞪大眼仔细确认了几遍,本想回头问问郁白,但看他在学习,就歇了心思。实在不怪陈凭吃惊,郁白之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运动会的任何项目,其他活动还好说,但运动会,郁白只是每年在场边给人加油而已。

或许因为是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所以郁白想有点参与感,陈凭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声张。不过一上来就报三千米,着实有点太实在了。陈凭心中不禁更加佩服起了郁白,甚至有点想送面锦旗,连带着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瞻仰。

张途默默把椅子移得离他远了点。

运动会那天天气很好,操场上拉了横幅,到处都是学生,加油呐喊声,吹哨声和广播声,吵吵嚷嚷的,壮观热闹。

看台上划分了班级区域,座位旁栓的有气球。郁白刚在下面给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几个同学喊完加油,现在无所事事地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左手逗着个气球。阳光刺眼,他半垂着眸,懒洋洋地看操场上的比赛。

蒋鹂和张途正在远些的地方扔标枪,班里有些同学过去给他们加油打气。

“接下来是高二男女跳远比赛,请各班参加比赛的同学到操场中间集合。”

广播在喊下一场要比赛的内容和参赛名单,夏序怀和严月站起来,往操场中央走去。他们的衣服前后用别针别了号码牌,出发前看台上的同学都在给他们充气加油,坐在最前面的向晴拍了拍两人的肩。

等参加跳远的同学都集合好后,广播开始播报下一场比赛项目。

“请参加高二男子三千米的同学到塑胶跑道集合,请参加男子三千米的同学到塑胶跑道集合。高二一班刘博文,高二二班胡行……高二二十班郁白……”

郁白阖着眼睛,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他疑惑地抬头,直到广播第二次喊到他的名字时才反应过来。

陈凭拿着号码牌屁颠屁颠地跑上来,对他说:“郁白,别紧张,我们大家都会给你加油的!”

郁白沉默两秒,没说什么,站起来把号码牌别在衣服上。陈凭帮他把另一个别在后面,嘴里一直喋喋不休:“千万别紧张,我等会儿就在旁边给你摇旗呐喊,拿不拿名次不重要的……”

周围的同学也很吃惊,没想到郁白会报这个项目,但不妨碍他们为郁白加油鼓劲。

“是啊,你就放松跑,等会儿我们都下去给你加油!”

“对,咱们等你凯旋!”

“郁白加油!”

郁白走下看台,向晴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别紧张。”

“谢谢晴姐。”郁白接过喝了两口,然后走到集合点。

日头更大了,晒得塑胶跑道都有些反光,郁白站好位置,随着裁判一声哨响,迈开腿朝前跑去。

蒋鹂和张途比完赛回来,但现在不好穿过操场,所以只能在外围走动。他们看见了郁白,索性停下来给他加油。

跳远那边,女子跳远和男子跳远同时举行,但都还没轮到夏序怀和严月。严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男生,夏序怀很高,正专注盯着前面的比赛进程,挺拔的身形遮住了晒在她身上的太阳。

两人被操场上奔跑的人吸引了目光,他们几乎是一同看见了其中的郁白。郁白已经跑了四圈,他跑得并不算快,拿不到前三的名次。但哪怕是这样,周围观赛的人也能看出他在尽力奔跑,二十班的同学几乎都围在了操场边给他加油。

跳远号码已经念到了夏序怀,他收回目光,在裁判的示意下准备起跳。

郁白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额头出了很多汗,打湿了刘海和鬓角。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鼻子和嘴巴都用来呼吸还是觉得不够,肺部艰难地运作着,两条腿只是机械地在不停跑动。

“郁白加油!郁白加油!”

比完赛的夏序怀和严月走到塑胶跑道旁边,郁白正向他们这里跑来。夏序怀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蹙起了眉。

“我觉得郁白不太对劲。”严月也看出来了。

还有一圈半就跑完了,郁白看着反光的跑道想。他呼出的气体灼热,鼻尖到咽喉的位置都泛起了疼。还没等他最后冲刺,忽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后赶紧冲了过去。

“郁白!郁白你怎么样了?”

“怎么摔了?”

“好像是晕倒了!”

向晴边跑过去边焦急地大喊:“快送医务室!快!”

离郁白最近的是夏序怀和严月,夏序怀没有犹豫,背起郁白就往医务室跑。离开前,他偏头看了眼孙华。孙华神情慌张,脸也白了。

向晴和严月跟过去看情况,陈凭留下来组织纪律,他们还有些项目没有比完。

几乎是背起郁白的瞬间,夏序怀就凝住了神情。郁白太轻了,不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该有的重量,夏序怀甚至感觉自己背上的人能被一阵风吹倒。

郁白趴在夏序怀的背上,不知是被颠醒了还是怎样,渐渐恢复了意识。他脑袋搭在夏序怀的肩膀处,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好像是茉莉花香。

“我……没事……”郁白动了一下。

听到他说话,夏序怀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别动,带你去医务室。”

医务室里,郁白躺在床上,校医对他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没什么大事,应该是低血糖。待在这多休息会儿吧。”校医说。

向晴和严月晚来一步,听到说没事,齐齐松了口气。

郁白吃了些校医室为这次运动会准备的糖果饼干,脸色好了些。他手上和膝盖上有些擦伤,但还好不重,只是破了点皮,已经涂了药。

向晴和严月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夏序怀留下来照看郁白。

医务室很安静,没什么人,郁白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夏序怀,有点不自在。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郁白轻声说。

夏序怀没回答,拿了张湿巾递给他,让他擦脸擦手。

校医从里间出来又检查了一下郁白的情况,说:“平时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好像有点营养不良。”

“我没有。”郁白回答得太快,夏序怀瞥了他一眼。

郁白撑着一股气,缓慢呼吸。他其实很容易脸红,有时候被陈凭他们逗笑了,就能从脸红到耳朵,然后被他们惊奇地围观。所以平常郁白都会努力忍着,尽量不让别人发现他容易脸红,觉得他好欺负。校医说的话让他很不好意思,于是他急于反驳,又赶忙憋着口气,以免脸红。

夏序怀多看了两秒他莫名其妙红起来的耳朵,还以为他热。

校医接了杯水,回到里间前还说了句:“还是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不然怎么继续长高。”

“郁白!你没事吧?”陈凭和张途突然冲了进来,着急地问他。

两个人鼻尖上都是汗,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已经没事了,”郁白看着他俩,愧疚道,“我们班是不是没分数了?”

就算拿不到前三,能跑完也好,这样运动会结束,也能给班里拉点分数。郁白皱着眉想。

“你还关心什么分数!”陈凭吓得半死,气道,“你说你报什么三千米啊!想有点参与感就报个轻松点的啊,你都快把我吓得归西了你知道吗?”

“郁白,你真的快吓死大家了,我现在心脏都还慌着。”张途拍拍胸脯,附和道。

等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完,郁白才插了一句:“我没报。”

声音戛然而止,陈凭张开嘴,半天才合上,又打开问:“没报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你没报三千米?那名单上怎么会有你的名字?”张途疑惑。

陈凭身上还揣着那张报名单,他掏出打开,递给郁白看:“你看,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呢。”

张途也上前,几乎是瞟了一眼,他就对着陈凭脑袋来了一下。

“你瞎啊!抄了郁白这么久的作业,这是他字吗?”

陈凭瞪大眼仔细看,挠挠头:“好像……还真不是,郁白字没这么丑。”

张途气得翻了个白眼,又给他脑袋来了一下。

“是孙华。”夏序怀站在一旁,忽然说道。

他这么一说,张途也想起来了。报名那天,陈凭去上厕所,名单就放在桌子上。中途孙华来了,好像还拿起名单看了看,当时张途在看,所以没有过多在意。倒是坐在后面的夏序怀掀了下眼皮,但也没多想。

“卧槽,孙华这个孙子!”陈凭咬牙骂了声。

“这个事一定得和晴姐说。”张途说。

“走!现在就去!我们去揭穿这个小人的行径!”陈凭一刻也等不了,恨不得立马揍过去。

“等等,”郁白阻止他们,“这事我自己解决,先别告诉晴姐。”

郁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沉了下来。

夏序怀挑眉,有一点诧异。毕竟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他还以为郁白只是个独来独往,不怎么爱说话只会学习的人。

陈凭和张途在医务室也待没多久,两人还有比赛,所以提早回去了。

运动会结束后,夏序怀和郁白才回到教室。

两人一进来,班里人都看向郁白,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

郁白的桌子上也堆满了东西,都是零食糖果饮料。他看着这些东西,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时候那点凶劲,倒是散了个干净,夏序怀好笑地想。

好在二十班的学生也都知道郁白一向不爱说话,看他没什么事,也就转头做自己的事情了。

郁白松了口气,把大家给他的东西都收进桌子里。

运动会当天没有晚自习,可以早点回家。

夏序怀开门,一股肉汤味弥漫在客厅里,应该是舒绘正在厨房煲汤做饭。

听到开门的动静,舒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是小怀回来了吗?”

“小怀回来了。”夏承关好不容易也在家,他提着拖把杆,从书房出来。

“爸。”夏序怀换鞋进来。

“正好可以吃饭了,进来帮我端一下菜。”舒绘冲外喊了一声。

父子俩走进厨房,端菜的端菜,盛饭的盛饭。

三人在饭桌旁坐下,舒绘问道:“今天运动会怎么样?好玩吗?”

夏序怀点头:“还好。”

饭桌上的菜色香味俱全,但夏序怀碗里只有半碗米饭,显然没什么胃口。

“小怀,明天要不要带些鸡汤去学校?”舒绘看着他的碗底,心里叹了口气。

“你阿姨今天熬的汤很香。”夏承关已经喝了一碗,还有些意犹未尽。

上次带的猪肝汤喝完了,舒绘后来又接着熬了好几天不重样的汤,但夏序怀没再带去学校过,反而全都进了夏承关的肚子。

“好。”夏序怀顿了一下,然后答应下来。

舒绘大喜,拍开夏承关想要盛汤的手,把那锅没怎么动的汤端回厨房。

“不是,小绘……我这……”夏承关看看两人,最后无奈放下手,夹起了其他菜。

第二天中午,郁白照常在食堂打了满满一小盆饭,然后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还没等他开始吃,对面忽然坐下一个人。郁白刚抬头,面前就多了一个空碗。

夏序怀好像是故意跟着他的,两手空空地坐着,跟整个食堂正在吃饭打饭的人都不一样。

“人太多,排不上队。”夏序怀淡淡道。

郁白去看窗口,果然每一个窗口都排了很长的队,要是现在去排的话,可能就吃不上饭了。

“所以?”郁白收回视线,盯着面前的空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的饭,分我一点。”夏序怀没有任何的不好意思,甚至还冠冕堂皇地解释了一句,“而且我吃不完,某人可能又会说我浪费粮食可耻。”

郁白皱眉,确定了他说的“某人”是谁,但是他明明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不过,想到昨天运动会夏序怀背着他去医务室,后来还留下来照顾他,郁白就说不出拒绝的话。

郁白握紧筷子,有点不情愿地扒了些饭菜给他,还好夏序怀也没有要很多,不然他就吃不饱了。

郁白端回自己那大半份饭埋头吃,刚开始还有些愤愤,但后来就忘了这点不愉快,专心吃起来。

等他吃完,一碗热乎的鸡汤被推到他的面前。

夏序怀一边把剩下的汤倒进自己碗里,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礼尚往来。”

那碗汤里还有两个鸡腿,郁白低着头看,一时没有说话。

明明刚吃过饭,郁白的脸却又白了几分。他猜想,夏序怀可能已经知道了。因为家长会陈凭说的那几句话和运动会他晕倒的事情,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的家境,从而怜悯同情他。

沉默片刻,郁白才低声说:“我不用,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和可怜……”

“你想太多,”夏序怀打断他,“昨天舒阿姨问了我关于运动会的事,她听到你弱不禁风到跑步还能低血糖晕倒,所以同情、可怜你,特意熬了汤让我带给你喝。”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夏序怀在“弱不禁风”“同情”“可怜”等词上面加重了语气。

“你不喝可以自己和舒阿姨说,汤凉了之后我会全部倒掉。”夏序怀似乎真的不关心他到底怎样,只是慢慢喝着自己的那份汤。

郁白有一点生气,他瞪着夏序怀,质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分走我的饭?”

“因为我真的吃不完。”夏序怀语气平淡,无辜地讲述一个事实。

看着郁白愤怒地吃完了肉和汤,夏序怀才无声地弯了下唇角。

等他们吃完回去,班里正在闹腾,好像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陈凭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手里的表格。

“蒋鹂,女子标枪第一名!鹂姐,以后您就是我亲姐!”陈凭双手合十,冲坐在下面的蒋鹂深深一拜。

其余人拍桌拍掌欢呼着,蒋鹂有点害羞地笑。

张途看见夏序怀和郁白进来,连忙冲他们说:“运动会成绩排名出来了,我们班排第五名呢!夏序怀你的两个项目都是第一,厉害啊!”

“鼓掌鼓掌!”陈凭吆喝一声。

热烈的掌声响起,夹杂着喝彩声。

夏序怀淡笑着,没有说话。郁白看他一眼,心想,如果我能跑完不晕过去,班级名次可能会更高些。

“还有还有啊,”陈凭示意他们安静,“我们张途同学的标枪差点扎到裁判,荣获倒数第一名!”

“我靠陈凭你是不是想死!”张途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下面全都是“嘘”声,紧接着全班哄堂大笑。

闹完了,韩青才站起来组织纪律:“安静安静,午休了!”

夏序怀眼里的笑还没散,低头看手机上的消息。

妈:【昨天学校举办运动会你怎么没和我说?你今年也没参加吧?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学校搞这些就是在浪费时间。】

夏序怀关掉手机,扔进书包里。

“你怎么了?”郁白问他。这人刚刚还笑着呢,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夏序怀喝了口热水,喉结上下滚动,缓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没事。”

郁白多看了他几眼,没有追问。

周六上午上完课放假,郁白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沙滩公园,他约了孙华。

孙华姗姗来迟,在离他有点远的地方站住,挑衅地问:“你找我有事?”

“运动会报名单,是你写了我的名字。”郁白看着他。

孙华满不在乎道:“是啊,怎么,你要哭着向晴姐告状吗?”

