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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头痛欲裂。口干舌燥。

乌以沉睁开眼睛,眼前是客厅的大吊灯,他的上半身躺在污渍斑驳的地毯上,下半身搭在沙发上,右手臂压在沙发底,手肘还有一些无知觉的酸痛,他已经连续好几天都睡在客厅里了。

视线里依稀有虚幻的肮脏颗粒,面部油得发腻,身体各处都是黏糊糊的,呼吸间尽是酸臭的怪味。乌以沉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形象,胡子拉渣,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胸口还有大片的湿了干、干了又被弄湿的不明混合液体,酒水和混着他的汗水黏在皮肤上,他浑身难受。

这几天泡泡都离他远远的,不仅是嫌他臭,还害怕他莫名其妙大发雷霆。乌以沉记得前几天他趁着酒醉在家里发了很大脾气,把眼里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推倒砸烂了,地上四散开食物和玻璃的残渣,调味料和饮料也跟着蔓延得满地都是。计江淮拉不住他,只能连忙抱着泡泡逃去了后院,等乌以沉发泄完全身力气之后,计江淮才敢小心翼翼地回来收拾卫生。

乌以沉还记得自己半夜惊醒,他抱着计江淮哭,迷迷糊糊地问了很多问题,计江淮搂着他在他耳边小声说着安慰的话,乌以沉没有记得他说了什么,只一味地烦躁计江淮的安慰只是杯水车薪。乌以沉最后推开了计江淮,他睡不着,又跑下楼继续喝酒了,一直喝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才脑袋一沉昏睡过去。

但今天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了。计江淮把乌以沉扶起来,给乌以沉递去一杯温水和解酒药,乌以沉皱着眉头吃了解酒药,计江淮轻轻地跟他说:“洗个澡吧,快到时候了,我来开车。”

计江淮把乌以沉扶进二楼的浴缸里,还帮他脱了衣服,乌以沉被温水泡得清醒了一点,他缓慢地开始动手自己洗澡了。

趁乌以沉洗澡,计江淮去客厅收拾一下垃圾,这些天他几乎每天都要早晚搞一次卫生,每次都能清出一大袋垃圾来。乌以沉喝酒喝得特别凶,家里的红酒喝完了,他就让物业管家送啤酒和白酒过来,管家担心过乌以沉的状态,但乌以沉甩过去一沓钞票,把管家赶走了。客厅的地上东倒西歪着酒瓶和烟屁股,乌以沉抽烟也抽得很猛,基本上一天一包,客厅里整日烟雾萦绕,一会儿不清烟灰缸就满了,持续不断的烟气把洁白的墙面都熏得有点暗淡,泡泡被熏得宁愿睡在后院也不愿意进屋里来。

半个小时后,计江淮听见楼上有走动的声音,应该是乌以沉洗完澡了,他便放下手里的垃圾袋上楼去帮乌以沉换衣服。乌以沉的头发洗了,胡子剃了,身上有了好闻的沐浴露味,但整个人的精神依旧疲惫而麻木,计江淮帮乌以沉穿上衬衫和裤子,帮他把纽扣扣好、领带打上、最后再帮他套上西装外套,计江淮往乌以沉脸上抹了点保湿的面霜,勉强将他死灰的脸色搓红了,还用发胶简单给他做了一个造型。乌以沉的模样好看了一点儿,但双眼下面淤肿的黑眼圈仍然沉重。计江淮捧起他的脸,说:“走吧,去见他最后一面。”

计江淮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去了车里。

车子沉默着驶出车库,计江淮开车总是谨慎又平稳,导航的声音被降到了尽可能的最低,乌以沉坐在后排,他靠着车窗发呆,眼睛迷茫地望着外面的街道,城市逐渐矮小,道路逐渐蜿蜒,野蛮生长的草丛围住路灯的两侧,到最后只剩下山和树林了。

车子最后到达的地方是一片郊外的山林里,虽然是山林,但道路和指示牌都很新,沿路上还停满了黑色的车辆,计江淮找了个空位把车停了下来,他下车打开后排的车门,乌以沉扭过了脸,似乎并不想下车,计江淮弯腰解开了他的安全带,说:“我们到了。”

乌以沉的起身摇摇晃晃、趔趔趄趄,计江淮扶着他的手臂往前走,在距离停车场不远的地方就是大礼堂,礼堂门口摆着两排丑陋的黑白花圈,花圈中间写着惨烈的黑色大字。礼堂内部很大,黑墙白地,墙面上挂满了白布条和花球,在礼堂最里面布置了一座圆形的花台,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黑白人像,那张乌以沉认识了15年的脸倏地变成了黑白,黑色的眉眼仿佛深不见底的洞窟,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

礼堂内已到了很多人,全都衣着黑白,他们围着圈,窸窸窣窣地议论着逝者生前的八卦,他们不清楚实际情况,只将道听途说佐以自己的天马行空猜想,捏造出一段段充满暗示和隐晦的流言蜚语。

“好可怜,刚过生日就出事了……”“那个司机毒驾,闯红灯飙了三条街,撞了他们之后就跑了,到现在也没找到……”“真是天灾人祸,他才刚当爸爸……”“什么呀,他还跟秘书鬼混呢,不然怎么会那么晚还在外面,那个秘书还穿成那样……”“那司机毒驾,那秘书也酒驾,你说就这么巧……”

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乌以沉和计江淮都能听到刺耳的部分,那充满恶意的猜测和诋毁听得人心脏悸痛,而闲言碎语的主人公正静静地在墙上看着,不出一言反驳。

