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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失衡的变数

 

杨莫霖睁开眼,他在沙发上睡着了。爸爸正在厨房做着晚饭,洋葱跟土豆的香气已经传到客厅里来了,妈妈的声音从旋转楼梯上传来,喊走了爸爸。

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眼睛眯了眯,脑海里的信息量跟墙上挂着的日历形成冲突。时间一页一页撕掉,倒退回16岁那年。他哥17。

杨书言扶着眼镜从卧室走出来,17岁的杨书言还没有去做近视矫正手术。哥哥从冰箱取了一支巴黎水,脚步声来到杨莫霖身边。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哥哥将毯子盖在了杨莫霖身上,悄悄回了房间。

他坐起身,身上的毯子也一并下滑。

就算时间倒退回他俩还没有因为爷爷公司继承人的事情闹得水火不容的时候,也绝对不是会互相盖被子这么温馨的兄弟情。诡异。

他嫌弃地把毯子扯开,想到这是艾滋病人碰过的毯子,就算病毒无法通过毯子传播,心里也有点不舒服。又想起来,这是17岁的杨书言,还没得艾滋。

关于杨书言是怎么染上艾滋的,就连万事通一样的赵家伟也没办法给出具体答卷。毕竟就算是权色交易、多人乱交,那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明面上哪里会留底。赵家伟跟人渣的圈子不深,杨莫霖跟人渣倒是有点合作,正因为知道那是个什么货色,他才觉得会选择跟人渣站队的杨书言是活该。

就算继承人之争失败,可曾经也视为对手。杨莫霖无法理解哥哥为什么会进入娱乐圈后,踏入了人渣那个小圈子。捞钱回来东山再起,哪个圈子都一样,可是被人当做玩具,还染病死得不为人道,实在是有够丢脸。

“你觉得杨书言人怎么样?”

“哇塞,以前你不是都喊老哥的吗,现在直呼其名,你们彻底闹掰了?”损友赵家伟也跟杨莫霖一样读明一中,15那年初三学业紧张,两人便偶尔会找没人的角落一起抽烟,培养出了深刻的处分友谊。

“没有闹掰,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你会因为被人要挟,就去做坏事吗?”

“要看什么事咯。抽不抽?”赵家伟掏出私藏。

杨莫霖25那年大家得肺炎的数不过来,从那时起,他就从抽烟换成了喝点红葡萄白葡萄酒的,小酌怡情,抽烟伤身。更何况赵家伟私藏的能有什么好烟。

“当伥鬼。”

“哈?说这么抽象?谁被要挟了?要不要哥们出门给你摆平他?”在杨莫霖事业正式起来之前,赵家的影响力一直是盖过一筹的,虽说是损友,赵家伟遇到事儿了也绝不推辞。两人能成为好哥们,跟彼此的心照不宣脱不了关系。

“我总觉得我哥瞒着我点事。”

“那你直接问他不得了。”赵家伟把烟一收,喊住从楼道走过的杨书言,“嘿杨书言!你弟找你!”

杨书言走的方向是办公室,手里还拿着习题册,脚步顿了顿,转向这边走来。杨莫霖思考时偶尔流露出上一世职场修炼出的冷酷,他并非刻意尖锐地盯着哥哥的脸。杨书言像被刺到了,别开了视线。

“什么事?”哥哥并着腿在他面前站好,湛蓝的校服将那张初现俊逸的脸衬托得青春逼人。戴着一副眼镜,遮住了七分颜色,一副好学生的样子,跟他们俩——躲在角落偷偷抽烟人士——完全不是一类人。

“我先走了,你们哥俩聊。”赵家伟把地上的烟丝也带走了。

空气中留着淡淡的烟草味,杨莫霖记得,哥哥不喜欢烟味。他往另一层楼的楼梯过去,杨书言也跟在他后边,“什么事?班主任刚刚找我。”

杨莫霖看了看左手的江诗丹顿,前一世哥哥国旗下演讲出了风头,被奖励了跟着家里长辈参加红毯,亲兄弟发奖励往往是成对儿的,以免厚此薄彼引发的嫉妒心,他也因此换了一块更好一点的表。

“大概是叫你写下周的国旗下演讲稿。”

哥哥怔怔地看着杨莫霖,仿佛不用确认就知道这是正确答案,更诧异杨莫霖怎么会知道这个正确答案。

杨莫霖没注意到哥哥的表情,他挠挠脑袋,总觉得这是个很难以开口的问题,关乎着人生观、性取向、站队、死亡,而且归根结底都是杨书言的私事。更何况杨书言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杨莫霖选了一个最有可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你是同……吗?”