“你真的很蠢。”郁白略带嘲讽。

“你什么意思?”

郁白上前一步,眼神沉沉:“我的意思是,你最好不要再惹我,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这些过家家的游戏。”

“少看不起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孙华显然生气了,他胸膛起伏,攥紧了手中的书包带。

“你可以试试。”郁白一字一顿道。

孙华心一紧,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高一上学期的时候,学校门口发生过一场群架斗殴事件,说是群架,其实是几个外校的人围殴一个本校的学生。当时是周六上午放假的时间,学校门口的保安年纪大了,拦不住他们,是围观的学生里有人报了警,才制止了这场斗殴。警察来的时候,那几个外校生已经全都趴在了地上,而那个本校生虽然也被打得不轻,但还能站在地上。

有人把这段视频录了下来,学校里面疯传过,孙华也看过。里面的那个本校生打起人来不要命,根本不管别人怎么打他,只管把人往死里打,拳拳到肉,用尽力气。结束时他站起来,环视了一圈围观的学生,眼神凶狠到让人心里一惊。

那个本校生,就是郁白。

“挺会吓唬人。”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郁白转身,发现夏序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这儿的,脸上还带了点笑。不过郁白怎么看,都觉得他在嘲笑自己。

“你在这儿干什么?”郁白警惕地问。

夏序怀瞥了眼已经走远的孙华,答:“散心。”

郁白根本不信,他闻到空气里有一点尼古丁的味道,冲淡了那股茉莉花洗衣液的香味。

郁白抿唇,突然撇开眼说了一句:“运动会那天,谢谢。”

夏序怀想到了那天背上的重量,但他说:“是指你弱不禁风到跑步都能晕倒的那天?”

郁白张嘴,但无法反驳。最后只能忍着,干巴巴地回一句:“你不说话的时候,人还挺好的。”

夏序怀道:“过奖。”

郁白不懂他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明明出教室之前还冷着一张脸。但他懒得再想,招呼也不打就转身离开。

夏序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去取自行车回家。

五月底,又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郁白没什么感觉,照往常一般认真学习复习,倒是坐在前面的陈凭每天都要双手合十冲他拜一下。虽然如此,但陈凭对于上体育课的热情分毫不减。

体育课每周一节,课上没什么内容,跑两圈就能自由活动。男生一般打篮球打乒乓球,女生找片空地打羽毛球,也有些人躲在看台后面的器材室玩手机。

夏序怀一般会加入打篮球的行列,而郁白对运动没什么兴趣,会去月亮湖旁边的花廊找个地儿坐下,要么看鱼,要么背单词。

可这次课上,还没等郁白去月亮湖,篮球场上突然发生了争执。

这节课不止他们一个班上,还有高二八班的人也在。

两个班渐渐聚拢起来,形成对峙的局面。

“我说了,这个地儿是我们班先来的!”说话的是八班的班长,叫罗木。

“你放屁,这……”陈凭话还没说完,被张途拉了一把。

“这儿有十几个场地,就我们两个班上课,没必要揪着这个不放吧?”韩青有意缓和气氛。

“确实没必要,”罗木拍了两下手里的篮球,“所以你们可以走了。”

“我靠你少给老子嚣张!”陈凭上前,立马被八班的一个人推了一把。

“卧槽,你们还敢上手!”

“是不是欠揍,臭不要脸的玩意儿!”

二十班的人都被他们的举动激怒了,两个班互相推搡着,眼看就要打起来。

“老师来了。”郁白本来站在最外围,看情况不对,就去找了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在解散后就消失不见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躲着睡觉,见他们闹成一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干什么!都给我散开!”

体育老师训了他们几句就走了,八班的人重新找了地方打篮球。临走时,罗木回头看了眼郁白。

陈凭啪啪拍着篮球,怒气还没散:“八班的向来看不惯我们这些普通班的,仗着自己成绩好在学校狗眼看人低。”

“算了,别说了,我们打球。”张途把球传给夏序怀。

这件事解决,郁白也没有去湖边了。他找了张没人用的乒乓球台坐着,边背单词边看两眼班里人打球。

体育课结束,一群人慢悠悠地回班。

操场和教学楼之间有公告栏,陈凭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转头对上一张照片。

“我去,这照片上的人怎么这么像夏序怀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还真是像啊!”

“就这么个轮廓,你们哪看出来像的?”

公告栏里的照片贴的时间有些长,被雨淋过,面部已经发白了,只能看清一只眼睛。

“我看看哈,年级第一……名字也糊掉了,看不清。”陈凭眯着眼,还是辨认不出底下的字。

“肯定不是了,如果夏序怀是精英班的,那他就算留级也该找个精英班啊,来我们这种普通班干什么?”

“自信点,说不定是我们普通班更好呢?”

“……你到底哪来的自信?”

“我看这就不是夏序怀,就一只眼睛有点像而已。年级第一跑我们班来,开什么玩笑?”

“我觉得你说的对。”

“爱卿之言,深得朕心。”

郁白上前看了眼照片,几乎立刻肯定这上面的就是夏序怀。他看一圈周围人,没看见夏序怀的影子,估计早就回班了。

如果他们知道照片上的就是夏序怀,不知道会不会大吃一惊。

月考前一天,遵照二十班的传统,郁白的桌子上不出意外地出现了“供品”。他被一圈人围着,虔诚地膜拜。

“信男愿意三天不吃辣条,换取这次月考提五个名次!”

“信女愿用大腿上的两斤肉换取这次月考总分提高五十分!”

郁白面无表情地坐着,一动不动。

等人都散干净了,郁白才转头问夏序怀:“你笑什么?”

夏序怀唇角微扬,说:“知道供台上的猪吗?”

你像那个。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郁白听明白了。他沉默两秒,然后说:“下个月就会供你了,开心吗?”

夏序怀:“……”

好不容易看见他吃瘪,郁白偏过头笑出了声。

前面的陈凭听见了郁白的笑声,他不明所以,但还是转头对着夏序怀说:“你要不要也上供一下,很灵的。”

夏序怀微挑眉:“也好。”

他把带来的保温桶放在郁白桌上,意思不言而喻。夏序怀现在隔两三天就会带一次汤,一周都不会重样,郁白也喝了不少。

郁白伸手戳戳那个桶,问他:“今天是什么汤?”

“猪蹄汤。”夏序怀好整以暇地看他。

郁白撤回手:“……”

报复,完全就是报复!

郁白瞪他,最后皱眉喝下两碗猪蹄汤。

两天的试考完,二十班有一种虚脱的萎靡感。张途趴在桌子上“苟延残喘”,连晚饭都没去吃。倒是陈凭在一旁吃鸡腿吃得起劲。

“你竟然还吃得下?”张途看他。

“哼,”陈凭潇洒一笑,“最后的晚餐,吃完我就去跳楼。”

“咱们班就在一楼,你去跳吧。”

陈凭吃完抹嘴,从旁边的窗户翻出去,还没走到走廊边,就被涂尘忠揪住了领子,然后站在那被训了十几分钟。

“傻逼。”张途简短评价。

天气越来越热了,后门为了通风是开着的。

郁白还在看这次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夏序怀拿了根圆珠笔在草稿纸上给他演算步骤,两人凑得有些近。

有晚风从开着的门窗灌进来,郁白的额发被风吹动,他闻到了一股茉莉花混着油墨的香气,浅淡好闻。

班里突然起了些躁动,所有人都朝窗外看去。

天边有一大片晚霞,粉橙橙地铺洒在天际,霞光蔓延,照在人的脸上都是温柔的光晕。教室里被分割出一片碎金光幕,他们在这方光幕里,望向那片广阔的云霞。

六月,天早就放亮了,气温慢慢攀升,属于夏季的波动来临。

十字路口突然冲出来一个人,背着书包的郁白停住脚步,被红灯拦住了往前奔跑的步伐。

身后传来车铃声,一辆自行车停在他身边。夏序怀一脚踩住地面稳住车身,他看向郁白,说:“上来。”

绿灯亮起,郁白没有犹豫,跳上车后座,任身前的人踩动脚踏板,带着他往学校去。

路边只剩下几辆早点小吃车,郁白看见他们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回家了。

夏序怀上身微躬骑得很快,他的衣裳被风灌满鼓起,衣角挨着郁白。郁白大声问他:“你怎么也迟到了?”

“睡过了。”夏序怀回答。

郁白昨天晚上多做了一张卷子,所以睡晚了。今早起来一看手机,已经七点了。他快速洗漱了一下,拿起书包就往外跑,没想到会遇到夏序怀。

离学校还有一小段路时,夏序怀猛地刹住了车。郁白身形一晃,慌乱地伸手抱住了前面人的腰。他着急地问:“怎么了?”

夏序怀微喘着气,说:“打铃了。”

郁白仔细听,再拿出手机看,已经是早读时间了。

“那怎么办?”

说话间,郁白意识到自己的手搂住了夏序怀的腰,于是连忙放手。

夏序怀只穿了件短袖,隔着不厚的布料,他感觉到腰间的那一点温度撤离。

他垂下眼,调转了车头,说:“先去吃早饭。”

“这算是什么办法?”郁白从没迟到过,觉得他的决定简直匪夷所思。

夏序怀这下不急了,反而慢悠悠地骑着车,他解释道:“现在进去,可能会被保安抓住记名字。进了班,就会碰上晴姐。我们等早饭时间再进校,保安会以为我们是请假之后来上课的,也不会碰到老师。”

郁白狐疑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笃定道:“你一定迟到过很多次。”

所以才会这么有经验。

夏序怀轻笑一声,没有说话。

骑了一会儿,夏序怀的手突然朝后伸来。郁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拳头,问:“干嘛?”

夏序怀松开手指,他的手心躺着一颗糖。

“儿童节快乐。”前面随着风送来一句话,飘落在郁白的耳旁。

郁白一怔,他抬头,只能看见夏序怀的后脑勺,头顶的发丝随着风微微晃动。他犹豫着,伸手拿过那枚糖,低声念出深棕色包装纸上的字。

“话梅糖。”

郁白撕开包装,把糖含进嘴里。一股酸甜溢满口腔,刺激味蕾,郁白用舌尖抵着糖球,微眯起眼睛。

早上还算凉快,夏序怀骑着车带郁白停在一家面馆前,他撩开帘子走进去,要了两碗牛肉面。

郁白打量了一下这家店,发现店虽小,人却很多。他见夏序怀的举动熟练,于是再次笃定夏序怀每次迟到之后都会来这家店吃早饭。

“我把钱给你。”郁白从书包里找出钱递给他。

夏序怀没接,他说:“我不用现金。”

郁白收回手,又从书包里拿出手机,顿了下,说:“我微信没有钱。”

“先欠着。”夏序怀拿过他的手机,在微信上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添加好友。

郁白的手机有点小,没有密码,也没有什么软件。虽然上面有一些同学的微信和联系方式,但是基本不怎么用。所以微信界面很干净,此时上面突兀地多出了一个红点。

面很快上来,刚煮好的牛肉面的味道很香,郁白的肚子响了一声。他抽了双筷子,低头吃起来。汤面凉得慢,即便郁白一边吹一边吃,但还是有点像仓鼠遇到食物一样,急不可耐地往嘴里存粮。

“好吃吗?”夏序怀问,他也抽了双筷子,把浮在汤面上的香菜夹到纸巾上。

等了半晌没听见郁白说话,夏序怀才想起他这个时候听不见。大约是受郁白的影响,夏序怀勾起了些食欲,一大碗面被吃掉大半。

吃饱喝足,两人算了下时间,在高二吃早饭的时候,回了教室。

陈凭正在前面打水,他在食堂买了包子回来啃,看见他俩背着书包进来,眯起了眼睛。他来回扫视两人,问:“你们俩早读一起失踪,干什么坏事去了?”

“睡过了。”郁白说。

“这么巧?你们俩昨晚一起睡的?”

夏序怀:“……”

郁白:“……”

陈凭:“开个玩笑嘛,看把你俩吓得。”

陈凭打完水转身,还没走掉,就看见韩青拿着一张成绩单进来,贴在水箱上面。他两口吃完手上的包子,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凑上去看。夏序怀和郁白背着书包,还没回座位,也上前去看成绩单。

很快,成绩单下就围了很多人。

“卧槽!我眼花了?”

“我的妈呀,这真的假的?”

“我好像不识数了,不对,我应该是出现幻觉了……”

所有人几乎是同时转头,目光定在夏序怀身上,不动了。

陈凭呆呆地张嘴,说:“哥,你知道你自己考了多少吗?”

张途喃喃道:“那张照片,真的是夏序怀。”

郁白也看着夏序怀,他估算过两人的差距,但此刻真正看到这个数字,心里还是一惊。

最先看到成绩单已经震惊过的韩青补充了一句:“夏序怀是年级第一。”

“这成绩……真活该他是年纪第一啊。”

“怎么说话呢,”陈凭手肘撞了下说话的人,“这以后就得叫哥啊,亲哥。”

夏序怀淡笑:“只是比你们多学了一年。”

“谦虚,真是谦虚!”

“我多学两年都不一定能考这么多。”

夏序怀的视线扫过周围人,最后看向孙华。他的举动毫不避讳,其余人也就纳闷地看着他俩,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孙华后退一步,莫名有点心虚:“看我干什么?”

“怕你针对我。”夏序怀轻飘飘道。

郁白心里一动,他眨了下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张途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又憋了回去。

“你……”孙华咬牙,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上课铃响了,向晴进来上课,前面围着的人还没散,她一眼就看见了夏序怀和郁白肩上的书包。

“你们两个,是迟到,还是打算逃学?”向晴站在门口,审视他俩。

一瞬间,其他人都撤了个干净,回到座位上。

“我们……”郁白揪着书包带想措辞。

“本来打算逃课,”夏序怀顶着郁白快把他头上瞪出一个洞的目光,不急不徐道,“但是想到校训好像不让逃课,所以准备回座位。”

下面坐着的同学憋着笑,陈凭和张途冲他们举了个大拇指。

向晴皱眉:“快回去。”

夏序怀和郁白转身回到座位,陈凭迫不及待地转头说:“牛啊牛啊!不愧是年级第一!”