谁都没有想到那一晚冥塔的告别竟是诀别。

七天前的夜晚,翟高武和ia从冥塔开车回家,翟高武喝了很多酒,他坐在了副驾驶位,是ia在开车,ia也喝了酒,但意识还算清醒,在他们正常行驶到一条十字路口的时候,突然右边道路飞奔而来一辆高速行驶的跑车,跑车闯了红灯,车头径直撞在了翟高武那边的副驾驶位上,车头撞扁了车门,将坐在里面的翟高武挤压粉碎,巨大的冲击将翟高武的车撞飞翻滚了数十米,最后车顶又撞上了路边的公交车牌,将坐在驾驶位上的ia压扁了半个身躯,两人在事故中当场死亡,那辆跑车撞了人之后肇事逃逸,车主将车驶进了田野里弃车逃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凶手的行迹。翟高武和ia的尸体被警方带走调查,由于尸体损坏得过于严重,法医调查了四天才结束了尸检,最后尸体被殡仪馆拉去修复,但本地的入殓师技术不够,只能连夜去外省调老师傅过来,五位经验老道的入殓师傅对两具破烂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缝补了两天一夜,缺漏的肢体用橡皮泥塑形,骨头拼接归位,脏器防腐复位,破裂的皮肤用针线缝合,最后再用水粉油彩还原皮肤原色,在昨晚才终于完成了遗体全部的修复,到今天已经是翟高武和ia死的第七天了。

乌以沉和计江淮知道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的第二天下午,翟高武的家属去公安局办好了手续才想起通知他们,那时候翟高武和ia的尸体都已经被拉去尸检,乌以沉连再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翟高武的去世太突然了,即使遗体在礼堂后面冷藏着、遗照在墙上高挂着,也让人怀疑这是个玩笑,翟高武怎么就死了呢?

礼堂里隐约有哭泣的声音,计江淮将乌以沉扶了过去,在花台旁边坐着的是翟高武的家人,他们都身穿黑衣,沉默而沉重地坐着,翟高武的妈妈抓着纸巾在哭,stel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墙上巨大的遗照,面如死灰,只剩眼眶一圈红肿。翟良景被保姆带出去了,还是那么小的孩子,才刚记得爸爸就失去爸爸了,懵懵懂懂的样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天晚上stel和翟良景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是翟良景半夜忽然吐了水,stel一摸脑袋感觉孩子发烧了,她一时着急便自己开车带翟良景去儿童医院,临走前她给翟高武发了消息,结果一转身就把手机落在了家里,于是错过了翟高武的电话,还错过了翟高武和ia的事故通知。

stel自责得眼泪都哭干了,要是她记得带手机就好了,要是翟高武继续留在冥塔玩乐就好了。

乌以沉无数次回忆那天晚上的告别,那一瞬间他的恍惚原来就是命运在向他预示,要让他好好记住那一刻翟高武和ia活生生的样子。要是乌以沉没有跟着他们出来,是不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要是翟高武没有因为孩子发烧而赶回家的话,是不是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那辆肇事跑车从某处夜店停车场直飚出来,撞烂了验车的栏杆,撞碎了绿化带的花坛,油门被踩到了底,一路上无论红灯绿灯都照冲不误,好在夜深,同方向道路上只有这一辆车,沿路并没有造成其他事故,但在行驶到十字路口时,刚刚好就撞上了翟高武的车。翟高武的车一路走走停停,各路段的加速和减速都合理合规,但就是刚刚好行驶到十字路口的中间时被撞上了,就好像两车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被牵成了直线一样。

这就是整个事故的来龙去脉,但更多人相信另一个版本。翟高武丢下了母子两去跟小三玩乐,在回来的路上就被撞死了,毕竟在场的是ia,ia年轻又漂亮,还是翟高武的贴身秘书,而且事发当时ia还穿着暴露性感的裙子,就算翟高武是心疼孩子赶回来的,那也是在跟小三玩乐之后才回来的,虽然翟高武是个好父亲,但并不是一个好丈夫。老公和小三出轨路上被撞死了,多少让人有点浮想联翩是正妻的谋杀计划。

乌以沉迷茫地靠在椅子上,翟高武的脸看得久了,总让人感觉有些陌生。整个礼堂都没有ia的痕迹,ia的真实身份被警察查清楚了,ia真名叫于景薇,是私生女,那个年代重男轻女,亲生父母把她卖给了别人做童养媳,ia还没成年就被拜了堂,成年之后她在村里的工厂上班,因为样貌出众,被小流氓骗去了大城市里做酒水小姐,后来又被人骗进了冥塔。ia的尸体还存放在殡仪馆的冷柜里,她的亲生父母不想管,寄养家庭又不想出钱,于是ia的尸体无人认领,stel想让ia和翟高武一起安葬,但翟高武的家人坚决反对,不管怎么说,大部分人都是不能接受三人行的,为了顾及外人的说法,也要顾及翟高武死后的名声,要是让翟高武的后事再和ia扯上关系,不久坐实了他们两个关系不一般吗?那世人会怎么评价翟高武,又怎么评价翟高武的妻子?