“让一下让一下!”抱着六十多本语文习题册的课代表怒吼着狂奔。

课代表没猜到楼梯道拐角憋着两个不出声的家伙。

杨书言往前就要跟杨莫霖挨得太近了,但是他不往前走就得跟后边的课代表撞到一起。杨莫霖也从善如流往后退了点位置,让人过去。

杨莫霖退了一步。

杨书言靠了一步。

“让一让啊!”课代表狂奔着一次踏了两个阶梯,六十多本习题册跟倾斜的红酒架一样倒了下来,一个个木拳头砸在了杨书言后背,杨书言失去平衡跌入杨莫霖怀里。

“哎哟我去!”课代表失去平衡扑了杨书言一下站稳,杨书言失去平衡推倒了杨莫霖。两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二楼此时正在公布下次考试的座位表,全年级打乱顺序坐,循例贴在了楼梯右拐空旷的布告栏处。学生都是很爱看热闹的,其实可以分不同的课间来看,偏偏要逮着老师刚刚贴完,全部挤到一起。三楼的都已经暂时放弃了上午来看座位表。所有人都跟蚂蚁一样挤在一起推搡着。

但是楼梯道里传来一阵不寻常的打斗声,仿佛是有谁在砸拳头,或是翻滚互殴了起来。

排不到座位表队伍的人,去排了楼梯口看热闹的队伍,就看着两个人从拐角摔了下来

——呃,抱着滚了下来。

面对面,手环着背,脸贴着脸,还凑巧最柔软的地方碰一块去了。杨书言瞪大了眼睛。杨莫霖黑了脸。

两个女生尖叫,“他俩亲一块了!”“天啊!”

贴完座位表的老师往楼梯口一站,发出尖锐爆鸣声。

两周后,校规增改了一条。

既不是楼梯间禁止打闹,也不是增设课代表。早恋那一栏,从【禁止异性亲密交往】,变成【禁止异性、同性亲密交往,包括有血缘关系的】。

两周后,校规增改了一条。

既不是楼梯间禁止打闹,也不是增设课代表。早恋那一栏,从【禁止异性亲密交往】,变成【禁止异性、同性亲密交往,包括有血缘关系的】。

老爸跟老妈还被请到学校来了。

杨莫霖跟杨书言因为一个纯属意外的亲吻,不仅深陷年级八卦讨论的水深火热之中,还不得不站在办公室被老师跟父母讨论如何处理“越界的情感”。

“操!都说了这完全就是误会!怎么一直都是他们在讲,哥你也跟我一起解释啊!”杨莫霖时不时就要被教导主任那煞有其事的口吻逼得爆粗口,为自己的节操辩白。

反观杨书言,沉默,超级沉默,脸红,甚至面露羞愧。

“亲情跟爱情完全是不一样的,有些青少年会把这两者给弄混淆,你们作为家长,就要多跟孩子沟通,及时给予孩子温暖关怀,这样小孩就不会因为缺爱而搞混了两者,把从兄弟那里的亲情,错当成了爱情。”教导主任摇头之。

老爸老妈晃脑之。

“搞什么?!”杨莫霖真是破防了,活了快三十年,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他在那里乱讲,怎么老爸老妈你们两个也跟着起哄啊?我跟老哥根本不可能,我怎么会喜欢他?我们班班花那么漂亮,都说了那是个误会,不信你叫课代表来再问一遍。”

教导主任摇了摇头,“异性早恋也要从源头杜绝,高中正是冲刺的时候,说到冲刺,杨莫霖爸爸妈妈我要跟你们讲……”

杨莫霖嘴角抽搐,小声逼逼,“死秃驴,平时抓我抽烟没证据,今天被他逮到,难不成他打算训一整天。”

可惜队友低着头忏悔,没有回应。

他拍拍哥哥的背,从侧面能看见眼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从小杨书言就是乖仔,哪里被老师训过,杨莫霖安慰道:“是我连累你了。”

杨书言取下眼镜擦雾气,眼睛里也有一层薄薄的红雾。不曾有水花沾染肌肤,书言戴眼镜的时候指尖一抹,悄悄把眼里氤氲的雾气也给带走了,留下一点微红。

回家之后父母大吵一架。

“姓杨的你不管孩子,现在跟我装好人,我要跟你离婚!”