“可惜我们就剩这一天的缘分了,等座位表一出来,我们可就不坐一块了。”张途摇头叹息。

郁白拿书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看向黑板。

下了课,夏序怀坐在座位上转笔,反常地没掏出卷子做。

“看看人家,连走神都是这么的英俊帅气,充满了智慧的气息。”陈凭啧啧赞叹。

“是的,”张途点头附和,“一对比,你就跟头傻猪似的。”

夏序怀抬眼看时钟,在离上课还有三分钟时,他好像终于决定了什么,起身出去。

“晴姐。”夏序怀敲了办公室的门进来。

向晴抬头:“有事?”

“嗯,换座位的事。”

“座位表还在排,中午就能换座了。”

“不用给我换座了。”夏序怀凝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今早腰间那只手臂的温度。

“不是说坐后面看不见?”

“……配了眼镜。”虽然从来没拿出来用过。

“也行,”向晴点头“反正你个子高,坐前面容易挡着别人。”

“谢谢晴姐。”

走出办公室,夏序怀在走廊上站了两秒。他看着廊外浮动的光影,突然不明白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他想转身回去,再和向晴说一下换座位的事,可是脚定在地上没动,然后上课铃响了。

夏序怀手指蜷了一下又松开,最后迈步进了班。

上午倒数第二节课下课,有人来二十班找夏序怀。

郁白往外看了眼,是个男生,比夏序怀矮了点,两人站在外面说了两句话,然后那个男生就走了。

夏序怀回到座位上,陈凭立马扭头问他:“这人谁啊?”

“同学。”夏序怀简短回答。

“是你在高三八班的同学?那他来找你干什么?”

“中午一起吃个饭。”

“陈凭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张途嫌弃他。

“你懂什么?”陈凭理直气壮,“我这是对神一样的人物有着非一样的向往和关心!”

“扯犊子呢……”

夏序怀瞥一眼郁白,突然说:“你也一起去。”

郁白正在走神,脑子还没转过来,所以表情有些呆。

“他过几天就要高考,饭卡里的钱还剩很多,所以来请我吃个饭。”夏序怀又说。

“嗯。”郁白低声应了一下。

到了中午,郁白跟着夏序怀去吃饭,他以为是去大食堂,但没想到夏序怀直接领着他上了小食堂三层。

小食堂总共四层,一二层的饭菜和大食堂的一样,三层是单独小炒菜,四层是教师食堂。

郁白从来没上过三层吃饭,但从表面来看,和其他食堂也没什么不同。

唐方程已经在等他们了,高三年纪先吃饭,所以他提前打好饭菜找了个位置等。

见夏序怀领着个人过来,唐方程有些诧异,他含着笑问:“是你班上的同学?”

“嗯,”夏序怀点头,又补了一句,“同桌。”

唐方程倒也没多问,只是和郁白打招呼:“我叫唐方程。”

“我叫郁白。”郁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夏序怀旁边坐下。

唐方程在他俩身上来回巡视,然后耸肩道:“你没说带人,我只打了两份饭。”

郁白扫一眼桌上的饭菜,有荤有素,看上去确实比大食堂的好吃些。他本想说我再去打一份米饭就好,但夏序怀先开了口:“没事,我们俩吃一份。给你省点钱。”

唐方程知道夏序怀饭量小,但看他和另一个人一起吃一份还是挺稀奇的。他笑骂了一句:“那我还得谢谢你。”

三个人边吃边聊,主要是唐方程和夏序怀聊天,郁白埋头吃饭。

虽然这些菜肉很多,但郁白吃着觉得有点柴。

“……班里一部分人都保送了。还记得教我们数学的陶老师吗,听说你走了,愁的头发就没剩几根了。要我说以你的成绩,也用不着留级,你只要回来,我这第一的位置就是你的。”

夏序怀没接他的话,只是问:“你没保送?”

“保送有什么意思?”唐方程无所谓道,“还是亲自上战场比较有成就感。”

“话说,”唐方程看向郁白,“郁白的成绩怎么样?”

“我成绩一般。”郁白抬头答。

夏序怀意外地看他,不是说吃东西的时候听不见?他看了眼郁白面前的饭,果不其然,在他俩聊天的过程中,郁白已经吃完了。

片刻后,夏序怀起身说:“我去买点东西。”

唐方程看了眼夏序怀排队的背影,冲郁白饶有兴致道:“夏序怀和你的关系很好。”

有吗?

郁白沉默,他只是刚和夏序怀有点熟而已,好像远不如“好”的地步,更没有到“很好”。

“夏序怀没什么朋友,在八班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坐在座位上刷题。班里人差点以为他只是个会学习的书呆子,直到高一的第一次校运动会,他跑三千米拿了第一,我们才发现他深藏不漏。后来大家相处,都觉得他人很不错,就是不怎么爱说话,有点高冷,搞得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装逼。不过可惜后来的运动会他都不怎么参加了,好像是因为他妈妈,我也不是很清楚。”唐方程又耸了下肩。

“再后来就是突然休学了,是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应该有一年了。问他原因,他说病了在医院修养,当时把我吓得呀,差点逃课去看他。还好他没什么事,就是落了一年的课,以他的学习能力,很快就能补回来了。”唐方程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夏序怀也买完东西回来了。

之前夏序怀说休学是因为有事,郁白也没想到是因为病了。可是这段时间,他也没看出来夏序怀身体有什么问题,就是饭量小了些。

“你把剩下的炸香肠炸鸡柳都买了啊?这有点多吧,我还说我请客呢。”唐方程夹了两根肠进碗里。

炸货的香味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吸引郁白的目光,夏序怀挑眉,把这些东西往他面前挪了挪,然后叫了他一声。

“郁白。”

郁白闻声看他,眼神中带了点茫然懵懂。

“快吃。”夏序怀提醒他。

郁白好像才闻到一股香味,他低头,炸得金黄冒油的香肠鸡柳占据了神思,让他一时忘记刚刚在想什么。

学校食堂每层只有一个窗口供应这些东西,是郁白平时不会也不能多看的东西。

郁白吃得很香,夏序怀和唐方程都看出来了。看他吃东西,好像自己的食欲也会变好一样。

午餐时间结束,三人分道扬镳。

夏序怀和郁白回班,看见班里正拖拉着桌椅换座位。因为书本卷子太多,与其搬这些,不如索性抬桌子,这样比较方便。

陈凭看见他俩回来,声泪俱下地说:“你们怎么才回来,再晚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你是要死了吗?”张途在一旁冷冰冰接了一句。

“你才要死了,”陈凭昂着头回怼,又做作地说道,“还好我的位置就和你们隔了一个过道,嘿嘿,也不远!”

郁白已经坐下了,他谁都没看也没理,随便拿了本习题册做。

所有人都在边收拾东西边说话,声音大而吵闹,像一锅煮沸的开水,咕噜咕噜冒着泡,让人心里徒生不安焦躁。有几张桌子堵住了过道,几个男生过去帮忙挪开。

夏序怀上去搭了把手,转身时却对上郁白的目光。郁白很快垂下眼,又对着桌上的题出神。

他今天发呆的次数太多了,心里堵着一团闷气,上不去下不来,吊着神经,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来临,却又不希望它发生。

“此等风水宝地,非常适合朕韬光养晦!”陈凭已经搬好了桌椅,隔着过道冲和他并排的夏序怀说,“坐在年级第一旁边,肯定能沾上那么一点光辉。”

“还是你和郁白好啊,都不用搬桌子换来换去的。”张途叹息一声,搬起桌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他的座位和陈凭他们也没有离得很远,只是往前坐了两排。

班里渐渐安静下来,开始上午休。

郁白眼也不眨地盯着空白的习题,一包东西被放在了他的手边。他缓缓转头,看见夏序怀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在这儿?”

夏序怀有点好笑,他说:“我不在这儿,要去哪?”

郁白环顾四周,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班里已经静下来了,所有人都换好了位置,只有他和夏序怀还在原地没动。

“你……不换座位吗?”郁白下意识捏紧笔,问道。

夏序怀沉默片刻,然后说:“晴姐说我太高,坐前面会挡着人,所以不换座位。”

郁白眨了下眼,略微绷紧的肩松懈下来。他手臂一动,塑料声就响起来。郁白这才看向夏序怀刚刚放在他桌上的东西,那是一包话梅糖,和他早上吃的那颗是一样的。

“儿童节,多吃糖。”

虽然夏序怀脸上的表情很正经,但郁白总觉得他好像在逗弄自己。

“只有小孩子才过儿童节。”郁白轻皱着眉头,没去碰那包糖。

夏序怀伸手,将那包糖直接推到他面前:“不是小孩子也可以过儿童节。”

静了会儿,郁白还是把那包糖放进了桌肚里。

反正不收白不收。

整个午自习,郁白嘴里总含着一枚话梅糖,可能是糖吃多了,他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午自习结束后,班里的人都在努力地醒着神,打水的打水,上厕所的上厕所,打起精神预备上下午的课。

走廊上突然来了很多八班的人,领头的人是罗木,没靠近二十班,只是站在窗外向里看。

这一举动吸引了一楼其他的班级,很多学生站在外面向这儿探头看,好奇发生了什么事情。

韩青走出去,还算温和地问罗木:“你们有事?”

罗木眼里带着一点轻蔑,说:“找你们班夏序怀。”

他音量不小,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夏序怀起身,朝门外走去。郁白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想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找我有事?”夏序怀走到罗木面前,淡声问。

“你就是夏序怀?”罗木上下打量他,面色稍缓道,“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八班?”

教室里陈凭等人早就坐不住了,听见他这么堂而皇之地来班里抢人,几乎都朝外走去,站在夏序怀身后。

韩青用眼神及时制止了他们要脱口而出的话,作为班长,他不能让他们冲动行事。要是事情闹大了,保不齐校领导会偏袒八班。

“怎么样?与其待在这种只会拖你后腿的普通班级,还不如来我们精英班,你应该不会拒绝吧?”罗木有信心夏序怀会答应,不可能会有人拒绝进精英班的。

气氛突然变得严肃凝重起来,虽然罗木说话难听,但二十班的众人没有反驳,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都在等着夏序怀的回答,郁白上午那种滞闷的情绪重又回到心口,他怔怔地看着夏序怀的侧脸。

“好。”

郁白的心一紧,然后,他看见夏序怀漫不经心地一笑道:“你班长的职位给我坐。”

罗木刚提起的笑脸僵住,不可置信地说:“……什么?”

“年级第一做班长,好像很合情合理。”夏序怀又说道。

原本气氛沉闷的场面突然松动了,二十班的众人彼此看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就是啊,夏序怀可是年级第一,做个班长很适合啊!”

“你成绩和夏序怀比也差了一大截,精英班嘛,不就是看成绩说话的?”

“可别看我,”韩青推了下眼镜,“虽然我是班长,但我们毕竟是拖后腿的普通班,没那么多规矩。”

“你们来请夏序怀进精英班,总不至于这么点要求都达不到吧?好没诚意。”

罗木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跟着他的其他八班人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凭和张途在后面笑得很大声,毫不掩饰,生怕对方听不见。

哪怕上课铃响了,八班也没有要走的意思,现在转身离开,岂不是真成了笑话。

奇怪的是,该上下午第一节课的英语老师也还没来,反而是向晴和八班班主任胡老师向他们走来。八班班主任的办公室在四楼,但他们却是从二十班隔壁办公室出来的,像是已经聊了有一会儿。

向晴看着班门口闹哄哄的,也没有说他们什么,只是看向八班班主任,示意他先开口说话。

八班班主任是个笑面虎,他先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下罗木等人,然后转头看向夏序怀,说了和罗木刚刚说得差不多的话。

向晴站在夏序怀身侧,没有表明立场,只是询问他自己的意思。

“谢谢老师,”夏序怀还是一副挑不出错的态度,他淡笑着说,“既然我不能成为八班的班长,那我还是待在二十班更好。”

罗木眼见着自己班班主任的表情迟疑了,他咬着牙,心里紧张又愤怒。

“况且,”夏序怀继续道,“家里的长辈从小教导我要懂礼貌有教养,所以实在是不适合和八班的学生一起学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木气得够呛,脑子一热就口不择言,“你不就是个留级生,和这样一群垃圾待在一起,迟早也和他们一样……”

“住嘴。”八班班主任沉下脸,打断罗木的话。

向晴平静地看着罗木:“垃圾?”

“我……我……”罗木冷静下来,他到底是个学生,此刻不敢直视向晴,心中慌乱不堪。

“胡老师,看来你们班的学生是真该好好教一教了。”向晴说。

八班班主任脸色很难看,原本以为这件事情是不会出什么差错的,顶多过来说两句话的事,结果却搞成这个样子。他推了一把罗木,厉声说:“和二十班道歉。”

罗木攥紧双拳,感觉所有的人都在看自己,一种耻辱感爬满他全身上下。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二十班的众人没人说话,向晴也并不是有意为难他,青春期的孩子面子大过天,难保他不会过激做出什么举动,所以她简单安慰了两句。

八班班主任带着八班学生回去,向晴也挥挥手,让堵在门口的二十班同学回班准备上课。

门外一时只剩下向晴、夏序怀和郁白。

向晴问夏序怀:“真不想去八班?以你的成绩,待在精英班会更好。”

郁白也扭头看他,夏序怀答:“二十班有二十班的好,我更喜欢这里。”

“好,”向晴笑笑,也不勉强,“回去上课吧。”

向晴转身回了办公室,夏序怀偏头,看郁白有点愣,便在他后脑勺轻拍了一下:“回去了。”

郁白回神,他跟在夏序怀身后,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好像被某人动手动脚碰了。

于是他在背后瞪了某人一眼,又在某人回头的时候移开视线,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周六上午放学,舒绘开车来接夏序怀。

放假的日子校门口都是家长车辆,显得拥挤堵塞,有交警前来指挥交通。虽然车多人多,但疏散起来也很快,等校门空了大半已经没什么人的时候,舒绘才看见夏序怀推着自行车走出来。

舒绘提早给他发了消息说来接他,于是夏序怀看见她的车时,便径直走了过去。

“阿姨,我不是说不用来接我的吗?”夏序怀有点无奈。

“我开车多方便啊,正好来接你去吃火锅。”舒绘没明白他的意思,自顾自高兴地说。

“那自行车怎么办?”夏序怀晃了下车头,示意她低头看。

舒绘:“……我忘了。”

舒绘和夏序怀一个坐在车里,一个站在车外,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还没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就这样过了两秒,舒绘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

“小白!”