但在stel坚决要求之下,翟家的人勉强答应了帮ia处理后事,但是要在翟高武的送别仪式之后,而且ia的骨灰只能存在殡仪馆的骨灰堂里。

半个小时之后,遗体送别会开始,主持人上台致悼词,简单讲了一下翟高武的生平和成就,之后便让翟高武的家属致辞,翟高武的妈妈和妻子都哭哑了声音,翟高武的父亲和哥哥姐姐都简单说了几句,讲到最后忍不住伤心,话语都有了凌乱不清的哭腔。

在默哀三分钟时,全场寂静,乌以沉对着翟高武的遗照呢喃,他恍惚着想起了在翟高武的婚礼上见到的stel的真名,他记得stel的名字是王良玉。翟高武,王良玉,于景薇,三人各取一个字,就是他们的孩子翟良景的名字。

在哀悼接近结束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孩童尖锐的哭喊声,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抬起了头,stel听见是自己孩子的声音,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翟高武的姐姐担心她,便跟着一起出去了。

最后是遗体告别,翟妈妈被搀扶着去了冰棺旁,冰棺被放在三层花台之上,来宾排着队给翟高武的遗体鞠躬哀悼。首先是家属,其次是翟高武的好友,最后才是受邀的宾客。计江淮带乌以沉去见翟高武的遗容,远远看去冰棺里的人面容平静,身体完整无缺,虽然已经修复得很好,皮肤也被色粉整理得宛如天生,但发际线处还是能看到拼接粘合的痕迹,现在的面容有多平整,意味着当时的惨状就有多严重,翟高武露出来的头部一半以上都是软泥塑型而成,躺在上面的更多的是一具泥巴雕塑,人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了。

stel和翟姐姐哄好了孩子,她们从外面赶回来,越是靠近冰棺,stel的脚步就越是蹒跚,最后她一脚踩上了花台,站在一旁的殡仪服务员想上前阻拦,翟高武的家属也上前拽她下来,但stel死死抓住了冰棺的提手不放,周围的人也上前来劝阻,一群人将花台上的鲜花踩得七零八落,stel被拽得头发和衣服都乱了,她哭喊着大叫:“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啊!!”stel拼尽了全身力气爬上了第三阶的花台,她的手指弓着,指甲抓挠着冰棺上面的玻璃罩盖,哭喊里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无助,计江淮忽然被驱动了脚步也跑了上去,他想扯开抓住stel的手,但寡不敌众,他们两个很快都被宾客和服务员从花台上拖了下来。

stel瘫坐在地上,她依旧伸长了手想去够翟高武的遗体,但翟高武的家人站在她前面,一边劝慰她一边将她的视线全挡住了。服务员很快将花台重新整理好,来宾轮流鞠躬悼念之后,冰棺被推下花台送去了火化间。

火化间只允许直系亲属入内,乌以沉和计江淮只能和其他宾客一起坐在火化间外面等候,火化的时间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有一些宾客先行离开了,停在路边的车子也逐渐被开走了,几名工作人员进礼堂拆走花圈和装饰布条,将翟高武的遗照小心翼翼地取下来了。

计江淮看天色不早了,他跟乌以沉说:“我们回去吧。”

乌以沉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虚弱地说:“我走不动。”

计江淮想了想,他蹲在乌以沉面前,将后背弯下,说:“我背你。”

许久过后,计江淮感觉后背一沉,他用力抱着乌以沉的腿弯起身,乌以沉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轻一些,这么多天没好好吃饭和休息,乌以沉早就消瘦了不少。

计江淮感觉背上的人在发抖,一汪微凉的水液顺着计江淮的衬衫衣领滑进了他的后颈。

乌以沉以为翟高武去世之后,他的生活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实际上与从前并没有太大差别,早在几年前他们两个就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关系很少再悠闲地约出来虚度时光了,现实的联系变少了,对彼此的印象也逐渐浅薄,乌以沉哭过了翟高武的头七之后,便没有再颓废得一蹶不振了。乌以沉剃掉了脸上的胡茬,叫了几个钟点工上门把客厅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还换了新的沙发和地毯,焕然一新的客厅让之前那段萎靡不振的记忆变得虚假,乌以沉的生活还要继续的。

轮椅案忽然有了新的进展,老人的儿子最终还是找到了轮椅零件的检测报告,一个曾经给康瑞爱提供机械零件的供销商提供了出货单,还有记者潜伏进康瑞爱、悄悄录下了电动轮椅组装车间负责人的证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康瑞爱产品受害者也站了出来,之前他们受伤并没有得到媒体的重视,还被康瑞爱的公关部敷衍打发了,老人的儿子答应会让他们得到应有的赔偿,所以受害者们起诉的热情异常热烈。

以上种种证据足以对康瑞爱提起伪劣商品的诉讼,于是轮椅案重回大众视野,一周后,法院对康瑞爱生产伪劣商品罪和过失致人死亡罪立案调查,又过了一个月,乌以沉的父母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在准备开庭审理的那段时间,乌以沉几乎没有回过家,就算回来也只是拿几件衣服就走,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而过,没有余力跟计江淮说上一句话,如此过了几周后,忽然有一天中午,计江淮睡醒下楼,看见乌以沉一言不发地靠沙发上发呆,双眼空洞而迷茫,身上还穿着正装。计江淮走过去给他端了水,水杯举到了乌以沉面前,而乌以沉毫无反应。

许久过后,乌以沉沙哑地说:“失败了……我爸妈要坐牢了……”

计江淮坐在旁边捏着水杯,他心里闪过一丝雀跃,但光芒很快就被同理心压了下来。计江淮的心情很复杂,作为有良知的人,他是高兴的;作为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又是不知所措的。看着乌以沉憔悴无助的样子,计江淮还没有冷漠到置之不理,他们朝夕相处了六年,即使感情混杂了很多扭曲的情感,但彼此都没法冷漠地对对方落井下石。