杨书言平静地走回房间。杨莫霖掏了掏耳朵,他听多了都要起茧子了,这么多年来闹离婚,老爸老妈就没真离。他也走到了自己卧室前,想了想哥哥被气哭的表情,打开了杨书言的卧室门溜了进去。

“哥你别气了,”虽然多年已经没有喊过一句哥,但自从喊出来第一声,杨莫霖接下来的每一声都顺得跟倒豆子似的,“教导主任脑子进水了,我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他计较。改天我去把他车轮胎气儿给放了,这帐记我头上,他俩下午肯定还吵呢,我带你出去吃饭去。”

两人走到商业步行街,杨莫霖心中暗暗高兴。原来哥哥被污蔑同性恋反应这么大,至少说明现在没被那人渣的手给玷污,不对,说不定哥哥根本就不是gay啊,是被那混球给硬带歪的!可恶!

杨莫霖揽住哥哥的肩膀,“别气了!”

杨书言不自在地捏住手机,手腕紧绷了起来,被触碰的地方像火烧一样,麻痹了他半截身子。杨书言跟个木桩一样坐了下来。

“我……我没生气。”杨书言坐到了对面。

“你照照玻璃,跟看你的表情,还说没生气?说起来还是我的初吻,是该把四班课代表也打一顿。”

杨书言耳朵红了起来,添了一句,“也是我初吻。”

杨莫霖把筷子递给哥哥,手没有刻意避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刚好擦到一点皮肤,或许是冬天的静电,莫名地电了杨莫霖一下。收回手的时候,总觉得气氛变得怪怪的。

周一国旗下演讲,班主任没有因为这点小事把杨书言给换了。

杨莫霖个高,站在班级排尾,远远看着哥哥在国旗下没拿稿件直接演讲了五分钟,心里油然而生地自豪。名列前茅、出名的记忆力、俊逸的脸蛋、温和的气质,俨然是备受瞩目的优等生,他未来的竞争对手。

竞争。

杨莫霖心中一沉,他21的时候,爷爷的接班人继选会变得十分激烈,不成器的其他亲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或许这次的竞争对象依然是哥哥。

但是他有着这么多年的管理经验,完全可以创业自立门户,也就没有必要跟哥哥争了。那哥哥也不会遇到那人渣,被拿捏把柄。

杨莫霖越想眼睛越亮,豁然开朗,这样他跟哥哥就不会闹掰了。创业或许会失败,不过重活一遍老路有什么意思,这是一条跟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他闪闪发光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台上发光的人,哥哥也默契地对他点了点一笑,继续着演说青少年学习编程的实用性,最后以经典的少年强则国强收尾。台下早就被这无稿震惊得一塌糊涂,无论是学生还是老师,全被演说激得热血沸腾。班主任到处说这是他的得意学生,没有人再提起几天前不小心发生的楼梯道事件。

晚上杨莫霖潜入哥哥房间。杨书言洗完澡已经关了灯,准备睡觉,被突然袭击的黑团子吓了一跳,睡意全无。

刚刚洗过澡的水汽带着淡淡的奶油香,哥哥好闻的气味跟被子柔软的洗涤剂清香,还有整洁的床铺,跟杨莫霖的房间大相径庭。

“哥怎么没擦干头发就睡了?”

“我……帮我开下灯,我还打算开小灯看会书。”杨书言的左边床头柜上摆着两本百老汇的名作,跟书柜里那些看旧了的是同一个系列。

杨莫霖起身开了灯,刚想回来,杨书言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点,没有杨莫霖可以躺的位置了。只好坐在床沿。

“哥,你零花钱都用来买这些书吗?”

杨书言嗯了声,作势要看书,不想继续聊的样子。

“也是,现在多看一点,以后要接手家里的公司,哪有时间看这些书。”

杨书言合上书,严肃地纠正,“爷爷身体还硬朗,你说什么呢。”

“难道哥不想接管公司吗?”