郁白刚出校门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夏序怀和坐在车里的舒绘,他本想当作没看见,转身直接走的,但舒绘这一叫,他就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了。

郁白慢吞吞地转身,走到两人身边,叫了一声:“舒阿姨。”

“好巧啊,我正好来接小怀去吃饭。”舒绘边说边下了车。

郁白面对长辈总是有些不自在,他说:“那我先回家了。”

“别急着走啊,”舒绘拉住他,“跟我们一块儿去吃火锅!”

郁白一愣,他下意识看了夏序怀一眼,然后略显慌乱地说:“不、不用了,我还是先回家……”

“不要不好意思,快上车!”舒绘拉开副驾驶的门,挥着手让他坐进去。

郁白没动,他再次看向夏序怀。夏序怀瞥他一眼,终于开口说:“我先把车骑回去,你坐车上跟着阿姨。”

“小白,快来。”舒绘坚持不懈地邀请他,郁白只好走过去,钻进车里。

夏序怀骑上车,先走一步。郁白局促地坐着,把书包抱在怀里。

舒绘发动车,慢慢跟在夏序怀身后。她看出了郁白有点紧张,也就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点开车载音乐,放了首舒缓的钢琴曲。

郁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夏序怀的背影,渐渐在音乐声中放松下来,不过一会儿,车子停在一个小区门口。

夏序怀骑着车进了小区,舒绘拉了手刹,轻声说:“我们在这里等一下小怀。”

“好。”郁白点头的模样有点乖。他从窗玻璃往外看是看不见高耸的楼顶的,但还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夏序怀住的地方。

“小白,我想问你件事。”舒绘把音乐的声音调小,温声说。

郁白转过头来看她,舒绘接着说:“小怀这段时间总是会带汤去学校,那些汤都喝了吗?”

“嗯,”郁白垂下眼,微红着脸道谢,“谢谢阿姨,那些汤都很好喝,我都喝完了,没有浪费。”

舒绘顿住,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郁白说完后没听到她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她。

舒绘的神情一瞬间恢复如常,短短两秒,她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舒绘温柔地笑笑,问:“你和小怀一起喝的吗?”

郁白怕她觉得自己不懂礼貌,把那些汤都喝了,于是连忙回答:“是,我们一人一半。”

舒绘了然,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以后常做,小白就赏脸多喝几碗。”

“谢谢阿姨。”郁白真诚道谢。

不过是见舒绘第二面,但郁白却莫名觉得她和自己的妈妈很像,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暖意。

夏序怀动作很快,他们刚聊完,他就走出了小区,打开后车门坐进去。

郁白偷偷瞅他一眼,夏序怀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到后面来坐。”

郁白看舒绘没说什么,便解开安全带,坐到夏序怀旁边。

舒绘放下手刹,向城北的方向开过去。密闭的空间里,只有钢琴声流淌,再没有其他声音。

夏序怀也没和郁白聊天,他掏出手机,好像在回消息。郁白觉得他总有回不完的消息,而且每次看完手机,脸色都说不上好。

不过十几分钟时间,车停在一家火锅店前。舒绘锁好车门,带着他们两个进去,找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

服务员拿了两本菜单过来,舒绘看一本,顺手把另一本递给郁白:“别客气,想吃什么就点。”

“谢谢阿姨。”郁白拘谨地接过,打开放在桌子上。

夏序怀坐在他旁边,动手翻了几页菜单。

郁白几乎没怎么进饭店吃过饭,所以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讲都很新奇。面前的桌子上有四个相同的黑色圆圈,在他们手侧的位置,郁白多瞧了几眼,伸手去碰。

夏序怀适时抓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别碰。”

郁白缩回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会被人笑。

但夏序怀只是仔细查看他手边的圆圈,然后向他解释:“上面要煮东西,通电的,小心点。”

“哦。”郁白小声应了一句。

舒绘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只是喃喃道:“嗯……我们三个人的话,就要五盘肉好了,羊肉牛肉鸡肉鱼肉小酥肉……”

“看一下,想吃什么。”夏序怀翻着菜单,询问郁白。

郁白有点眼花缭乱,不知道该怎么选。

“小白想吃什么口味的锅底?”舒绘问他。

夏序怀把菜单翻到第一页,指着上面的口味示意他看:“辣的,不辣的,番茄的……”

郁白思索了一下,最后说:“我要辣的吧。”

“好,”舒绘合上菜单,对服务员说,“两个牛油锅底,一个清汤锅底,再加上我刚刚点的这些,谢谢。”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确定好了菜单,然后下去打单子。

“小怀,你带小白去调小料,我打个电话。”

“嗯。”夏序怀起身,带着郁白去调料台。

这个火锅店很大,共有两层,第二层都是包厢。一楼的调料台在大堂中央,占了不小的地方,上面有各种调料和水果凉菜。

郁白学着夏序怀的样子往小碗里加自己喜欢的小料,然后帮忙端了两盘水果回去。

店里的菜上得很快,两红一白的三只小锅端上来放在黑圆圈上,服务员给他们按了开关。

隔着沸腾的水蒸气,舒绘给郁白夹了一筷子肉放进锅里,说:“使劲吃,不够再点。”

牛油锅底汤汁翻滚,鲜辣扑鼻勾引馋虫。

“熟了再吃。”夏序怀又往他锅里夹了些其他的肉。

郁白慢慢点头,盯着自己的小锅,等肉飘起来,就夹起来放进蘸料里,然后吃进嘴里。

几乎是入口的那一刻,郁白的眼睛就亮了。

夏序怀在他的杯子里倒了些饮料,郁白端起来抿了一口,他辣得鼻尖冒出细汗,嘴唇较平时也鲜红不少。

舒绘点的菜很多,除了五盘肉,还有丸子蔬菜,桌子上都摆不下,桌旁的推车上也挤满了菜。

夏序怀吃得很慢,几乎全程都在给舒绘和郁白夹菜烫菜,兼顾着倒饮料拿凉菜等服务行动,简直比服务员还要专业。

郁白眨了下湿漉漉的眼睛,他摸摸肚子,实在是吃不下了,于是放下筷子。只是看着还有不少菜没吃完,觉得可惜。

“服务员,打包。”夏序怀好像知道他心中所想,抬手招了服务员拿打包盒过来。

舒绘也吃好了,她补了补口红,然后收好东西。

“小白吃饱了吗?”舒绘笑吟吟地问他。

郁白的脸也吃得有点红,他乖顺地点头:“吃饱了。”

“那我们走吧。”

夏序怀提着打包好的菜,走在最后。三人上了车,舒绘问清楚郁白家的位置,开车送他回去。

吃太饱的后果就是郁白现在有点懒,他的姿势比来时放松了些,瘫在后座,说话都慢了一拍。

夏序怀不时看他一眼,觉得车里要是再放个摇篮曲,他可能就直接在后面睡着了。

等车停下,郁白揉揉眼睛,他认真地对舒绘道谢,然后和他们道别。

虽然困,但郁白心里却有一点雀跃和激动。年纪不大的少年最喜欢体验新鲜事物,只是吃了顿火锅,他就忍不住抿起嘴笑。

这个小县城的发展总是会比大城市慢一些,虽然新奇的东西总是层出不穷,但郁白从不多看一眼,更不会去了解。

因为他不敢。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只是为了能看清眼前的路,但光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

也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适应这个巨变的时代。他靠自己这么多年的摸索和认知,才学会了生存。

铁门发出吱呀声响,院门口站着的老人缓缓看过来,那双浑浊阴沉的眼直直审视着他,一言不发。

这一瞬间,郁白浑身上下的热都变成了浸骨的寒,刚刚所有的愉快情绪烟消云散,就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向他袭来,轻而易举地剥开了他身上沾染的一点点人气,叫他再寻不到那尽头的烟火。

天气越来越热了,教室里只有头顶上悬挂的几个吊扇,没安装空调。

在其他人都穿着短袖在凉风下趴着睡觉时,只有郁白还穿着校服外套,只是敞着怀,没有拉拉链。

教室里吊扇转动着,和着翻书写题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夏序怀和郁白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几乎感受不到吊扇带来的凉爽。不过郁白耐热,也不觉得难受,倒是夏序怀总是拿着本子扇风。

午休时间过半,夏序怀从保温袋里取出一个小保温盒,里面是今天早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洗净切好码得整整齐齐,打开就能吃。

自从上次舒绘带他们吃了一顿火锅之后,她就开始每天做些东西让夏序怀带去学校吃。包括但不限于做好的饭菜肉汤等,导致夏序怀每天早上都要提着一个不小的保温袋进班,不过这些东西大多进了郁白的肚子。时间长了,夏序怀看着郁白吃得鼓起来的脸颊,总有一种自己每天来学校不是为了学习的,而是专门来饲喂什么动物的感觉。

冰凉的水果驱散了些许燥热,夏序怀吃了几块,觉得凉快了不少。

郁白拿着叉子拨弄盒子里的白色果肉,长得像大蒜的形状,但他认不出这是什么水果。

“这是什么?”郁白问。

“山竹。”夏序怀答。他记得郁白喜欢酸甜口的水果,每次都会多吃两块,所以早上他多剥了几个山竹放进去。

郁白尝了一个,夏序怀不出所料地在他眼里看到了喜欢。

吃完水果,夏序怀收拾好东西,然后继续学习。

等郁白合上练习册,转头一看,夏序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怎么沉,眉头皱着,像是热的有些烦躁。

郁白找了个薄薄的本子,轻轻地在他脸庞旁扇风。

夏序怀困顿地撑了下眼皮,只看见眼前不断晃动的作业本,和间隙里不甚清晰的郁白的侧脸。

郁白左手给他扇风,右手也不妨碍他做题。但是左手动的时间长了,胳膊手腕就开始泛酸,他只好停下一会儿,然后再继续。

他下意识做着这些,没去深想为什么,就这样下课铃响了,他才恍然自己没有午睡。

下午第一节课是物理,吴满河来给他们上课。

他手里拿了厚厚一沓卷子,让课代表发下去后,才笑着说:“这是前段时间高考的理综试卷,你们现在就做一下。”

“啊……”

“我第一次见理综卷子,原来长这样啊!”

“这些题看上去好难啊,都不会……”

吴满河不管下面哀嚎遍野的声音,自己拿了教材写教案,让他们自己琢磨卷子上的题。

“是得让你们知道知道,你们和毕业生的差距在哪里。”吴满河嘟囔了一句。

郁白拿到卷子并没有马上开始写,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物化生三科在一张试卷上,题干又长又密,好像所有难题大刀阔斧冲他袭来,而他还没开始拿起武器,就已经开始胆怯了。

下一节课正好是化学,化学老师也没教课,只让他们继续做那张卷子。

整整两节课,连带着课间时间,二十班的人都在愁眉苦脸地写高考理综卷子。老师也没制止他们翻书,但他们翻书翻得再响,也找不到答案。

两节课的时间根本不够,郁白只勉强写完了化学的部分,生物题还一点都没看。

反观夏序怀,已经基本做完了。

事实上,也只有夏序怀的卷子被老师拿去了办公室,由三科老师判卷。

“酷刑!这绝对是酷刑!”

郁白在食堂吃完晚饭,刚进来就看见陈凭用卷起来的三本书当作话筒,冲天花板大喊。

一本书完全卷起来就不容易,他还拿了三本。郁白眼力好,看清了陈凭手里的是物理化学生物三本书,也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待我们?我们又何曾做错了什么~”

陈凭的声泪俱下没有得到其他人的认同,只得到了前面张途砸过来的一本厚字典,于是他偃旗息鼓,面带笑容地坐好了。

夏序怀不在班,郁白犹豫着,把手里捏着一角包装袋的冰糕放在他桌上。

冰糕是郁白吃完晚饭去小卖部买的,他想夏序怀应该是怕热的,吃了这个或许会好些。

晚间活动的时间长,夏序怀迟迟没有回来,郁白时不时瞥一眼他桌上的冰糕,怕它化了。

小自习的上课铃响之前,夏序怀终于回来了。

郁白眼睁睁看着他拿起那袋水……没错,水,冰糕完全化了。

郁白讷讷地和夏序怀对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气真的有这么热吗?郁白疑惑。

夏序怀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咬开包装袋的一角,慢慢喝里面的水。

“还是凉的。”介于逗人和安慰之间的话,让郁白无从反驳。

今天像是注定要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倒数第二节晚自习的时候,学校停电了。

属于是做题做着做着,就两眼一抹黑。

应该是大规模停电,整个学校都陷入一片漆黑。紧接着就是各个教学楼的欢呼雀跃与嚎叫,仿佛下一秒学校就会通知他们提前放学。

二十班也不例外,陈凭已经在招呼其他人收拾书包了。班里有不少人都带了手机,此刻堂而皇之地打开手电筒,假扮各种脑干缺失的智障鬼脸,企图吓周围人一跳。

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向晴拿着手电筒进班了。

霎时,整个二十班安静如鸡,漆黑如夜,一点声响都没了。

向晴:“……”

几十双眼睛盯着她,让人无端感觉到恐怖。

“学校通知,”向晴屏息,“不提前放学。”

几十双眼睛一同眨了一下,向晴继续说:“刚刚拿手机扮鬼脸的那几个……”

黑夜里,向晴拿手电筒晃了一下:“打着手电筒去办公室,搬蜡烛。”

二十班众人:“……”

每个人的桌子上都立着根蜡烛,烛火融融,透过窗子往外看,其他教学楼也在夜色里朦胧地发着光。

火光安定了人心,学生们也不再叽叽喳喳,静下心来对着烛光学习。这画面,颇有点古代学子夜半点灯寒窗苦读的样子。

向晴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学生一个个都有了脸,心里放松不少。虽然有点昏黄看不太清,但总比刚刚要好。

夏序怀拿出耳机戴上,也不怕被向晴瞧见。其实老师们也不怎么管他,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要听吗?”夏序怀忽地递过来一只耳机,问郁白。

郁白顿了两秒,然后接过,戴进左耳里。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向晴偶尔从讲台上下来绕一圈,防止他们在下面偷偷摸摸玩闹不学习。

夏序怀把郁白的理综卷子拿过来,用圆珠笔圈了些题再还给他:“这些题不明白的地方问我。”

郁白接过,对着烛火认真看。卷子上已经做完的题被夏序怀判了对错,剩下被他圈住的题都是比较适合郁白的,至于其他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免得贪多嚼不烂。

夏序怀的理综卷子是老师判过核算完分数的,但他没有给旁人看过,也就没人知道他这张卷子考了多少分。

总归不是低分。

郁白拿笔涂涂算算,模样认真得很,不时停笔思考一下,再挠一下脖子。

“这里,怎么算?”郁白把手中的卷子推过去,问他。

夏序怀将蜡烛移过来,放在两人中间,然后给他讲题。

两人不可避免地挨得有些近,郁白专注地看着他笔下的演算步骤,听懂了就嗯一声,而夏序怀间或看他一眼,对他感觉疑惑的地方再细讲一遍。

郁白略低着头,烛火照亮了他半边脸,昏黄里也可见白皙的皮肤。夏序怀仿佛才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遮着一小片阴影,偶尔会随着火光颤动一下。如同一只脆弱地扑着翅膀的飞蛾,只需要他用指尖轻轻碾压,就能死掉,是易碎又柔软的东西。

“怎么了?”大约是见他不再说话,郁白抬起眼看他。

夏序怀在他盛满碎光的眸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他的目光掠过郁白的鼻尖和嘴唇,自然地停在他的脖颈上。

“脖子怎么了?”