乌以沉捂住了自己的脸,揉着自己的眉头,可一闭上眼,脑内就响起法庭上法官平静而坚定的判决声。目前的证据链还未查到乌以沉这里,所以他并不是被告人,只能坐在一边旁听,眼睁睁看着父母和辩护律师进行反驳和陈述证词。乌以沉已经不太记得审理过程了,只记得父母最后被判决的罪行和刑期,乌以沉听的时候心率加速、呼吸困难、头晕目眩,差点要昏迷过去了。

现在还有一次上诉二审的机会,乌以沉只能把希望寄托于这最后的机会,找人顶包也好,诡辩证据也好,花钱和解也好,总之要竭尽全力避免父母入狱,这需要专业律师和公关团队的协力合作,乌以沉能帮上忙的少之又少,所以他回家了,回来好好休息一下。

计江淮把水杯放下,他揽住乌以沉的肩膀抱进怀里,乌以沉的身体僵硬而沉重,连呼吸都虚弱得如烟云。

但在等待二审的期间,又一个轰隆隆的意外降临了,乌以沉的外公去世了。

外公已经八十岁了,这个年纪什么时候都可能驾鹤西去,而且这几年外公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时不时咳嗽头晕,但都是小毛病,况且人还算精神爽朗,说话也掷地有声,于是大家都不怎么在意,没有意外发生得这么突然。某天外公在后花园里浇水,不小心踩到湿滑的石头摔了一跤,头还撞到了玻璃门,摔倒的刺激加上撞到头的疼痛,让外公的心率和血压都激升起来,他的身体逐渐脱力,最后眼睛一闭昏迷了过去,等佣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死因最后确认为急性脑梗。

乌以沉被迫又参加了一次葬礼,再一次穿上了黑白装,由于外公生前的身份特殊,他的葬礼被定在了一处偏远的私人殡仪馆里,即使外公仙逝的事情被严加保密,在葬礼那天还是有狗仔记者闻讯而来,有一些鲁莽的记者直接拿着手机冲上去偷拍,最后被警卫赶走强硬删掉了照片和视频。正面的行不通,便有记者爬上了殡仪馆对面的山头,躲在草丛里用长枪镜头直播着家属宾客的动静,乌以沉刚驶入殡仪馆的范围就能感觉到有人在远处秘密监视着他,一举一动尽被尽收眼底,那种感觉就像被饿狼围猎一样。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停车场周围和前往礼堂的路上都围了一圈两米高的黑布,以确保来宾下车后减少曝光身份的危险,还将殡仪馆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每个出入口都派了保安驻守,没有邀请函的人根本无法靠近,而计江淮不在邀请之列,乌以沉只能独自前往。

乌以沉从小就知道外公在经济和人脉上支持他们家很多,没有外公的照顾,就根本没有乌家现在的生活,外公的去世无疑对乌家是灾难性的打击,没有了外公连线搭桥,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门路,就连现在看在外公的面子上网开一面或阿谀奉承的人脉也有撤退的意思。

葬礼上除了亲戚家属之外,还来了很多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其中不少面孔还上过新闻,乌爸乌妈对他们特别客气,迎客的鞠躬也深了几分,比起已成定局的外公,抢救一下仅剩的人情才是目前比较重要的事情。

不少与外公相互扶持的官员也来了,目的也很明确,来这里判断一下现状,到底是卖个人情一帮到底,还是就此抽身避免惹火烧身。

其实大家都明白乌家的胜率,有案可查、真赃实犯,结果显而易见。于是大家围在一起,窸窸碎语着这一家人,葬礼变成了一场赌注。

乌以沉从来都不愿意混迹官场,与人周旋的事情从来都是由他的父母和外公来做的,现在乌以沉被迫推上了前台,第一次面对这尔虞我诈的政治戏剧,乌以沉才知道原来家里能平步青云是因为得了天上的抬举,失去了这些青睐,乌家只是坠落到应有的水平而已。

乌以沉坐在灵堂角落里避开人群,黑色的墙上挂着被放大的外公遗照,乌以沉久久地盯着外公的脸看,恍惚间他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看清楚外公的样子。在他记忆里外公从一开始就是满面皱纹的样子,总是横眉冷目,总是颐指气使,乌以沉下意识会回避严肃的事情,所以他从来都不想接近外公,现在外公不再盛气凌人,外公安静而苍白地躺在棺椁里,早已白首苍苍、身形枯瘦了。

乌以沉已心力交瘁,上天先是剥夺了他的挚友,现在又带走了能帮扶他一把的外公,很快父母的庭审要开始,父母都六十多岁了,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要承受牢狱之灾,乌以沉担心爸妈的慢性病会在监狱里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虽然不致命,但会如喉中骨刺般难受。在二审开庭前的最后几天可能就是父母人生最后的自由日了,乌以沉想再见他们只能申请探监,连谈话也要被限时限地。

身后的议论声忽然小了,似乎是来了一位重要的宾客,乌以沉回头一看,发现是翟爷爷来了。翟爷爷是乌以沉外公的哥哥,他们两兄弟从小就不和,现在兄弟永眠,翟爷爷放下了长年的纠葛前来悼念。

翟爷爷的岁数也很危险,他坐在轮椅上,被护工推着走,他枯瘦的身体撑不起高级的棉麻衣装,四肢搭在轮椅上还在轻微颤抖,翟爷爷戴着老花镜,他远远地望着弟弟的遗照,从进门到落座第一排座位,目光代替了话语在哀悼。

之后葬礼流程乌以沉就很熟悉了,翟高武是第一次,自己的外公是第二次,但这次出了更大的乱子,有一群人在殡仪馆外面用大喇叭喊话,声音吵闹,即使关紧礼堂的门窗,众人也能听到其中的声声诉求。

“杀人犯!康瑞爱造杀人机器!害死人还不承认!”“都是报应!恶有恶报!翟奇正死得好!”“赔钱!偿命!赔钱!偿命!”

