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早恋是大人的谎言
那瓶偷偷带进来的龙舌兰最后大都进了周森和的肚子。
李泉一边胆战心惊地替他倒酒,一边悄悄猜测着。
周哥这是怎么了?从外面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紧皱着眉,一身低气压,坐在桌前喝闷酒,喝得眼睛发红。
李泉怕他喝这么多酒会出事,悄悄拿水混着倒进纸杯里,再递过去。
周森和还没醉到酒水不分的程度,他抿一口就知道里面掺了水。
他现在脑子很乱,顾不上纠结这些小问题,一口喝尽后把空纸杯捏扁,丢进了垃圾桶。
朋友叫他接着打牌,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拿牌。
好运女神今晚并没有眷顾他。接连两把都是一手烂牌,最后一把好不容易摸了手好牌,却被他浑浑噩噩地打得稀烂。
今晚打的两场牌都输得彻底。
因为他总想着同一个人。
他丢了牌:“你们玩,我回去了。”
周森和没想到寝室里不止私生子一个人。
梁祯蹲在谈青的床边,离谈青很近——那是一个太过暧昧的距离。
他见周森和进来后便站起身来,替谈青理了理被子,与周森和擦肩而过,关门走了。
周森和的心情此时降至冰点,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只是烦躁地解开西装扣子,三两下脱下西装和领带,随手丢在椅子上。
私生子已经睡着了。
他穿着睡衣缩在被子里,换下的礼裙被挂在衣架上,假发也收了起来,脸上的妆卸得一干二净——虽然他本身也没化些什么。
想都不用想,肯定都是梁祯帮他弄的。
周森和脑子里抑制不住地开始幻想梁祯替谈青换衣服的场景——梁祯也会看到他背后的纹身吗?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私生子脸还有些红,想来是沉积在身体里的酒精还未消去。
嘴唇也红润润的。
像被亲过。
周森和下意识地凑近,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站在私生子的床边了。
他看着谈青熟睡时安详的脸,脑子里抑制不住地重现几小时前在露天花园里看到的画面。
私生子被捧着脑袋,晕乎乎地闭着眼,被亲了也不知道反抗。
周森和不排斥同性恋,他不止一次看到大哥跟男人约会,这在周宅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他却在私生子这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这股怪异的情感在胸腔里撞来撞去,混着那小半瓶龙舌兰一起燃烧,烧得周少爷浑身不爽。
他最终把这归结于一个哥哥看到弟弟早恋时的不满。
即使他明知这并不是他真正的感受。
早起刷牙时,谈青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桔子薄荷味的牙膏沫含在嘴里像含了一口冰,连着牙龈也变得凉飕飕。
他其实早早就醒来了。宿醉的后劲还残留着,晃晃脑袋,连着那点暧昧过界的回忆也像走马灯似的展开。
那个月亮下的吻让谈青从头红到脚,他在被子里闷了几十分钟,才呆呆地爬起来洗漱。
镜子里突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谈青抬眼看去,正好与镜中的男人对视。他拿着牙刷,就想往外走。
周森和却故意似的侧身挡住去路,伸长手臂拿了牙刷牙膏。
北观宿舍配的卫生间不小,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谈青只好往里走了些。
“喝不了酒逞什么能?”周森和靠着墙,拿着牙膏却迟迟不动。
谈青含着一口泡沫,含糊不清地反讽道:“唔会跳舞逞森么能?”
周森和挑挑眉,沉默着挤了牙膏,半天憋出句:“不准早恋啊。”
谈青吐掉泡沫,抬头正好对上镜中人的强装严肃的眼眉。
他一时猜不出周森和是抽了什么风,漱口时含着水哼哼出了“为什么”的音调。
“因为——”周森和一句话卡在嘴边,顿了下才底气不足接道,“我是你哥。”
这副管弟弟的模样与第一次见面时威胁人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谈青顿感奇妙,他咕嘟咕嘟吐掉漱口水,盯着周森和看。
男人抿直唇角。
“嗯……”他放好牙刷和漱口杯,慢慢靠近周森和,然后猛地一下从男人挡门的胳膊下钻了过去。
他回头朝周森和耸了耸肩:“我十七岁就早恋了。”然后反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差点被门撞到鼻子的周森和在卫生间里刷了十六分钟的牙,才带着一肚子教育弟弟早恋不对的话出来。
寝室里却已经空无一人了。
凌晨1:04
梁祯:抱歉,是我冲动了。
凌晨3:13
梁祯:但我不后悔。
上午8:22
梁祯:醒了吗?