“脖子?”郁白下意识去挠,然后摸着颈间的小突起,说,“好像被蚊子咬了。”

夏序怀略偏了头,低声说:“别挠,我看看。”

没等郁白拒绝,脖颈就被碰了一下。夏序怀的手很大,拇指在他的皮肤上触碰着,带来痒意与热度,郁白怀疑自己的脖子快要烧起来了。

夏序怀好似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于是离他更近,刚刚蜻蜓点水掠过他的目光上移,再次停在他的唇上。

“别碰了……”郁白屏息,控制不住地握住他的手腕。

这样近的距离,郁白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浅淡的茉莉花香。他第一次这样看夏序怀,心里紧张不安,不自觉地害怕会出现什么脱离掌控的事情。

白色耳机里正好播放到一首纯音乐,节奏有些快,好像不太适合出现在这样静谧幽暗的环境里。

夏序怀没有收回手,只是撇开眼,语气低沉平静:“应该抹点药。”

那一点奇怪的心情和氛围消散了,郁白甚至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他也尽量镇定地岔开话题:“刚才那首歌叫什么?”

夏序怀答:“《koorebi》,叶隙间洒落的阳光。”

郁白胡乱点头,心脏却开始迟钝地加速跳动。

他们维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啊!我头发头发!头发着火了!”陈凭突如其来的大喊打破了教室里宁静的氛围。

就在这时,灯光大亮,其他人还愣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听见陈凭在座位上手舞足蹈地鬼哭狼嚎。

向晴站在台上看得清,慌张地叫陈凭身边的人泼水灭火。

“我靠,陈凭头发着火了!”

“我的妈呀,快灭火啊!”

“要不要打119啊……”

陈凭的同桌反应快,拿了本书就往他头上盖过去,力气也大,砸得陈凭声音更大了。

“我疼疼疼……轻点啊……我头发……”

最后还是张途两三步冲过来,把角落里用来打扫的水兜头泼了陈凭一脸,火终于灭了。

陈凭摸了把脸,对着张途有气无力地说:“谢了,兄弟。”

向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睡着了?”

陈凭欲哭无泪,实在是这没光的环境太适合睡觉了,他困得不行,就头点桌地眯着了。谁知道就立在他前面的蜡烛火焰窜得高,轻而易举就把他头发给点了。

班里的人都在关注陈凭的头发,没人注意到就坐在一旁的夏序怀和郁白两人都低着头,好像在认真学习,没分神看其他。

郁白左手撑着脸颊面对窗外,一动不动。如果他现在能照镜子,就会知道自己的脸有多红。

而夏序怀正半垂着眼看题,只是右手搁在桌上没拿笔,拇指与食指忍不住搓了搓。

空气里的沉默更耐人寻味,但除了当事人,无人察觉,就像是他们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只独属于他们两人。

夏序怀刚打开门,就听见了舒绘的声音。

“……肯定是你吃的!”

“我真的没有,小绘你怎么不相信我呢?”夏承关坐在沙发上,就差举手投降了。

夏序怀关上门,声响吸引了屋里的两个人。

夏承关仿佛找到了救星,连忙说:“要不你问问小怀,可能是他吃的。”

“什么?”夏序怀茫然。

“你阿姨放在冰箱里的山竹,莫名其妙少了,非说是我吃的,我哪用得着偷吃这些?小怀啊,是不是你吃了没来得及和你阿姨说?”夏承关问。

夏序怀刚张嘴,还没说一个字,就被舒绘摆手打断:“不可能!小怀平时都不怎么吃水果,肯定是你吃的!你还好意思推给你儿子,休想狡辩!”

夏序怀默默合上嘴。

“好好好,”夏承关无奈地笑,“这样,我明天陪你去超市,多买些!”

“这还差不多,”舒绘哼了一声,又觉得还不够,“家里的零食也没了。”

“买买买,我都买!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舒绘终于心满意足,她看向夏序怀,问:“小怀刚刚想说什么?”

夏序怀顿了两秒,然后说:“水果是我吃的。”

“零食也是。”

舒绘定在原地,她能感觉到夏承关在看他,于是她转过头去,迟疑地问:“还买吗?”

夏承关轻咳两声,说:“买!我正好发工资,咱想买什么买什么!”

“那我去列个清单!”舒绘高兴地走进书房。

夏序怀拿了杯子去倒水喝,夏承关想了想,还是叫他过来坐下:“小怀,过来坐。”

“爸,怎么了?”夏序怀坐下问他。

“你妈跟我说了很久想把你转去精英班的事,你怎么想?”

夏序怀搓了下拇指,说:“我在二十班挺好的。”

“不想去?”

“嗯。”

“行,我知道了。”夏承关点头,“我和你妈说这事就行,你别管了。”

“谢谢爸。”

“快去洗洗睡吧,我去看看你舒阿姨都写了啥。”夏承关起身,往书房去。

“好。”

第二天郁白进班,在自己桌子上发现一小罐清凉油。不用说也知道是谁买的,郁白偷瞟一眼身边的人,拿起清凉油拧开,指腹沾了点药膏摸索着涂在脖子上。

但只涂药膏也不怎么顶事,那些蚊子好像只逮着郁白咬。郁白的上半身因为穿了外套所以不受其扰,但是脚踝处却被咬了一个又一个包,害得他时不时要弯下身子挠。

夏序怀是捡笔的时候发现的,郁白的裤腿下露出了细瘦的脚踝,皮肤白皙,所以蚊子包在上面很是显眼。

郁白挠完,把卷起来的裤管放下,然后没过一会儿又卷起来挠,循环往复。涂了药才好受些。

于是第三天郁白进班,在墙角处发现了点燃的蚊香。

停电那一天的事两个人都没再提,一切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只是偶尔郁白的视线擦过夏序怀的手指时,会不自知地红了脸。

好像还是有什么变了的。

夏至那一天,气温骤升,天气热得不像样子。教室里的吊扇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吹得都是热风。每个人都蔫头耷脑的,不止学生没什么精神听课,老师也快没什么气力讲课了。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英语老师扔了粉笔,把黑板上的ppt调到最后一页。她敲敲黑板,示意下面的人都抬头看:“找个人上来读一下。”

于是抬得参差不齐的脑袋齐刷刷地低下了。

“夏序怀,你上来读。”英语老师也懒得说他们,随便指了个人上来。

郁白的脑袋比夏序怀的抬得还快,他看向黑板,ppt上是一首诗,每一行下面都有翻译。一般英语老师会把这样的一些名人名言和诗词打印在英语试卷的背面空白处,企图能让他们多看两眼。

夏序怀拿着卷子走上去,站在讲台上缓声读诗。

“shalliparetheetoasur’sday?

我怎能把你比作夏日的时节?

thouartorelovelyandoreteperate:

你可是更加可爱更加温婉:

roughdsdoshakethedarlgbudfay,

狂风会摇落亲爱的五月蓓蕾,

andsur’slease8hathalltooshortadate;

夏季租约的时限又未免太短;

titoohottheeyeofheavenshes,

有时太热、那天堂之眼的照耀,

andoftenishisgoldplexiondid,

而且他金色的面容时常模糊,

andeveryfairfrofairtidees,

一切美好皆自美好、时刻沉凋,

byature’sggurseuntrid:

因偶然或者自然的代谢败枯:

butthyeternalsurshallnotfade,

但你永恒的夏天决不会消泯,

norlosepossessionofthatfairthouow’st;

也不会失却你拥有的美丽面庞。

norshalldeathbragthouwahisshade,

死神也不能夸说你徘徊于死荫,

wheernalliithougrow’st

因为不朽的诗句中你萌于时光。

longasheoreyessee,

只要人类能呼吸、眼睛清明,

longlivesthis,andthisgiveslifetothee”

就长存此诗,而此诗赐你生命。

郁白坐在下面,遥望着夏序怀。他手指蜷缩,后知后觉自己的胸腔在震动,比停电那一晚跳得还要厉害。他缓缓捂住心口,目之所及,只有夏序怀的身影。

很多年后,郁白仍旧记得那天是夏至,是再普通不过的周四,是往年都会经历的六月。

也是2018年的夏天,郁白生命鲜活的开始。

六月的最后一天,天气依旧炎热躁人。

但夏日的清晨有它自己独有的风格,明亮,纯粹,透彻。或许有人厌恶它的闷热,但它依旧是拥有无限魅力的季节,会让人不断地去回忆和期盼。

今天郁白醒得很早,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干脆起床洗漱去学校。进了教室,班里只有零星几个人来了,连住校生都还没起。

夏序怀也来得早,几乎是郁白刚坐下,他就背着书包进来了。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郁白好奇地问。毕竟之前夏序怀都是踩着点来的,而且有时候还会睡过早读。

夏序怀没回答,只是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小餐盒,里面有两个水煮蛋,随着他的动作在盒子里滚来滚去。

夏序怀抽了张湿纸巾擦干净手,然后拿起鸡蛋开始剥。鸡蛋是今天早上刚煮好的,现在还带着热度,外面的硬壳都去掉后,夏序怀把鸡蛋递给郁白。

郁白接过来,咬了一口,看着夏序怀继续剥剩下的鸡蛋。

他刚吃完一个,手里又被塞进另一个。他疑惑地问夏序怀:“你不吃吗?”

夏序怀收拾好餐盒和鸡蛋壳,把带来的保温桶打开,倒出一碗排骨汤。他回看郁白,答非所问:“你今天应该吃两个鸡蛋。”

郁白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夏序怀就把排骨汤送到他手边,示意他快喝。

嘴里有食物,郁白也就没工夫说话,只能在早读铃响之前,赶紧吃完夏序怀带给他的东西。

因为快要期末考试,所以学校没有再组织六月份的月考,让这群学生先暂时缓口气,专心备考期末。

二十班的氛围还算轻松,又因为今天是周六,所以每个人都很兴奋,期待周末假期。

自习课趁着老师不在,有人在桌子底下偷偷玩手机。二十班有班级群,向晴也在里面,平时群里嬉笑打闹,她也不怎么管,隐身看这群中二少年的各种冒傻气行为。

冷不丁地,群里多了条消息。这个时间敢在群里发消息,不就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告诉老师自己带手机了吗?

陈凭大手一挥,心想自己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二。结果打开微信群,发现是夏序怀在里面发了个地址。陈凭一愣,也忘了现在还在学校了,动手指发消息。

几任:【夏哥,你发错人了吧?这是班级群。】

夏槐:【没发错,请大家吃午饭。】

几任:【!!!!】

旅途:【!!!!】

韩:【!!!!】

小丽鸟:【?】

yanyue:【。】

群里突然炸出了十几个人,办公室里,向晴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个不停。

几任:【哥,我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这个人以后一定大有作为!】

旅途:【这怎么好意思呢……咱啥时候去?啥时候???】

韩:【破费了推眼镜】

小丽鸟:【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yanyue:【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严月一提醒,大家才意识到现在还没放学呢。陈凭抬头,没看见向晴的身影,但心里提了一口气。

可能是为了应证他们的猜想,群里又冒出来一条消息。

晴天:【聊挺欢?】

所有人都捧着手机,心惊胆战地沉默。

只有陈凭脑子一抽,发了条消息出去试图“自证清白”。

几任:【晴姐您误会了,我不是陈凭,我是他爸。】

张途简直没眼看,他扭过头,咬牙切齿地对陈凭说:“闭嘴吧你!”

但好在向晴也没有说他们什么,只是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出去玩的时候注意安全。

群里便又响起一波彩虹屁,班里蠢蠢欲动,只有郁白无知无觉地在认真学习。

等到放了学,他才注意到班里的人都很活跃,叽叽喳喳地围过来,也不知道在说笑些什么。

夏序怀收拾了书包,对陈凭他们说:“你们先去,我骑车慢一些到。”

“好,”陈凭点头,“那我们先走了。”

他们一边商量着要不要打辆车,一边往外走。

“你们要去做什么?”郁白觉得夏序怀今天很反常,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夏序怀背上包,让他跟自己一起走:“去吃饭。”

学校东边有一片不小的小树林,穿过小树林是自行车棚。炎炎夏日,树木高大茂盛,遮天蔽日洒下阴凉。花草也都冒了出来,挤挤挨挨地贴着林间小道,还在往外生着嫩芽。

这里是小情侣的约会圣地,也会有男生聚堆藏在这里抽烟。

郁白从没走过这里,他身前的男生背影挺拔,树荫掠过他的头顶和肩膀,连路旁的草叶也争先恐后地触碰他的身体,郁白不合时宜地想起停电那一晚听到的那首《koorebi》,叶隙间洒落的阳光。

夏序怀带着他穿过寂静的小道,走到停自行车的地方时忽然回头看他。

蝉鸣声乍起,郁白被惊得心跳漏了一拍。

“怎么了?”

夏序怀微弯下腰,说:“脸怎么这么红?”