翟奇正就是乌以沉外公的名字,礼堂里的人都有些躁动,乌妈妈急红了脸,她叫来门口的守卫要去把喊话的人赶走,守卫又叫了一帮警卫去抓人,但那群抗议者躲藏在殡仪馆周围的山林里,要赶人和抓人都没有那么容易,警卫只好再报警叫警察来帮忙,在等警察赶来处理的这段时间里,翟奇正的葬礼只能硬着头皮顶着恶言恶语继续下去。

葬礼因被搅和而不得不加快了进程,乌妈妈和乌爸爸都无心致悼词,翟爷爷也无话可说,葬礼仪式很快就到了遗体送别,大家心烦意乱地鞠躬致意,最后外公的遗体被推入去了火化间。

火化等候间内是隔音的,外面的抗议声传不进来,空荡而明亮的等候间内只有几排沙发,在沙发对面的墙上开了一个巴掌大的玻璃小窗,窗内就是火化炉,家属可以通过小窗看到火化的进度,但火焰真正烧起来的时候,窗内只能看到一片明亮的火光。

寂静而漫长的等待之后,火化结束,工作人员带他们去后台拾遗骨,外公的遗骨放在一块黄布上,骨头都已经过冷却,不再冒着热烟,零零散散的骨头已不成人形,大块的骨头勉强能辨别来自哪个部位,小块的骨头已成灰,工作人员给他们每人递来了一双长筷子和一把锤子,大块的骨头用锤子敲碎,小块的骨头用筷子夹进骨灰盒里,剩下的灰小心翼翼地倒进骨灰盒。

乌妈妈勉强夹了几块遗骨之后忽然落下了手,她捂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泪水从她疲老的手背上滑下来,一向举止端庄优雅的乌妈妈丢掉了筷子,她歇斯底里地锤着台面,抡紧了拳头砸着大块的遗骨,那力道弹飞了灰烬和碎屑,她崩溃地大喊着:“怎么连你也这样!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乌妈妈无力地跪坐了下来,她抓着父亲的遗骨乱扔发泄愤怒,乌爸爸赶上来阻止,工作人员扶着乌妈妈离开了后台,而那凄凉的哭喊和委屈的咒骂声传遍了火化间,乌爸爸也被感染得欲哭无泪,他皱紧了眉头,握紧长筷的手微微发抖,怎么也夹不住骨头了。

老人的骨头很容易碎,锤子一敲就四裂开来,乌以沉和乌爸爸继续捡着遗骨,一部分遗骨装进骨灰盒埋入墓碑之下,另一部分用黄布包起来带给翟爷爷,翟爷爷要把这些骨灰带去祖坟那边跟先祖一同埋葬。

葬礼结束之后,乌以沉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殡仪馆,外面已没有抗议呐喊的声音,乌妈妈大哭了一场后已有些孱弱,走路也有些趔趄,乌以沉担心妈妈,便打算跟着回老家照顾她,也当是陪父母最后几日自由的时光。

但是刚回到老家,乌妈妈就一脸严肃地把乌以沉叫到一边,说是有事情要问,乌以沉以为是法院审理的事情,却没想到乌妈妈在平板上调出了一条花边新闻,乌以沉首先看到的是新闻的配图,那是几张模糊的远焦照片,照片里有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轿车的前排坐着的两个人让乌以沉大惊失色。

乌以沉抢过平板,他仔细看了,车里的人就是他自己和计江淮,他们在车里拥抱、接吻,记者还拍到了他们手牵着手在街边散步。乌以沉想起这就是一审结束后不久的事情,那几天他心情郁闷,就和计江淮在外面散心,当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狗仔记者跟踪了,有人监视着他们的出行,还将他们当天的行程都列了出来,文案配字里直接就写了“关系暧昧”“疑似同性恋人关系”。

乌妈妈一开始并不相信,还谴责这些狗仔记者的胡言乱语,但后来越来越多的资料证据和言论都指向了乌以沉和计江淮存在亲密关系,乌妈妈回想起这几年来乌以沉跟计江淮比友谊更甚的感情和多次催婚都被敷衍推脱的事情,乌妈妈越来越动摇,加上新闻底下的评论充斥着各种各样恶毒和荒谬的猜想,越看越仿佛被绳索勒紧了脖子,乌妈妈意识到被亲生儿子背叛和期满,她无法接受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竟然会做出这样恶心的事情,她暴跳如雷,一时遏制不住扇了乌以沉一巴掌。

“啪!”一声耳光打在乌以沉的脸上,乌以沉惊愕地后退了几步,脸上猛地火辣辣肿胀起来,乌以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对他失望至极的父母,母亲的脸气红了,父亲沉默地摇着头,母亲再度流下了充满愤怒和委屈的眼泪,她指着乌以沉的鼻子骂着:“你真是同性恋啊?!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不觉得恶心的吗?!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更恶心更脏的词从母亲的嘴里吐出来,乌以沉被骂得脑袋嗡嗡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这样的辱骂,他没觉得自己跟男人在一起是罪恶的事情,只要感情和需求能被满足,性别就有这么重要吗?这一巴掌热辣而刺痛,乌以沉还是低估了父母对同性恋的容忍度,他总以为自己可以满不在乎地忽视父母对他成家立业的期待,但实际上父母的失望和反对是对他最深的伤害,他彷徨无助,找不到任何可以躲避的墙。