杨书言的眼神落到戏剧书上,“我不想争什么公司,以后我要考表演学校,不过爸妈那边我还没提,你别告诉他们。好了,快回去睡觉吧。”

杨莫霖被赶了出来。上辈子杨书言可没有提过要考什么表演学校,哥哥跟他一样选的理科班,读的管理学校,他辅修的是财经,哥哥辅修的是商务英语。爱好是爱好,前途是前途,一直到哥哥跟他竞争公司失败,才在姓郑的扶持下,生出去演戏的心思。

杨莫霖没想到蝴蝶效应大到改变哥哥的选择。如果哥哥要进入娱乐圈,迟早会遇到天娱的老板。

他回到房间,拿出一张a4纸。

电话……

他将所有能记下来的电话都默写了出来。其中也包括天娱老总的电话。杨莫霖轻轻在那串数字上扫了一样,目光定在一个金牌经纪人的名字身上。这人今年应该还在天娱,不过过几年会跳槽到盛影。继续往下扫视,盛影制片人的名字跟一位青年导演的名字连在一起。这位导演,今年……似乎正是拍第一部作品的时候。

在22、23年接连拿下最佳导演奖的青年导演,头几年拍摄的时候谈得到剧本,却请不到什么演员,处女作更是每个演员的工资都不到一万块,只能请得起一些群演。导演的粉丝更是只能一边欣赏着他在低成本网剧里的炫技,一边吐槽着夸张的头饰跟简直要洗眼睛的演技。

杨莫霖拨通了一个电话,“喂?是《太倒霉的魔君》剧组吗?听说你们正在招演员?”

爷爷的公司是做的是电子产品,从几十年前的电池,到后来给人做加工厂,规模成型后有了自己的设计部门,才发展出独立的品牌“闪电猫”。

行内呈现一巨三大的微妙垄断。

闪电猫主打年轻时尚、网速快、充电快、换代快。

快乐熊则主要做低龄、学龄前、青少年的电子书、平板、儿童手表等产品,手机和电脑的市场份额并不突出。

轻松虎的主业偏娱乐模块,vr、ar、眼镜,想往高端走。

占领市场份额最大,并且旗下游戏众多的,自然是老牌的顽皮鹅。跟杨家一样是老牌品牌,但是家族内能人辈出,不像杨氏父辈一代没有一个能顶大梁的,杨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还得亲自处理公司的大小事务,导致钱赚到了,福却享不了多少,身体每况愈下,还放心不下自己的公司,怕临老了糟蹋在别人手里。那可是一辈子的心血,谁甘心!

作为晚辈,每隔一段时间,家里就会组织晚宴,让一大家子全都齐聚一堂。

爷爷共有五个孩子,计划生育也罚了不少钱,但崇尚多子多福,倒还嫌五个孩子不够多。二伯父早年就跟家里断绝关系,杨莫霖从来没见过,就算是上辈子记忆中也没这个人。小姑姑这次家宴在外国工作,没有参加。

伯伯家的长子长孙,杨栋,比杨莫霖大了十岁,没考上大学,当兵摔断了腿,就退伍回家养病了,正在端着盘子夹吃的,身形有越来越壮硕的意思。杨莫霖看他,他就憨憨一笑。杨莫霖也回之一笑。

“哥,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带回来。海鲜蒸蛋配炒饭可以吗?”

“我自己来吧。”杨书言端着盘子跟在杨莫霖身后。

父辈跟爷爷坐一桌,孙辈坐一桌。十个人围在一起,自然是关系近的坐一起,关系远的干瞪眼。瞪眼没意思,心眼少的去找吃的,心眼多的去长辈面前活跃去了。

坐在杨栋旁边的,是伯伯家的次子杨壮,大杨莫霖五岁,刚刚退伍,谈了对象,打算开个小饭店,正陪着未婚妻介绍家里的关系。

伯伯家最小的儿子,比杨莫霖大一岁,上高二,正围在大人那一桌。王伯母一个劲地夸着,希望在爷爷面前露脸,“这孩子啊,这次考了年级前一百,比上次有进步呢!”