郁白下意识贴了下脸颊,感觉是有点烫,他不自在地说:“太热了。”

夏序怀看眼他身上还穿着的外套,“把外套脱了。”

郁白扯扯衣摆,把校服外套脱下来。他两条胳膊暴露在空气中,又细又白,叫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像补了这么久,还是没怎么长肉。夏序怀目光顿了一下,转身去找自己的车,然后带着郁白前往吃饭的地点。

吃饭的地方不远,就在一个超市里,是一家自助餐厅,简单方便,省了点菜的麻烦,还都能吃饱。

虽然群里附和的人很多,但其实真正来的人只有十几个。其他同学都忙着回家,或者有别的事情做,在群里说了声就走了。

陈凭等人在餐厅门口等了会儿,看见夏序怀来了,便跟着他进去。

十几个人坐满了四张桌子,桌子上也堆满了食物。

郁白坐在桌子的最里面,进出都不方便,也就没怎么出去拿过东西,但他碗里的食物却没有断过。陈凭和张途拿了很多肉,这个年纪的男生吃饭能吞下一头牛,怎么都不嫌多。

夏序怀坐在郁白身边,他一直在烤肉涮锅,听着对面陈凭和张途的相声,漫不经心地露出一点笑。

来吃饭的女生刚好坐满他们旁边的一个桌子,严月坐在过道边,扭头看了他们一眼。蒋鹂给她夹了片肉,问:“你看什么呢?”

严月语气平淡,说:“他们桌上有烤串。”

“嗯?在哪儿?”蒋鹂伸长脖子看了看,果然看到一盘烤串,她赶忙拉起严月,“走,我们也去拿点。”

店里的冷气很足,郁白吃到一半又把校服穿上了。他嘴角沾了点烤串上的酱料,夏序怀瞥一眼,递给他一张纸巾。

陈凭看着他们举动,突然开口说:“夏哥你还挺会照顾人的,一直在给郁白夹菜,就差给他擦嘴喂饮料了。”

张途一口果汁差点喷出来:“你不会说话就别说。”

“不是,我就感觉你们俩怪怪的。”陈凭表情很认真。

郁白吃东西的动作慢下来,脸颊上又染了层薄红。夏序怀倒是没什么反应,甚至让陈凭继续说下去。

“就……”陈凭抓抓头,他上次被火烧了头发,头顶秃了一小片,所以直接剃了个寸头,只是摸起来很扎手,而且看着更傻了。

陈凭努力思索,最后说:“感觉夏哥跟照顾自己儿子似的。”

郁白和夏序怀同时顿住,抬眼看他。

张途憋了半天,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竟然没骂他:“……何以见得?”

“你看,夏哥每天都带好吃的来学校,但从来没有分给我们一口,都是进了郁白的肚子,而且每次都盯着他吃这些东西,郁白吃少了还会让他多吃几口。只要郁白表现出饿了的样子,夏哥绝对会从书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来让他吃,看他吃饱了,就会露出满足的笑,甚至还会拍拍他的头当作夸奖。我感觉自从夏哥坐在郁白旁边,郁白的嘴就没闲过。”陈凭分析完毕,肯定地点头赞同自己。

张途张张嘴,有一瞬间觉得他说得非常在理,除了后半部分略显夸张。

面对陈凭和张途共同投过来的目光,郁白没忍耐住,脸红了个彻底。

“你脸怎么还红了?”张途狐疑地问。

郁白咽口唾沫,再次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说:“热了。”

对于陈凭的这一段话,夏序怀只淡淡评价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啊?啥意思?”陈凭疑惑。

张途拿了片生菜塞他嘴里:“就是说你满嘴胡言乱语,没一句真的!赶紧吃吧,肉都烤糊了。”

“哦。”陈凭也没纠结刚刚的事,低头对付烤好的肉。

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郁白垂下眼,默默穿上校服外套。

大家填饱肚子后,又瘫在座位上歇了歇。实在是吃得太多太撑,都不怎么想动了。

陈凭扫视战场,把还剩一枚蛋挞的盘子推到张途面前:“还剩一个,你吃。”

张途打了个嗝,推回去:“你拿的你吃。”

“为了咱夏哥的押金,不要客气,你吃你吃。”

“我没有客气,你吃你吃你吃。”

盘子被推来推去,郁白的视线跟着移动,在他伸手想要去拿蛋挞的时候,夏序怀先一步拿了过来。

眼看着夏序怀把蛋挞吃完了,陈凭和张途默契地击了一下掌。

“光盘行动。”

“皆大欢喜。”

吃饱喝足,他们在下行扶梯口分开。

陈凭一行人消失得很快,就只剩下夏序怀和郁白还站在原地。夏序怀看着郁白,蓦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说。

“走吧。”

夏序怀没送郁白回家,反而带着他上了超市五楼。五楼的北边是电玩城区域,除了年轻人,最多的就是小孩子,再加上各种电玩的音乐声,热闹又吵人。

他们进去的位置在五层中央,地上分布着一些感到重量就会亮起颜色的圆圈,郁白好奇,在上面跳跃着踩来踩去。

趁着他在自己玩,夏序怀去电玩城前台换了些币。换完回头找人,发现郁白在弯腰看兔子。

装兔子的笼子不大,下面垫了干草,角落有饮水器。里面的兔子也只有四五只,贴着笼子发呆,鼻子翕动着,看上去傻傻的。

“喜欢?”夏序怀走过来问他。

郁白伸出手指摸兔子的毛,说:“我爸以前给我买过兔子。”

这是第一次,郁白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夏序怀略感诧异,一时没有说话。

“好几只呢,”郁白接着说,“但是很多都病死或者丢了,最后只留下了一只,被我养得很大,很肥,一个垃圾桶都装不下那种。”

“然后呢?”夏序怀看着他。

“然后那只兔子被剥皮爆炒了。”

夏序怀一愣,安慰人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他说:“我还吃了两块。”

郁白直起身,对着夏序怀很轻地笑了一下:“很难吃,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东西了。”

夏序怀放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说话时像是发出了一声叹息:“那以后都不吃了。”

“嗯。”郁白缓缓点头。

“要试试吗?”夏序怀递给郁白装游戏币的塑封袋,示意他自己动手。

这里抓娃娃的机子很多,里面的玩偶也各有各的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小熊玩偶算是可爱的,郁白就多看了两眼。

郁白确实有些跃跃欲试,他投了两个币进去,然后抓住操纵杆,爪子对准按下按钮。爪子刚抓住小熊,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小熊就掉了下去。

夏序怀忍着笑,让他再试一次,结果还是没抓起来。

郁白垂头丧气,拒绝了夏序怀再来一次的提议,皱着眉说:“这就是骗人的。”

夏序怀好笑地看着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带着他去玩别的东西。

有个双人的射击娱乐机子空着,夏序怀便带他去玩那个。屏幕上的僵尸有点吓人,吼叫着砸玻璃,郁白举着枪扫射,玩具枪托在手里有点重,一场玩下来,他身上不可避免地出了点汗。

两人几乎把里面大部分的娱乐机子玩了个遍,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夏序怀就带着他在五楼南边吃东西。那里有很多露天小吃店,味道都还不错。

郁白吃饱后,看了眼时间,想着都玩一天了,应该回家了,结果夏序怀从电影院那取了两张电影票。

夏序怀看出了他的犹豫:“不想看?”

郁白抿唇,回答:“不是。”

“就当陪我,”夏序怀低声说,“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爆米花。”

果然吃的东西诱惑力比较大,郁白看了看他怀里一大桶爆米花,露出妥协的表情,还是跟着夏序怀进了五号影厅。

他们看的电影是前不久爆火且票房极高的《头号玩家》,特效和脑洞都很吸睛。夏序怀在它刚上映的时候就看过,看完后觉得还不错,这次再看一遍可以找找里面的彩蛋。

况且他觉得郁白应该会喜欢。

郁白第一次看3d电影,他戴好眼镜,看向唯一的发光源。影厅里很黑,正片还没开始,他转头拿了颗爆米花吃,瞟见夏序怀把手机亮度调低了,还开了静音。于是郁白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不怎么用的手机设置好,再抬头时,正片刚好开始。

郁白只看了前面几分钟就忍不住用小册子挡住眼睛,这小册子还是他进来时随手在检票处拿的。3d立体的效果有点唬人,郁白还没习惯,说是身临其境也不为过。但也仅限于被车撞被拳头打的情节。

但慢慢的,随着剧情的精彩程度,郁白也不害怕了,他把小册子完全放下来,一边吃爆米花一边看。

他看得认真,夏序怀也没有打扰他。但郁白吃爆米花的动作,太像仓鼠囤食了,就刚刚他们看的兔子旁边就是仓鼠笼,简直和里面的仓鼠一模一样。

郁白看的投入,连眼睛都忘了眨,也就没发现夏序怀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电影看完,郁白心里的那股兴奋劲还没散,他脸颊微红,话也多了起来,和夏序怀讨论电影里的情节。

走出超市,外面天都黑了。夏序怀骑车送郁白回家,郁白在后面微晃着脚,觉得今天是他这几年里最开心的时候了。

夏序怀把车停在沙滩公园旁边,对身后的郁白说:“你先在这里等会,我马上回来。”

郁白跳下车,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夏序怀就把车骑走了。

今晚的星星也多,郁白在最常坐的秋千上数星星,偶尔会想起变成星星的爸爸妈妈。但他今天很开心,所以天上的星星也在为他喜悦闪烁。

有团微弱朦胧的光在向他靠近,郁白若有所觉,转头去看。

夏序怀手捧蛋糕过来时,郁白的第一感受不是惊喜快乐,而是委屈难过。他红了眼圈,虽不明显,但夏序怀还是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

夏序怀什么都没问,只是说:“先许愿。”

蛋糕上插的蜡烛是数字“17”,烛火随着微风轻轻地晃,明灭间照亮了郁白的脸。

郁白压下心中的情绪,闭上眼许愿。

“许好了就吹蜡烛。”

郁白睁眼,一口气吹灭蜡烛,在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一刻,他听见夏序怀轻声说。

“郁白,生日快乐。”

夏序怀买了一个六寸的蓝莓小蛋糕,他不爱吃甜的,只挖了一勺浅尝辄止。

郁白很喜欢上面的奶油,可他晚饭吃得不少,还外加大半桶爆米花,所以蛋糕最后还剩下一半。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郁白舔干净叉子上的奶油,红着脸问。

自从父母去世后,郁白已经有五年没有过过生日了。为了能让自己好受些,他只能每年都尽力去遗忘自己的生日,前两年好不容易成功了,只在生日很久之后才会想起自己没过生日这件事,但想想也就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年也是如此,本来就快要忘了,可他没想到会有人记得,还给他过生日。

“停电那天晚间活动,我在办公室帮晴姐整理班里人的档案,看见了你的信息。”夏序怀回答。

所以,今天早上的鸡蛋,也是因为自己要过生日,所以夏序怀才带给他吃的吗?想到这儿,郁白的脸更红了,好在周围黑得很,夏序怀不一定能看见。

晃了晃神,郁白的语气又迟缓下来:“你今天是不是花了很多钱?”

话落,郁白又肯定地重复了一遍:“一定花了很多,很多很多钱。”

“是花了不少,”夏序怀直接承认,还不忘逗他,“你倒是也没少吃。”

见郁白不说话,夏序怀便问他:“心疼钱?”

“嗯,”郁白感到了一点羞愧和不安,他说,“我可以把钱还……”

“今天开心吗?”夏序怀打断他没说完的话。

“开心。”郁白小声说。不管怎样,他今天是满足雀跃的,但除此之外,一种陌生消极的情绪也渐渐滋生出来。

“那就值了。”

郁白微怔,他几乎不敢抬头和夏序怀对视,只能拿着叉子给蛋糕上的一只蓝莓翻来覆去地洗奶油澡。

如果现在灯光够亮,夏序怀就能看见他露出来的耳朵脖颈也红了,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红。夏序怀不是喜欢热闹的人,相反,他习惯了一个人清净地待着。但是今天夏序怀却在吵闹的超市里待了整整一天,是因为他觉得过生日,还是要热闹一点的好。偶尔人也需要在热烈的氛围里尽情释放,调动全身的细胞去活动,从而获取气力,去应对接下来平静单调的生活。

郁白回去前,夏序怀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略鼓的袋子递给他,说是礼物。郁白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的小熊玩偶,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游戏币才抓起来的。

“我没有某人那么笨,只花了两个币而已。”

于是夏序怀在回去前,成功被某人怒瞪了一眼。

郁白提着袋子上楼,回到房间他就扑进了床里,在床上滚了个来回,然后把小熊玩偶拿出来揉捏。

玩偶一拿出来,底下的东西就藏不住了。

袋子里面有一大包话梅糖,还有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郁白把那个小盒子拿出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副白色耳机,和夏序怀用的那个一样。

郁白找出手机,打开没怎么用过的音乐软件,搜索在夏序怀那里听过的几首歌。

叶红可能是听见他回来的动静了,于是在楼下开始惯常地咒骂他,闹出的声音刺耳难听,是左邻右舍避之不及的声响。

郁白动作一顿,戴上耳机随便点了首歌,并且调大了音量。

音乐声逐渐盖过叶红的声音,直至再也听不见。曾经他以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忽视掉这些话,原来现在轻而易举就可解决。

“叶隙间洒落的阳光……”郁白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阳光,真好。”

屋外似乎起了一点风,窗帘晃动着变换墙上影子的形状,蟋蟀和蝉在不知名的地方合奏出乐曲,细听之下,仿佛有青蛙在附和一两个音符。

房间里燃着蚊香,郁白怔怔地透过纱窗看天上的月亮,他眼睛明亮,含着似有若无的兴奋,睡不着地翻了个身。

郁白趴在床上,下巴垫着小熊玩偶,一只手揉它的头,一只手点亮面前的手机又关上。

过了会儿,他还是点开微信,戳进夏序怀的聊天框里,发了条消息。

白鱼:【夏序怀。】

那边几乎是秒回,吓得郁白呼吸一顿。

夏槐:【睡不着?】

郁白摸摸小熊鼻子,回复。

白鱼:【嗯……】

让郁白没想到的是,夏序怀竟然直接弹了个视频过来。郁白手足无措,立刻抱着熊坐起来,视频快挂断的时候才接听。

夏序怀好像刚洗完澡,一边拿着手机看他,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他眉眼有些湿润,衬得眸色更黑,漫不经心地看向郁白时,带了点笑意。

“怎么睡不着?”