乌以沉没想到自己的出柜是迫不得已,事到如今他跟计江淮已经相处了六年,父母也即将入狱,父母的反对可以说是毫无威胁,但即使如此,乌以沉还是感觉到彻底的疲惫。这几个月来他为了保住父母不入狱做了很多数不尽的努力,他忙着一切,没空睡觉,没空吃饭,可事情根本没有随着他的努力变好一丁点儿,而他拼尽所有心血保护的父母反过来这样对他,打在他脸上的巴掌也将他的心打醒了,他这么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乌以沉感觉到心寒,他轻轻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后,便转身离开家了。

乌以沉开车呼啸而去之后,乌妈妈慢慢跪地坐了下来,她脸上的愤怒迅速转变成痛苦,打在儿子脸上的右手掌在发烫,她不停地锤着地板,后悔着自己的冲动之言,明明她想说的不是这种话。

这几个月来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日复一日的压力压垮了她的精神,她迫切于发泄不满和委屈,但接踵而来的失控让她崩溃不已,她只想回到以前正常的生活,任何“不正常”的事情都会激怒她,让她惊慌失措、愤怒地想要纠正一切。

若是在一切安好的时候,乌妈妈可能就会接受自己儿子早就有预示的出柜了。

就连计江淮也察觉到世界在分崩离析,高楼塌,贵人坠,鸦声四起,乌以沉的眼睛已经哭不出来了,眼神空洞无光,再烈的艳阳天也照不透里面的深渊。

这样闷热得万物煎熬的夏日里,康瑞爱的董事长翟盼儿和副董事长乌德广因涉嫌生产、销售伪劣产品罪;生产、销售不符合安全标准的产品罪;危害食品安全罪,加上偷税漏税,新案旧案一起判,数罪并罚,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霎时间全城的头条都是康瑞爱的报道,铺天盖地的新闻随处可见,中央的新闻台也在黄金时段报道了这件事,除了罪魁祸首的董事长与副董事长以外,还有数名涉事的高层员工也将会被判刑,其中一位伪造合格证件的主管甚至被判了死缓。从轮椅案发生到法院开庭审理、再到二审作出判决,只过了短短六个月的时间,审理判决之迅速、案件之宏大史无前例。乌家所有的公司都会被破产处理,而涉案人员的所有个人财产都将被查处没收,用作受害者的赔偿金。

所有人都在欢呼庆祝恶人倒台,因为使用伪劣商品而死伤的家属也得到了赔偿,一切都皆大欢喜。

判决执行的那日,警察开着一辆押送车到了乌以沉的父母家,乌家小区外面早早就围了一层又一层的记者,漆黑巨大的摄像机紧紧盯着小区的大门口,在乌德广和翟盼儿被警察带出大门的时候,闪烁的闪光灯照亮了大门的每一块砖缝,两位要犯的脸上憔悴而茫然,衣着朴素而简单,一向喜好翠玉的翟盼儿没有佩戴任何饰品,褪去了绿意衬托的豪门乌太太只是一位年老疲倦的阿姨,他们的手上搭着衣服,遮住了手上的手铐,警察将他们带上押送车,车子和警车很快就驶出人群,往郊外的监狱而去了。

那天乌以沉躲在了人群之中,大家都把眼睛盯着那两位罪大恶极的凶手,没有人发现凶手的儿子就站在人群之中,乌以沉戴着帽子和口罩,他必须得保持谨慎,不然他也会被记者围剿。

押送上车的过程很快就结束了,记者拍到了满意的画面也都纷纷离去,独留下乌以沉还在原地恍惚,他迷茫地仰头看着那套父母曾经住过的房屋,家里所有的保姆、管家和司机都在前几天被解雇了,而那套房子也即将被法院查封拿去司法拍卖,屋内的家具和奢侈品也都将被扣押,他只能留下很少一部分父母的私人用品。

小区的保安出来赶人走,保安朝着乌以沉挥手,说:“散了散了!没什么好看的了!别挡着别的业主回来!”乌以沉僵硬地转身走了,他坐回自己的车上,封闭的车内早已被炎热的太阳蒸烤得像桑拿房,乌以沉把头搭在方向盘上,滚烫的皮把手烙得他头很痛,他眼里的泪水早已变成汗水流失掉了,他欲哭无泪。

一个星期之后,乌以沉去监狱见了父母一面,会见厅很大,像是银行的营业厅,厅内已有几位家属坐在玻璃窗前跟狱中的亲人交谈,乌以沉按着分配的号码坐在了隔间里等候,过了一会儿后,狱警便带着乌爸爸和乌妈妈出现在玻璃后面。

乌以沉一看到他们的脸便忍不住落泪了,仅仅一周不见,爸妈的样子就苍老得陌生,深深的皱纹,疲惫的眼神,飘扬的白发,就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一样。他那穿金戴银、衣着华服的,处处养尊处优的父母被扒下了得体的衣服,换上了粗糙的蓝白囚服,手上的翠绿镯子和镶金手表也变成了合金手铐,乌以沉受不了这样巨大的反差,他崩溃地哭着,泣不成声,他又慌乱地擦着自己的眼泪,害怕模糊了视线再也看不到父母的脸了。会见的时间只有短短30分钟,他想尽可能地跟父母多说话,但哽咽的哭腔和凌乱的视线让他无所适从,自从他懂事之后就很少在父母面前哭过,他也不想把自己感伤的一面露出来,从前他觉得这样哭泣狼狈不堪,现在只觉得愧疚不已。爸爸和妈妈把粗糙的手掌按在了探视的玻璃上,虽然触摸不到彼此,但掌心的温度隔着玻璃传了过来,乌以沉颤抖地汲取着这微小的温暖,三人都知道还能这样感受到彼此温暖已是奇迹。