四叔二婚的妻子接话道:“家齐,宥易读的是什么学校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杨家齐道:“妈,你不知道很正常,我报高中的时候你跟爸爸又不用看职高的信息。”

四叔一婚的妻子不在,一婚的大女儿也不在,不过儿子却在,杨凯嘲笑道,“杨家齐,你读的也不是重点高中啊,我记得三叔的儿子杨书言,可是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人家都没说话,你显摆什么。”

于是众人的目光移向杨书言身上。

“书言,过来。”爸爸招呼道。

杨莫霖把盘子放下,跟哥哥一起走过去。

爷爷笑眯眯的,“小书言,又长高啦,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名啊?”

杨书言据实回答道:“上次是月考,在学校确实拿了年级第一名,不过是校考,不是联合考试,没有区排名。”

爷爷很满意地点点头,又问杨莫霖,“小霖呢?”

“53名。”

爷爷微微地一顿,揽着杨莫霖跟杨书言坐旁边,坐得离他更近的是杨书言,“小书言,成绩要保持,戒骄戒躁,杨家的未来啊,就靠你们这些小家伙了。桌上哪道菜爱吃,爷爷端给你啊。这道鲤鱼怎么样,鲤鱼跃龙门。”

爷爷将大转盘转动,红烧鲤鱼摆到了杨书言面前。杨书言夹了一筷子。爷爷继而道:“吃了爷爷的鱼,以后可要到爷爷的公司来帮忙啊!”

场上几个老家伙脸色各异,四叔的二婚老婆更是直接变了脸色,杨家齐被晾在一旁,吃味地看着杨书言。

杨莫霖将这一切收入眼中,上一世因为哥哥成绩在孙子辈之中是头一份的好,爷爷也是将更多的期望压在哥哥身上。那时候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不服气,想争,想抢。现在他以超越同龄人的心智,却看到了哥哥受到的长辈的压力、同龄人的压力,这些人,是不是压倒哥哥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他以为,哥哥被那么多人捧着,就算输给了他,也会很快东山再起,没想到这群亲人却没有一个帮忙的,最后靠了一个不靠谱的外人。一连串的变故,让哥哥落到那个人渣手里。

杨莫霖心中一痛,握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诧异的看过来。

落在爷爷眼里,家族和谐、人丁兴旺,就是爷爷乐意看到的。老爷子乐呵呵,“你们兄弟俩互相扶持,互相帮助,以后啊都到爷爷公司来帮忙。行了,都回去坐着吧,吃菜。”

快散场的时候,杨凯跟杨家齐在后院里打起来了,好像有人落水,爸爸跑去帮忙,妈妈拉住杨莫霖跟杨书言,“你们两个先回去,不要掺和这事。这里有大人在。”

等车的时候,哥哥突然道,“我接到一个面试邀请,是你帮我申请的吗?”

“……没跟你商量,我是觉得挺适合你的。”

“我确实挺喜欢这个剧本。他们上周邀请我周三去面试,但是周三月考,我就改了周六。”哥哥踟蹰地放慢脚步。

“今天不就是周六吗?”

“嗯。我还没想好,所以打算听天由命。如果周日家宴,我就去,如果周六家宴,我就没办法去。没想到今天提前结束了,现在打车去还来得及。你能陪我一块吗?”哥哥突然拉住了杨莫霖的手,恳切的目光让杨莫霖一下就心软了。

杨莫霖结结巴巴的。

“你,你干嘛突然拉我的手?”

哥哥绷着脸,“那你干嘛在爷爷面前拉我的手?”

“我那是因为想明白了,你也挺不容易的,想安慰你一下,就牵了。”

哥哥笑意才显露出来,握紧相扣的手,摇了摇,“我是因为不敢一个人去,有点害怕,希望你可以陪我,向你撒娇。”

杨莫霖瞠目结舌!

他哥怕不是被什么狐狸精夺舍了吧!

以前那个嘴硬面冷的哥哥去哪里了,一心扑倒学习上,社交技能完全为零,在他面前死犟的哥哥,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撒娇狐狸啊!