郁白刚戴好耳机,就听见他说了这句话。声音经过耳机传进耳朵里,有点失真。

郁白捏熊耳朵的手改为捏自己的耳朵,他视线落在手机之外,定在莫名的地点,小声说:“不知道。”

“耳机用了吗?”夏序怀问。

郁白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在单手穿衣服。难道他打视频过来的时候,是刚从浴室出来,没穿衣服的吗?

“怎么了?”见他没说话,夏序怀把手机拿近些,看镜头里郁白模糊不清的脸。

屋子里很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打在郁白脸上,昏暗朦胧。

郁白庆幸自己没开灯,不然红透的脸一定无所遁形。他把熊搂在胸前,不自在地说:“用了,谢谢你。”

夏序怀穿好衣服,只留了床头柜上的灯,坐在床上和郁白说话。

“嗯。”

两人捧着手机安静地看对方,没人再说话。

在这种静谧里,郁白渐渐放松下来,他躺下,侧身对着手机,感到迟来的困意席卷神经大脑。

“郁白。”夏序怀沉声叫他。

郁白已经阖上眼,下巴抵在小熊头上,闻声颤动下睫毛,半晌才含糊地回了一声:“……嗯?”

“晚安。”

睡着的郁白回答不了他的话,手机里的画面最后变成什么都没有的黑。夏序怀伸出指尖点点屏幕,发出微小的动静,又过了片刻,他才挂掉视频电话,躺下睡觉。

宁静的夜色里,蟋蟀和蝉不知何时停下了合唱,蛙声也不知所踪。郁白呼吸浅淡,睡梦里恍惚闻见了茉莉花香,丝丝缕缕缠绕了他一整夜。

七月份,期末周正式到来,二十班终于有了紧张的氛围,严正以待即将到来的考试。

各科老师也欣慰不少,凭着这股认真劲,再热的天气也能忍受。就连食堂大叔大妈打饭的时候,都给学生们多打了一勺菜。

其实期末考试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之前八班挑衅说他们是垃圾,让这群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心头不忿,誓要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看看。

夏序怀是在几天后才察觉出郁白有些不对劲的。郁白喜欢吃食堂的莴笋炒肉,每次打饭都会多要一勺,可接连几天夏序怀都很少在他碗里看见这道菜,反而多是夏序怀喜欢的白菜和西红柿。还有他放在桌上的水杯,总是满的,不管何时入口都是适宜的温度。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在他意识到的时候,郁白已经小心翼翼地做了好几天。

郁白悄悄看他一眼,夏序怀此刻正在算题,表情平静无波,说出口的话却让郁白心里一慌。

“郁白,你不需要做这些。”

郁白抿紧唇,又听他说:“如果你不能坦然接受别人对你的好,那么付出的人不会开心,接受者也会愧疚自卑,觉得自己不配。”

夏序怀侧身看他,认真地说:“但我说过了,你值得。”

“所以,做你自己就好,不要刻意讨好别人,牺牲自己。”

郁白被他说中了心思,心里却隐隐感到茫然。他确实在生日那天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感到一种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告诉他,他不值得别人这么对他。他已经受到夏序怀对他的很多照顾,而自己什么都没有,又该怎么去还清这些东西呢?

但是夏序怀说他值得,值得这些。

他值得。

“况且,”夏序怀嗓音低沉,若有暗示,“我要的也不是这些。”

郁白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那你要什么?”

“自己想。”

郁白有一瞬间的苦恼,又被夏序怀轻轻弹了下脑袋:“现在,可以认真准备期末考试了吗?”

“嗯。”郁白点头,不再让自己困在复杂的情绪里,转而专注学习,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但郁白带来的影响远不止如此,这几天他的行动早就被班里人或多或少地注意到了,他们以为郁白是在早早地对年级第一献殷勤,以便能在期末考试中取得好成绩,所以二十班众人蠢蠢欲动,试图也能早点沾染到夏序怀身上的知识气息。

于是刚让郁白变回从前模样的夏序怀有些无力,他微皱眉,感受四面八方的“朝拜”,肩膀都快让陈凭张途等人锤掉了。

夏序怀看向罪魁祸首,发现郁白还在幸灾乐祸,他有些无奈,只能期盼期末考试快点来临,结束这些荒唐的行为。

大型考试需要布置考场,高一高二轮流换班考试,领取属于自己的考场考号。

教室外堆满了书本试卷,一箱箱一摞摞,占据半边走廊,看上去有点壮观。临近考试的时候最为焦灼难耐,一方面巴不得赶紧考完,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需要再缓两天。

但时间不允许他们过多思考,铃声一响,他们就要下笔写题,哪怕硬着头皮上战场,也要试图多拿几分。

两天的试考完,二十班众人虽然疲惫,但终于松懈下来,庆祝马上到来的暑假假期。他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商量要去哪里玩,怎么度过这个愉快的假期。然后就被各科课代表发下来的期末作业浇熄了大半热烈心情。

期末作业全是卷子,每科两本,长度厚度宽度图案各有各的特色,简直叫人一眼难忘。

郁白翻着这些作业,迟钝地想到他可能要一个暑假都见不到班里的人了。

“你暑假要做什么?”夏序怀先开口问他。

郁白沉默片刻,然后说:“我想找一份暑假工,赚点钱。”

他平时除了吃饭,好像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但每学期的学费书费不是笔小费用,虽然有时候叶红会给他钱,或多或少,可郁白在每年暑假寒假的时候还是要打工赚钱,以备不时之需。而且,他还要攒上大学的钱。所以他不敢休息,只怕自己攒的钱不够。

“那你呢?你要做什么?”郁白反问。

“还没想好。”夏序怀答。

于是郁白点头不再问,但他又想到暑假的时间有些太长,再见就是开学的时候了,心里就不免有点失落。

暑假假期第一天,郁白起了个大早,去以往打过工的店询问现在需不需要短期工。

他干过的工作基本都是在饭店里做服务生,很累很脏,一天六十块钱,干一个月也才一千八百元。

但是这个小县城里也找不到适合他的高工资的短期工,也不会有老板愿意要。

郁白一上午跑了不少店,找到一家正在招人的,和老板说好后就定了第二天开始上班。

找到工作,郁白心里落下一块大石头,准备回去做午饭。

口袋里的铃声突然响起,郁白被吓了一跳。几乎没人给他打电话,所以郁白心里一时有些乱。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夏序怀的声音,问他:“你在哪?”

郁白看了眼周围,报了个地名。

“舒姨说请你来家里吃饭,我现在去接你。”

郁白微愣,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夏序怀已经挂了电话。

正午日头正大,照得人睁不开眼。郁白也没找一个阴凉的地方躲着,就站在显眼的地方,一边晒太阳,一边等人。

他从不觉得夏季炎热,反而比别人都耐热。又因为刚刚那一通电话,他甚至觉得太阳也可爱起来。期待的情绪高涨,直到看到由远及近的熟悉身影,郁白才缓缓露出些笑意,白净的脸上晒出微红,整个人也鲜活了起来。

夏序怀骑着自行车来接他,在他面前停下时,额上覆了层汗。

“怎么不在阴凉处等?”夏序怀抽了张纸巾,擦擦脸。

郁白摇头,看着他说:“我不热。”

夏序怀就耐不住夏日的热,在家时空调一直开着,度数也低,连夏承关和舒绘都不愿意进他的房间,说太冷受不了。

“先去买点喝的,想喝什么?”夏序怀载着他,看街边的奶茶店。

“都可以,”郁白犹豫着,说,“要不我自己去吧,你带着我太累了。”

“没事。”夏序怀倒不觉得累,只是外面太热太晒,他不怎么喜欢。

夏序怀买了两杯冷饮,递给郁白一份让他在后面慢慢喝,自己则骑着车带他回家,索性距离不算远,两段路就到了。

夏序怀带着郁白坐电梯上楼,掏出钥匙开门。

郁白有些紧张,他跟在夏序怀身后进屋,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饭菜香。

夏序怀找了双新的拖鞋给他换,顺手把门关上。

厨房里的舒绘听见声响,朝外探了下头,笑着说:“小白来了。”

“舒阿姨……”郁白拘谨地和她打招呼,话没说完,舒绘又把头收回去了。

“她在做饭。”夏序怀说。

郁白点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夏序怀,打量四周。

客厅开了空调,比外面凉快不少。餐桌和茶几上都有插好的鲜花,放在花瓶里养着。墙上有几幅油画,画得也是花,虽然郁白看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画得很好看。屋子里的每一处都是干净明亮的,又充满生活气息,可以看得出主人是热爱生活且会打理的。郁白身处其中,恍惚感受到久违的家的感觉。

夏序怀把手里一直拎着的冷饮放进冰箱,然后走进厨房:“阿姨,我爸中午不回?”

舒绘应了一声,看他一眼又转头盯着锅里的菜,说:“你爸中午在医院吃,你先带小白玩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好。”夏序怀拿起一碗切好的水果出去。

他带郁白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空调,再把水果递给他,让他坐下,说:“我去冲澡,你在这待一会儿。”

他刚才出去一趟接人回来,身上出了很多汗,有点不舒服。

郁白接过水果碗,看他从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走进浴室。

夏序怀的房间有独立卫浴,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在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郁白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浴室,耳尖微微红了。他拿叉子戳水果,一口一口吃掉,仔细观察夏序怀的书桌。

夏序怀的房间很干净,书桌上除了书本就是一些手办模型,桌子的中央散落着一堆没来得及收的乐高零件,只打了个地基,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旁边倒是有图纸,但郁白没有去碰,只是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夏序怀很快就冲完凉出来了,他草草擦了几下头发,一身湿润的水汽未干,踩着拖鞋走到郁白身边。

郁白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他身子抖了下,感到有点冷,接着又打了几声喷嚏。

夏序怀皱眉,调高空调的温度,又从衣柜里找了件外套披在他身上。

郁白止了喷嚏,有点尴尬地瞅他一眼,接着乖乖穿好外套,一股熟悉的清淡茉莉花香环抱住他。

夏序怀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想起刚刚出来时他好像在看桌上的东西,便问:“感兴趣?”

郁白看向桌上的零件,慢吞吞地嗯了一声。

夏序怀把那张折起来的图纸展开,指向序号三的步骤图案,说:“先找好零件,然后对着图纸一点点拼起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让他自己动手试试看,郁白放下手里的碗,根据图案找齐需要的零件部位,再慢慢拼起来。他很快得心应手,一个人找零件拼零件玩得兴致极高,甚至忘了还站在身边的夏序怀。

夏序怀也没打扰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他动来动去毛茸茸的脑袋。

直到舒绘叫他们吃饭时,郁白还有些不肯罢手,想一鼓作气把它拼完。夏序怀终于有理由揉他的头,不紧不慢地说:“吃完饭再玩。”

郁白耳后的肌肤渐红,微侧头躲开他的手。夏序怀也没在意,关掉空调带他出去吃饭。

舒绘把菜端上桌,招呼郁白坐下。夏序怀去厨房拿碗盛饭,给其中一只碗里盛的米饭压得很实,分量也不轻。他把碗筷拿出去分好,坐在郁白旁边。

“小怀和我说了你喜欢吃的菜,所以我就准备了这些,快尝尝好不好吃。”舒绘笑吟吟地说。

郁白看看桌上的菜,确实有很多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他嗯一声,悄悄瞟身边的夏序怀。

“这个肉是酸甜口的,很好吃。”舒绘给他夹菜,不过两筷子碗里就放不下了。

“谢谢阿姨。”郁白道谢,垂眼笑了下。

舒绘很喜欢做饭,平时也会研究很多菜品,所以手艺极好,吃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夸赞。

“很好吃。”郁白尝了一口,轻声说。虽然菜真的好吃,但他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能讨长辈开心,只能干巴巴地回这几个字。

舒绘见他喜欢,笑得更开心了,她说:“好吃就多吃些,饭不够再盛。”

“嗯。”郁白点头,颇有些乖巧的样子。

吃到中途,夏序怀起身给郁白添饭,未免他不好意思,所以夏序怀自己也多吃了半碗饭。

等吃得差不多了,舒绘给郁白盛了碗鱼汤喝,然后开口问他:“小白,我听小怀说你打算找份暑假工,工作找好了吗?”

郁白放下勺子,回答:“找好了。”

“找的什么工作啊?”

郁白说了个店名:“在里面做服务员。”

舒绘了然,她看一眼夏序怀,接着问:“工资不高吧?”

“一天六十。”郁白虽然不知道舒绘为什么问这些,但他还是诚实地说了。

听到这个数字,夏序怀喝汤的动作一顿。

舒绘知道有些老板沆瀣一气,把工资压得很低,尤其是学生来问,基本上都是这个价格,所以也没有很意外。她认真地看着郁白,说:“小白,是这样的,我今天请你来家里吃饭,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前两天小区里有一个孩子上小学的妈妈来找我,问我们家小怀暑假没事能不能给她家孩子补补课。我不好拒绝,但是小怀并不想去,又听他说你在找暑假工,所以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来?”