早在一审之前,多位资深律师就说过以这样严重的罪行,乌爸乌妈极可能被判处死刑,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推脱法律责任的事情了,是要怎么把死刑变成无期徒刑,就算要一生在狱中服役,也好歹是活着,无期徒刑并不是没有减刑的机会,如果在狱中的表现良好,在年迈得走不动路之前减刑出狱也是有可能的。

可能是有贵人最后一次相助,也可能是上天不至于让乌家走投无路,一审和二审都是判处乌爸乌妈为无期徒刑,虽然这对于受害者来说极度不公平,但法官的判处与媒体的传播都有意无意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被判处死缓的员工上,以至于大家都认为被判得最严重的才是最十恶不赦的,所以董事长与副董事长的无期徒刑也便能接受了。

乌妈妈泪眼婆娑,她絮絮念着:“儿啊,你过得好吗?有没有好好吃饭?爸爸妈妈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乌爸爸也说:“家里的事情耽误了你,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对不起你,你长大了,要自力更生了,轮到你来照顾爸爸妈妈了……”

乌以沉捂着自己的脸,他用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他想要认认真真、清清楚楚地听父母的教诲,这样的歉意与开导姗姗来迟,多年来他和父母的关系充满了僵硬与逼迫,在患难后的真情太晚也太令人难受了。

会见的隔间里两边都有摄像头和录音器,此时此刻也有狱警正在后台监视着他们,乌以沉本来还想通过暗示让父母知道之前偷偷转移至海外的财产的情况,但现在真情坦露,乌以沉知道了把自己照顾好就是父母的心愿了。

会见时间很快就结束了,狱警来通知双方回去,乌爸乌妈颤颤巍巍地起了身,狱警扶着他们的手臂将他们带回狱中,乌以沉无助地看着他们苍老的后背远去,乌以沉恍惚着明白父母的时代结束了。

乌以沉想过在监狱里找关系和托人运东西进去,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父母的牢狱生活好过一些,但毫无门路,还因为过于心急险些被骗了。乌以沉习惯了在父母的庇佑下如鱼得水的生活,一旦让他自己想办法,他就像初出茅庐的孩子一样天真又可笑了。

在监狱里见过父母之后,乌以沉的状态反而比以前要好多了,一切尘埃落定,既然已毫无转机,不如安心接受。乌以沉不会再莫名发脾气,也不会再梦见逼真得令人冒冷汗的噩梦了,他开导自己说:“爸妈在里面的生活没准比在外面还要健康呢,他们现在知道了我出柜的事情,我还省得跟他们吵架了。”

乌以沉和计江淮坐在后院里,泡泡趴在草丛里睡觉,一切好像回到了事发从前普通的日子。

但舆论并没有随着主谋的入狱而得到渐息,有人将乌以沉和计江淮的那条同性恋花边新闻翻了出来,起先是一些无聊的八卦记者调查康瑞爱的时候,顺便跟踪调查了一下董事长的儿子乌以沉,结果刚好就拍到了乌以沉和计江淮的亲密行为,于是乌以沉是同性恋的事情被公之于众,很快网上就出现了乌以沉详细的身份资料,还有人扒到了乌以沉名下的设计公司,于是乌以沉的公司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本来乌以沉的公司能够蒸蒸日上就是依靠父母的人脉牵线搭桥,现在树倒猢狲散,又加上他自己的私生活风波,霎时间圈内圈外人都对乌以沉的公司避之不及,不少已经开工的项目都被甲方终止,有委托意向的老板也直接不回消息了,还有记者直接闯进公司里想要挖掘大新闻,保安赶走了几次之后才渐息。公司的员工每天上班变得无事可做,渐渐地也开始偷偷议论老板的是非。这种影响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乌以沉不知道何时是个头,他渐渐有了注销公司的想法。

在法院冻结乌爸乌妈的个人财产之前,乌爸乌妈就悄悄把一部分财产转移至海外了,这部分钱虽然不多,但足够让普通人不工作也能生活数十年,而且乌以沉本身也有公司在营收和个人储蓄,所以父母破产之后,乌以沉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就算乌以沉现在把公司关了,他的钱也够他和计江淮过安稳日子了。

乌以沉在康瑞爱案件中参与得很少,可以忽略不计,他可以免于罪罚,但大家对康瑞爱的审判还意犹未尽,刚好乌以沉在这个时间被拉进公众视野里,霸总赚钱养男人的事情很快就被人们当成茶余饭后的乐子,大家都对计江淮感到好奇,但与被扒得热火朝天的乌以沉不同,计江淮的身份被冥塔处理过,所以能找到的个人信息并不多,网民只能找到计江淮的名字和就读过的学校,再没有更多信息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乌以沉罪不至此,但因为其受人关注的同性恋身份,还是有不少极端的恐同人士扬言要烧死乌以沉和计江淮,现在乌以沉的样貌和住址都被明晃晃地放在网上,哪怕只有1%的受伤几率,乌以沉也不敢忽视,每次他和计江淮出门都不得已乔装打扮,用帽子、墨镜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把所有车窗都贴上防窥视的玻璃膜,像明星一样谨慎小心。