天啊,而且他怎么觉得,哥哥笑起来简直跟妲己似的,不然他怎么会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跟着一起去剧组面试……

杨莫霖跟杨书言来到试镜现场的时候,已经天色较晚了。排队的人数还有一百多,按照这个人数推断,今天至少面试了六百人。

看着前面排队的人,杨莫霖汗颜,人数比他想象中的多好多,他本来还觉得哥哥拿到这个角色肯定十拿九稳,毕竟他对之前演这部剧的演员一点印象也没有,着名的没演技但炫技的导演处女作。可是队伍里,长相秀丽的、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身边带着小助理的,怎么看都比他们这俩个便服出行的高中生专业。

杨莫霖挠挠头,跑去便利店买了支凡士林唇膏,给杨书言润了润嘴巴。

他还想透透题,但除了导演叫莫少川,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这部剧的水花负面居多,并没有很大起色,杨莫霖对剧情没有丝毫记忆,只能悻悻然放弃。

每面试一个人,时间要十分钟到半个小时,一般来说时间越久,证明这个人表现越好。

当晚饭点过去后,队头有人在用喇叭讲话,前面排队的人突然走掉了五分之四。导演助理将打印的a4纸发给剩下的每一个人,路过杨书言的时候愣了一下,“杨书言?”

哥哥也一怔,“嗯……”

“来得有点晚了,导演上午在等你,看你没来他就走了。”

杨莫霖懊恼地与哥哥对视,哥哥温和地笑了笑,反过来安慰他,“一样的。”

将文件分发完,助理又用大喇叭跟队尾提醒了一遍。

“选好你的对戏搭档,两个人可能同时入选!如果没有对戏搭档,我们安排个助理搭戏。”

“我没有看错吧?这只是面试而已,有必要演亲吻戏吗?”杨莫霖炸了,死去的记忆正在攻击他。

他想起来了,导演说过,曾经《太倒霉的魔君》是有感情线的,就是大家猜测的那种耽美爱情,可是因为篇幅原因,删减掉了——其实就是被和谐掉了,大家懂的都懂。而且主演的颜值跟演技,也让人不是很期待原本的感情线。

没想到被删掉的cp,还有正经试戏。

助理拿着喇叭前后游走,让大家赶快找一个搭档。

“哥,要不咱们换个剧组试镜吧?”为了注定会被删掉的片段,居然要真亲,杨莫霖一想到自己要送哥哥去跟一个陌生男人kiss,心里就像一根粗麻绳捏成了无数根细麻绳再编成一股辫子那么拧巴。

杨书言认真地看着薄薄一张a4纸张上简单的剧情,正派的蜀山大弟子正在追踪魔气,追踪到魔君身上,一直跟着魔君。倒霉的魔君被当成蜀山的人,关进了邪教的法阵里,蜀山大师兄以为自己连累了魔君,进入法阵去救他。谁知法阵中竟然有催情的合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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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莫霖拦着哥哥,“别看了,反正你不许去。”

“只是演戏而已。”

杨莫霖指着最后几行字,“魔君脸色浮红、步伐飘摇,顿感不妙,倒在大师兄怀中,两人四目相对,历历在目的感情发酵,潮气在眉眼中泛滥,不由得深吻……这!这是试戏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av!”

“不对,两个男子的片子叫gv,不是av。”杨书言一本正经地纠正,眼神从剧本上挪开,“拍吻戏也可以借位,你担心什么?”

杨莫霖看着周围的小群演们,觉得没一个配得上哥哥的,搜肠刮肚地找理由,“你的荧幕初吻,就这么献给一个小网剧,太不值当了。”

哥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杨莫霖,“我的初吻,不是给你了吗?”

前面排队的人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杨莫霖尴尬又心虚地绷紧了后背,斩钉截铁地道:“那是误会!再说我们是亲兄弟,说不定小时候玩过家家的时候亲过好多遍了,那根本就不算吻。就跟国外的贴面礼一样。”

“既然亲兄弟亲吻不算的话,那就你跟我搭戏吧。”

“没错……什、什么?”杨莫霖心慌起来。

“下一个!杨书言在不在?”

导演助理喊号,越过了前面的人,把哥哥叫了过去,“导演过来了,特意来看你的。你的搭子呢?快点叫他准备一下。除了这张纸会有个加戏,演得好这个角色就定你了,你搭子呢?”