没等郁白说话,舒绘又赶忙补了一句:“你放心,补课费我都谈好了,一小时四十块。每天补五个小时,周六日休息。”

郁白愣住,他下意识去看夏序怀,踌躇着没说话。

夏序怀淡声说:“别告诉我你想去端盘子。”

郁白脸一红,又不好在舒绘面前瞪他,于是憋着一点气说:“那……谢谢舒阿姨。”

“没事,”舒绘笑笑,“你可帮了阿姨一个大忙。”

饭吃完,舒绘赶着两人去客厅看电视,自己则去厨房洗碗。

郁白心心念念没拼完的乐高,又不好直接说,只能局促地坐着看电视。夏序怀知道他在想什么,捉住他好几次看过来的目光后也不再逗他,领他回卧室继续拼乐高。

期间舒绘敲门进来一次,送了两杯水进来,说:“小白待在这里多玩会儿,吃完晚饭再回去。”

看出他的迟疑,夏序怀说:“现在回去会变成烤乳猪。”

现下正是最热的时候,外面的热浪在空气里肆无忌惮地翻滚,没人愿意出门,街道上只偶尔有车驶过。

郁白不擅拒绝,只能点头说好。

乐高拼完后是一只雪白的兔子,还有一只胡萝卜和一枝黄色的花,拼的过程并不算难,是平时夏序怀不会买的类型。不过那天逛网店的时候,他看见这只兔子时想起了郁白口中的那只被爆炒的白兔,于是鬼使神差地买了下来。

兔子的耳朵和四肢可以动,郁白摆弄了一会儿,还拿起胡萝卜试图喂它,结果显而易见这不是只真兔子,所以也没办法吃掉这只塑料积木胡萝卜。

夏序怀安静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收回目光,拿起床头柜上的书看。房间里安静得很,等夏序怀再抬头,发现郁白不知道什么时候趴着睡着了。

其实郁白拼完乐高后就有点困,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又有午休的习惯,因此犯困时很厉害,几乎没什么意识,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夏序怀放下书,拍拍郁白的肩,俯身靠近轻声喊他:“郁白。”

郁白强撑着眼皮,没有动,只是鼻腔里发出模糊的一声嗯。

“去床上睡。”夏序怀抽走他手里还握着的胡萝卜,帮他脱掉外套。

郁白迷迷糊糊地起来,摇晃几下,走到床边,一头钻进被子里,然后没动静了。

夏序怀有点无奈,给他盖好被子,又把空调温度调得更高,然后把窗帘也拉上了。

屋子里显得昏暗不少,夏序怀坐在桌前,转过来静静地看郁白从被褥间露出的半张白净侧脸。

夏序怀睡觉时从不拉窗帘,他也不适应现在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作用的空调冷气,但他却没有什么动作,坐在那看了郁白许久。直到他也渐渐困乏,靠在椅子上同样睡过去。

郁白醒来的时候还不怎么清醒,踩着大几码的拖鞋去上厕所。等他洗完脸,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夏序怀眼睁睁看着迷迷瞪瞪进浴室的人红着整张脸出来,有点想笑,但他没戳破,自顾自也去洗漱了下。

郁白脑子涨涨的,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夏序怀身上的味道,浅淡的茉莉花香挥之不去,专往他鼻子里钻。

等夏序怀一出来,郁白就对他说:“我该回去了。”

夏序怀拉开窗帘,卧室里一瞬间明亮起来。外面的温度降了些,虽然还是热,却比中午要好些。

“舒姨说留你在家里吃晚饭。”夏序怀说。

“不用了,”郁白没看他,低着头执拗地说,“我想回去。”

夏序怀没再说什么,转身带他出去。

客厅里没有舒绘的身影,这让郁白松了口气。如果她再留他吃晚饭的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夏序怀取了自行车,要载他回去。郁白小小地抗拒了一下,但没成功,只好坐上去,让他送自己。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郁白心里有点忐忑,怕夏序怀在生气,于是没话找话地说:“舒阿姨人很好。”

“嗯。”夏序怀语气平淡地回一声。

话题还没开始就已经终结,郁白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只能沉默。

到了沙滩公园旁边的十字路口,夏序怀停下,看向郁白,等他说话。

郁白在原地站了半天,最后却只说了句:“我走了。”

夏序怀轻叹口气,看他背影消失后,调转车头准备回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出来看,是许仪打来的电话。默了片刻,夏序怀才接听:“妈。”

明晃晃的日头下,夏序怀在路边停了很久,电话打完,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了。夏序怀把手机放进口袋,抽出手时,口袋里掉出个东西。他弯腰捡起来看,原来是一颗话梅糖。

夏序怀不禁莞尔,脸上的冷意不耐消散得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刚刚坐在后面的人是怎么偷偷塞进来的。他又掏出手机,拍了张话梅糖的照片给郁白。

夏槐:【才一颗。】

没等对方回应,夏序怀放好手机,淡声笑了下,迎着风骑车回去。

早上七点,郁白收拾好东西出门,去给小学生补课。

清晨的温度适宜,这个时间路上的行人车辆还不算多,倒是各个早点店都已经开了门,热气腾腾地散发出香味。

十字路口旁的树荫下站了个人,额发略往后去,穿着简单的短袖短裤,明显在等人的样子。郁白觉得那人的背影很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当夏序怀转过身来看着他时,郁白还没反应过来,只是犹疑地缓下了脚步。

夏序怀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想看他什么时候能认出自己,谁知郁白边走边回头,越来越远,完全没有要迎上来的意思。

“……郁白。”夏序怀无法,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一脸愣怔的郁白。

郁白原本犹犹豫豫不敢上前去认,听到夏序怀的声音才发觉真的是他,这下也不怀疑自己了,惊喜地脸上浮现出平时不会有的笑容,朝他跑过去。

“夏序怀!”

等他跑到身前,夏序怀才故意逗他:“眼睛怎么了?”

郁白下意识眨下眼,微红着脸说:“没怎么。”

“那怎么看不见我呢?”夏序怀俯身,漫不经心地笑。

郁白撇开眼,不答他的话,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夏序怀把手里拎着的早点递到他眼前,说:“晨跑。”他假期有晨跑的习惯,但比上学时起得晚一点。

“谢谢。”郁白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皮蛋瘦肉粥和煎饼还都是热的,现在吃正好。

两人转身往夏序怀住的小区走,步伐不紧不慢,更像是在散步。郁白手中的塑料袋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地响,夏序怀瞥他一眼,见他腮帮子鼓鼓的,指尖突然有点痒。

郁白正吃着东西,蓦地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戳了一下,不疼,就是有点怪。他转头看夏序怀,眼神里有一点不确定,与其认为旁边这个人会戳别人的脸,还不如相信刚刚只是错觉。

夏序怀轻咳一声,目不斜视地说:“嘴角沾到东西了。”

闻言,郁白蹭蹭嘴角,瞅瞅手背,什么都没有。

“掉了。”夏序怀喉结上下滚动,依旧面不改色。

郁白半信半疑,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没吃完的煎饼上,只是微侧过脸,用半个后脑勺对着夏序怀。

路上的车渐渐多起来,不时会有电瓶车从郁白身边擦过,但他只顾着低头啃饼,几乎不关心路况。等他把饼和粥都解决完,再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里侧。

两人慢悠悠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小区,夏序怀把他送到补课学生家楼下,说:“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嗯。”郁白点头,多看了他一眼才踏进电梯。他上午要给小学生补两个小时的课,从八点到十点;下午补三个小时,两点到五点。一般第一天要早点去,先彼此熟悉一下。

好在小孩子性格乖顺,补课的时候没出什么问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轻松,比在饭店里端十几个小时的盘子要好很多。

郁白背着书包,心情雀跃,刚从楼里出来,就被一个人握住了脖颈。他浑身乍起冷汗,反应极快地扭身挥拳,然后被夏序怀包住了力道不小的拳头。

看清是谁,郁白紧绷的身体先于意识放松,只有胸腔里的心脏还在剧烈跳动。

“怎么了?”夏序怀也没想到会把人吓成这样,忍不住往前靠近一步。

郁白立刻后退,脑子里浑懵懵的,阳光下,他的脸色也白了不少。夏序怀难得露出点不知所措的表情,停在原地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天气炎热,可郁白身上的冷意却许久才散去。因为经年的旧疾藏在最深处,无法轻易消解。

好半晌,郁白才揉揉脖子,说:“我没事。”

夏序怀沉默,再开口时语气平常:“舒姨让我来接你回去吃饭。”

“哦,”郁白捏紧书包带,又说了句,“好。”

一直到要进电梯,他们都没再说一句话,郁白跟在他后面,也没看路,一头撞在转过身的夏序怀的怀里。

夏序怀扶稳他,又很快撤回手,低声说:“抱歉。”

两人靠得很近,郁白抬头看他,差点磕到他的下巴。

夏序怀微仰头避开,说:“刚刚不是有意吓你。”

郁白错开眼,除了闷闷地应答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电梯门合上,密闭的空间里,谁都没有先移开一步,直到夏序怀向他弯腰徐徐靠近,郁白一瞬间屏住呼吸,双手不受控制地抓住身前人的衣服。

夏序怀微顿,颈间擦过他的耳朵,感到一抹凉意:“我按楼层键。”

低沉的嗓音似在呢喃,郁白羞愤地几乎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为自己刚刚的反应过度。

两人默契地分开站好,谁也没看谁,但气氛却完全变了。楼层数渐渐攀升,郁白眼睫微颤,脸烧得快要化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夏序怀眉头微皱,表情古怪,垂在身侧的手也半握着。

出了电梯,他们之间微妙的悸动才逐渐消泯,仿佛一切恢复如常。

进门,舒绘照例在准备午饭,夏承关调休一天没去医院,在厨房笨手笨脚的帮忙。

夫妻二人听到动静,一同从厨房探出头来:“小怀回来啦,小白呢?”

“嗯。”夏序怀应一声,侧身让郁白进来。

郁白是第一次见夏序怀的爸爸,夏承关虽然长相威严,但性格也温和,主动和他打招呼。

“你就是小白啊,总听舒绘提起你,昨天来家里玩我也没在,快进来坐。”

郁白差点同手同脚,一边走过去一边叫人:“叔叔,阿姨。”

“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外面太热了吗?”舒绘擦擦手,用手背贴他的额头。

“有点。”郁白有些心虚,脑子里还在想刚刚在电梯里的场景。

“那快去小怀屋里歇着,我菜还没开始炒呢,得等一会。”舒绘挥手赶人。

“对,”夏承关在旁边应和,“小怀的卧室空调开得低,饿了就先让他拿点零食给你吃。”

郁白看一眼夏序怀,小声说:“谢谢叔叔阿姨。”

夏序怀没说什么,带着他径直回了卧室。门一关上,郁白突然无端紧张起来,他肩上的书包还没摘,就这样傻愣愣地站着。

夏序怀默了两秒,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新的还没拆的乐高,放在桌上。

“要玩吗?”

郁白从喉咙里压出一声嗯,坐在桌前,开始研究那盒乐高。

夏序怀像昨天一样坐到床上看他,房间里比昨天还要安静,却让人完全静不下心。

郁白难以全神投入到拼乐高的动作中,总觉得背后的视线若有实质,害得他腰背绷直,不敢松懈。

直到夏承关敲门喊他们吃饭,才打破了这种诡异的安静。两人相对无言,从房间出去。

饭桌上,舒绘温柔地给郁白夹菜,问他:“小白昨天怎么不留下来吃晚饭呀?”

郁白迟疑一瞬,说:“奶奶还在家。”

舒绘原本以为郁白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上学生活,没想到家里还有奶奶在。

“以后每天中午都来家里吃饭吧,我叫小怀去接你。这么热的天气,你补课来回跑也受不了的。”舒绘说。

“不用了阿姨,太麻烦了……”郁白慌乱拒绝。

“不麻烦的,阿姨很喜欢看你吃饭,”舒绘笑着打断他,“每次看你吃东西,我自己的胃口也变好了。”

“而且,你来吃饭的话,小怀也能多吃一点。”她又补充了一句。

夏序怀夹菜的动作一顿,其余三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他的碗里,于是他也低头去看。他碗里的米饭是自己盛的,很满的一碗,还明显压了两下,和从前比,饭量大了不少。

“最近晨跑,消耗大。”良久,他才解释了一句,但没人理他。

“小白就放心来家里吃饭,不用不好意思。”夏承关说。

两位长辈坚持,郁白也不懂如何拒绝,只好点头答应。

饭后,夏承关去洗碗,舒绘拉着郁白说了会儿话,然后让夏序怀带他去午睡。

“家里的客卧没收拾,又堆满了杂物,你就在小怀房间里休息,然后再去对面楼给那个小孩子补课。”

这么热的天气,也没什么事情要做,舒绘把他们赶回房间,自己也进卧室休息了。

“困吗?”夏序怀垂眼看他。

门被关上了,静谧的空间里又只剩他们二人。

郁白捏捏裤缝,说:“还好。”

“睡一会儿吧,不然下午会犯困。”夏序怀走到床边,掀开被子。

“……你睡哪里?”郁白问。昨天他醒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夏序怀是在椅子上睡的,应该比在学校趴着睡还要难受。

夏序怀好笑地看他,说:“你觉得我能睡在哪里?”

他把“能”字咬得有些重,听得郁白本来就没怎么消下热度的脸再度攀上些红。

郁白僵硬地躺在床上,和夏序怀之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下一个人。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夏序怀,闭上眼。被子都在郁白身上,夏序怀用不着,甚至还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免得身边的人觉得冷。他脑袋枕着手臂,盯着天花板想事情,然后在郁白绵长的呼吸里闭上眼,也很快睡了过去。

夏序怀是被热醒的,他挣动了一下,睁开眼发现肩膀处抵着个毛茸茸的脑袋。

郁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边沿滚了过来,身上的被子还好好裹着,甚至还搭上了夏序怀的半边身子。

夏序怀拿手机看眼时间,又躺了会儿,才轻声起床。郁白睡得沉,直到快到补课时间,才被叫起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夏序怀。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是从床中间爬起来的,揉着眼睛去洗漱,收拾好后跟着夏序怀下楼。

下午快两点的时间日头最毒辣,兜头的热意淋下来,让夏序怀不悦地皱起眉头。倒是郁白觉得很“暖和”,脸颊被晒得微微发热。

两人在楼下分开,郁白坐电梯上楼时,突然有一种家长接送小孩上学的怪异感觉。

到了五点,郁白补课结束,下来时却没瞧见夏序怀的身影。他的内心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意料之中,只是略站了站,就往小区后门走去。

气温终于不再那么炎热,郁白抬头看,天空极蓝,缀着大片大片的厚重白云,离他很近又很远,是只有盛夏才能见到的光景,也是他最喜欢的景色。

就在这样的夏日青空里,郁白瞧见了站在小区门口的夏序怀。

只一瞬间,蔚蓝的天就成为了衬托,让郁白眼中只能看见夏序怀的身影。

八月份的时候,郁白拿到了第一笔补课费。

和补课的小学生的家长道别后,郁白在电梯里就忍不住拿出手机数微信零钱里的数字,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嫌多。

夏序怀照常站在楼下等他,郁白兴奋地跑过去,挨得他很近,简直要跳起来一样:“夏序怀!我发补课费了!补课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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