乌以沉的小区里也住了很多商界大鳄与明星,小区的安全性很高,待在家里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跟踪和偷拍,但是商界大鳄和明星也是会对别人好奇的普通人,有时候计江淮在小区里遛狗会被别的业主认出来,虽然没有直接的偷拍,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投射在他身上好奇的目光。

计江淮比起自己,更担心泡泡会受到危险,原本他会松开泡泡的绳索让它自由地在小区的草地上玩耍,现在他会因为担心有人投毒而战战兢兢,直接就给泡泡戴上嘴笼了。

乌以沉最后还是把公司注销了,给了所有员工遣散费,好聚好散。

不用去公司工作,不用陪好友出去玩,也不用被父母叫去相亲,乌以沉的生活再一次回到了从前无所事事的日子里,需要什么东西可以靠跑腿配送,实在要出去就乔装打扮,乌以沉和计江淮小心翼翼躲过了极端恐同行动爆发的时段,再把社交软件全都卸载了,从根源上完成了眼不见心不烦。

如此安稳又和平地过了一个月后,乌以沉收到了翟高武的姐姐发来的信息,那个撞死翟高武和ia的司机找到了。

自从翟高武和ia去世之后,stel和翟良景就被接回了翟家照顾。翟家是一座巨大的庄园,庄园里有假山有湖水,还建了很多相隔不远的别墅房屋,翟高武的哥哥和姐姐在结婚之前就跟父母住在主家,结婚之后就搬到了庄园里的其他别墅里,跟父母住的主家相隔不过几百米,既能保持个人隐私和独立性,又不至于一家子人分散得太开,晚上还能一起散步吃个饭。但翟高武在成年之后就自己跑去外面买房子住了,跟庄园离得比较远,不用担心被家人的散步突袭,得以逍遥自在好几年,也是在那时候开始金屋藏二娇。

现在stel和翟良景就住在翟家庄园的一栋别墅里,她把以前的保姆和司机也带了过去,翟高武的姐姐对stel特别照顾,时不时还会去stel的家里慰问,在翟姐姐的照顾下,stel的状态比之前好多了。

乌以沉和计江淮一接到翟姐姐的消息就迅速赶往了翟家的庄园,翟姐姐见到计江淮有些惊讶,她忍不住喃喃道:“哎呀,怎么把他也带来了……”翟姐姐也有听到乌以沉和计江淮是同性恋人的传闻,但半信半疑,翟姐姐不禁想到要是乌以沉真的是同性恋的话,那乌以沉跟翟高武是不是也……

乌以沉没去管翟姐姐话里的猜忌,他着急地问:“你说抓到凶手了,是真的吗?”

翟姐姐回过神来,她将两人带去了主家,主家是一栋巨大的中式别墅,别墅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一进到客厅,就看到stel坐在沙发上,她穿着素雅的家居裙,神情有些呆滞,面色充满疲倦与麻木。翟姐姐将乌以沉和计江淮拉去了旁处,乌以沉听到内厅里传来翟老爷的怒声,那语气不像是一切顺利的样子。

翟姐姐惆怅地说:“哎,找是找到了,但是凶手人现在在缅甸,而且他爸是在东南亚走私珠宝的,他爸还雇了军队保护他,不好抓人回来……”

一连串熟悉的身份信息听得计江淮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一种恐怖的熟悉感凭空而起,虽然还不清楚凶手确切的身份信息,但冥冥之中命运就在告诉他这就是同一个人,一盘乱珠好像被一条隐形的线串联出来了。计江淮抓住了乌以沉的衣服,他抖着身体、面色苍白,乌以沉回头看向他,翟姐姐见他这样也担心地止住了声音,计江淮压抑着愤恨,他激动地说:“我知道他!他、他之前……他五年前也撞死了人……但是被他逃了,他也是像这样逃去国外了,就是他……就是他!”计江淮瞪大了双眼,他万万没想到这次的肇事车主竟然就是五年前的跑车撞人案凶手,封尘了五年的恨意依旧尖锐,当年强忍下来的悲愤喷涌而出,当年死的是普通人,只能忍下悲痛收钱息事宁人,但现在撞死的是与凶手同样有权有势的翟高武,翟家一定会追查到底,甚至会把凶手以前的车祸案也翻出来,这次不会再草草收场了。

计江淮清楚地记得五年前那场销声匿迹的车祸案,车主开着跑车冲撞进了路边烧烤店里,直接碾上了数名正在吃饭的客人,最终造成了三死六伤,计江淮的前女友就是因此丧命了。后来有消息称车主是东南亚珠宝商的小儿子,凶手家给受害人家属赔了很多钱,所有家属都收了钱和解,肇事车主安然无恙地逃去了国外,只留下一个替罪鬼以偷车罪入狱,到现在也差不多出狱了。

五年前那个车主才15岁,因为酒驾出了事故。现在五年过去了,车主已20岁成年,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又因为毒驾造成了车祸。

计江淮勉强镇定下来,他说:“那个车主之前也撞死过人,但是他拿钱跟受害人家属和解了。但是,就算受害人家属和解了,发生了命案还是要追究责任的,要是能把以前那些受害家属找出来作证,没准能合起来变成一个大案。”

翟姐姐的眉头皱着,她犹豫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五年前的车祸?”

计江淮顿了一下,他说:“他撞死了我的朋友,我朋友只是普通家庭,收了钱就不追究了。现在可能都找不到那宗案件了吧,但这是真实发生过的,我那时候还在新闻上见过报道,后来……我就再也没找到车祸案的后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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