兄弟俩跟着助理走进了棚内。

面试的主位站起来让给了一个戴帽子的年轻人,站在桌边的中年人面色不虞地看着杨书言,他身后跟着一个青年演员。

“自我介绍待会再说,先开始吧。”戴帽子的人扶着帽檐。旁边的选角导演看了一眼杨莫霖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与之低语。

杨莫霖没有演戏经验,没有面对镜头的意识,站位有时候会跳出画面,他演的是清雅的正派大师兄,主角的cp。

“这是何处?唔……快捂住口鼻,这花不对劲。”大师兄施法屏气,但是魔气依仗地势,让挥发的花香足以通过皮肤接触进入体内。

杨书言饰演的魔君,魔力高强,运气奇差,经常因为意外跟误会卷入各种陷阱里面,误打误撞帮正派消灭了许多宵小之徒。

魔君打量四周,不屑道,“雕虫小技,不足为惧。”

他掐了口诀,肆意点燃火焰焚烧法阵中遍布的合欢花,却让花香在凋败瞬间发挥效力到极致,法阵之中气味不断累积,就连魔君也无法抵抗这置之死地爆发的媚花力量。

杨书言脚步虚浮,脸色染上一层薄红。

说脸红就能脸红的本事,看得杨莫霖瞪大了眼睛,意识到其他人都能看见这一幕后,杨莫霖下意识地站他前面遮住其他人的视线。

杨书言不动声色地走位,充分发挥表演,脸色的红晕也一层层加深,最后似乎是一崴脚,往后倒去,让几位考官都提起心来。

杨莫霖正好站在身后接住。

杨书言也侧身借力,唯美地倒入杨莫霖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哥哥的双眸含水,面若桃花,杨莫霖作为对戏演员,受到的冲击力是镜头的数倍,像是被蛊惑,怜惜地抚弄哥哥的嘴唇,咬了上去。吻住了哥哥,揽着怀里人,杨莫霖似有挑衅意味地看向目不转睛的考官们。

正式加入剧组后,爸妈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监护人在签合同的时候也要签字,因为这事儿杨家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拍戏需要全天候场,必须耽误上课时间,无论是浪费时间在这种没必要的事情上,还是影响成绩,都是父母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杨父跟吴少川导演见了一次面后,不仅态度一改,而且还谈成了杨家的新款电子产品在网剧中的广告。

面试当天站在导演旁边的中年人是资方的人,他身边的年轻人虽然没有抢到主角,也得到了一个戏份很重要的配角。

中年人看到杨莫霖手上屡屡更换的手表和私服后,针对的嘴脸也收敛起来,当听说杨书言没有签约公司后,更是隔三差五来套近乎,“我们公司是天娱的五大子公司之一,年轻人,特别是像你这样老天爷赏饭吃的年轻人,我们郑总可是特别爱才、惜才的。”

杨莫霖耳朵可尖着,“天娱的郑中嗣?”

书言接了名片,脸色淡淡的,说了句“考虑一下”,转身去了化妆间补妆。

中年人套近乎没成功,又给杨莫霖塞名片。

杨莫霖瞥了一眼,兴致缺缺,“你的名片?又不是郑中嗣的名片。”

他也转身就走,一点没给好脸色。

中年人气得脸色发青,没见过这么狂的新人。

得罪小人的后果,就是被逮着机会,给两人关道具仓库了。

全剧组都去出外景,叫天不应。

昨天是主角戏,今天拍的是反派和配角的戏份,排档上杨家兄弟两人是休息。没有经纪人跟助理的两人,除了喊和试图打电话求助,也没有别的办法。

被关了两小时后,导演助理回拨了一个电话,“拍摄不顺利,吴导的心情不是很好。如果没有危险的话,请你们在仓库等待,拍摄结束后,我回去会处理这件事的。”

也就是说,如果拍大夜戏,他们就非得在这仓库过一晚上了。仓库的电都是断的,开个灯都不行,只能借光,地上跟架子到处是灰,晚上的温度只低不高。

课表是周三,杨莫霖犹豫要不要给好哥们赵家伟打电话。

哥哥找来两个道具木桩,可以充当凳子,见他盯着手机,“别给爸妈打电话了,本来他们就担心。”

“玩会儿游戏?”

哥哥闭目靠着身后的架子,“我睡会。你玩吧,注意手机电量。”

杨莫霖凑过去戳戳人,“那么困?靠着我睡呗。”

书言把他的爪子扯下来,“别闹我。”

“那魔君还不是照样可以靠着大师兄睡。该亲的都亲了,该摸得也摸了,靠着我睡有什么关系。”杨莫霖半开玩笑地把两个木头桩子拖到一块。

哥哥锋利地抄向他胆敢伸过来的手,“演戏是演戏,说话要有点分寸。”

杨莫霖反正是开玩笑的,见他不接茬,不讨没趣。手机玩到三点只剩40的电量,又去了一个电话,导演助理没接两句,电话那头导演怒气冲冲的“重来!”已经透露出不妙。果然等到夕阳落山,都没见到回程的音讯。

哥哥歪头睡在墙壁跟架子的夹角,夕阳从高处的气孔落入,点点微光落在半边脸颊上。杨莫霖支着胳膊发呆,想起哥哥在阳光下跟自己撒娇的样子,又想起飙演技时红着脸被自己吻的模样。

“演技真好啊……”

跟哥哥相比,杨莫霖没少被导演“重来”。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不愧是年级第一,连第一次演戏都手到擒来,该说是天赋么……

书言跳开一只眼,“几点了?”

“六点了,没人回来。可能得拍大夜戏,这仓库也没个被子,真把我们俩扔这儿不管啦?”杨莫霖递给他一只仓库里囤着的矿泉水。

书言打了个哈欠,凉,又没进食,睡醒冷得寒战,“不喝。你也少喝,第二天出镜水肿,而且这儿哪有地方上厕所。”

杨莫霖混不吝地,“尿矿泉水瓶里呗!”

书言摆摆手,嘴唇有点白,“宁愿渴着。”

趁着天还没黑,杨莫霖在仓库里寻宝,顺便找点能盖的。凑合玩了一小时,捡了绿幕的垫子当床垫。只是道具仓库跟服装仓库一向分得很清,能盖的玩意儿不多。

“这霉味儿也太大了,这也太脏了,这怎么这么能藏灰啊……啊这个还行。”杨莫霖捡了块白布回来。

书言一眼认出,“挺好,咱俩也当一回群演。”

“群演?”

“这不给死尸群演盖的白布么。”

“啊?”

杨莫霖丢也不是放也不是,还是被哥哥接了过去,“怕什么,演戏而已。”

两人坐在拼起来的绿幕垫子上,白布一盖,肩头挨着肩头,活像两具僵尸。还是冷,两人都饥肠辘辘,放大了寒冷的感觉。

“哥,我好冷。”

“睡吧,睡过去就不冷了。”

盖着僵尸布,又冷又饿,还怪可怜的。

杨莫霖想把仓库给拆了、炸了,打119把这里给撬开,但是又觉得可以借机朝哥哥问点什么。可是慢慢地意识模糊,他就睡过去了。

梦里他坐飞机去哈尔滨签合同,但是飞机坠落,他捡了一条命,却在雪地里迷路了,西装不御寒,好冷好冷。哥哥从身后给他盖上一件皮草,但是哥哥穿得很单薄,那是一件病号服,衬得整个人瘦骨嶙峋,好像下一刻就要跟冰天雪地融为一体。哥哥手上有无数个针孔,病号服上写着传染病的分区……

杨莫霖打了个哆嗦,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被哥哥抱在怀里。这样亲密的举动,在杨家是很少见的,杨莫霖脸上有点不好意思。想起梦里的传染病分区,有点僵硬地挣开。

“醒了?”

杨莫霖坐起来,若无其事地伸着懒腰,往朝阳面走,将心思藏了起来,冷静后道:“如果你有个经纪人,一定不会这样坐视不管,我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他还记得,哥哥上辈子的经纪人,是那个有名的……叫什么来着……

杨莫霖打电话给好兄弟赵家伟,“阿伟?睡醒没?我哥不是勇闯娱乐圈了吗,你们盛影有没有靠谱的经纪人……对,遇到点麻烦事,嗯,我把地址发给你……”

不到半小时,汽车尾气声就在仓库门口渐驻,一个年轻的声音跟仓库管理员在交涉,没一会儿就开门拔钥,将两人放了出去。

迎面吹来一阵冷风,书言打了一个喷嚏。

杨莫霖怒目,瞪着玩忽职守的仓管,“原来不是没人,而是耳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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