梁祯:想吃烧麦吗?
上午8:50
梁祯:要不要喝牛奶?
上午9:05
梁祯:你生气了吗?
上午9:11
梁祯:我错了。
上午9:56
梁祯:周森和说你走了,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打开微信,谈青这才看见梁祯的信息。
他拿着在超市里买的面包和牛奶,一个人蹲在门檐下拆开了吸管包装。
今天是周六,北观的大部分学生都离校了,学校里难得这么冷清。
吸管“呲”一声戳破铝箔纸,谈青不紧不慢地敲键盘。
碳氢:。
梁祯:生气了吗?
碳氢:为什么生气?
梁祯:昨天晚上。
碳氢:昨天晚上怎么了?
梁祯隔了一会才回。
梁祯:你不记得了?
谈青撕开面包袋,咬了一口,边嚼边对着手机笑。
逗班长真好玩。
碳氢:嗯……
碳氢:如果你说的是你亲我的话。
碳氢:记得︿︿
这次梁祯过了很久都没有回,但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
谈青慢吞吞吃完一个面包,丢掉包装袋,找了条长凳坐下。
碳氢:你想负责呀?
梁祯:嗯。
碳氢:孟主任会发现的。
这次对面迟迟没有回复。谈青靠着椅背吸牛奶,意外发现道上的树有些眼熟。
洗头房和隔壁理发店中间也夹着棵这样的树,佛指银杏,春夏时绿油油的一片,他和阿香拿晾衣杆打银杏果,也不吃,就捡起来装一小盒,像是装什么战利品。
谈青从地上捡起一片银杏叶,捏着叶柄在两指间转了转。
北观的学生没人会去在意这些小果子,或许有的人直到毕业都不会注意这里有棵银杏树。
他们之间其实还是不一样的。谈青想。
他把指间捏着的银杏叶信手丢进垃圾桶里,连同那份渺然的期待一起。
手机键盘哒哒地响。
碳氢:周一见,班长︿︿
谈青背着书包回了周宅。
学校宣布下周四周五进行期中考试,他虽然早已认清自己天生不是啃书的料,却还是想着努力一把,至少别倒数得太难看。
老师说,等成绩一出来,学校就会开家长会。
东亚小孩天生对这三个字怀着无尽的敬畏,好学生期待老师当众夸出他的名字,差学生则担心在饭桌上被爸妈念得抬不起头来。
谈青对家长会没什么感觉。谈小英没喝醉或者心情好的时候会去给他开,立领衬衫加牛仔裤,妆也化得淡些。她去开会,可开完会回来却一字不提,好像根本没去一样。
她不会把谈青的成绩单带回来,就算带回来,也可能早被马虎大条的她当做废纸扔掉了。
谈小英说他抓周的时候抓了三次都没抓笔,或许从那时开始就预示着他与学习无缘。
“那我抓了什么?”十岁的他曾经戴着塑料奥特曼面具这样问道。
谈小英抽了口烟,弹他屁股:“红票子啊。”
二十个英语单词背了一个小时还没有背下来。
谈青一接触到学习相关的东西就浑身不自在,吃水果、上厕所,就算是盯着窗外发呆,都比排列那些字母让人舒服。
他把画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折成纸飞机,蹬着凳子踩上窗沿,对着飞机尖哈了口气,一甩手把纸飞机从半扇开着的窗间扔了出去。
今天风很大,纸飞机向前飞出一条弧线,随即打着转,残叶一般轻轻落在了一双皮鞋旁。
突然出现的纸飞机明显吸引了皮鞋主人的注意,谈青来不及躲藏,对上楼下前院里男人的双眼。
——是周临山。他站在一辆黑车旁,车里坐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车里伸出来只白皙的手,拉着周临山。
谈青扫了一眼便躲到墙后了。他看不太清,但下意识觉得那是只男人的手。
谈青从窗沿上跳下来,站在书桌前,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拉手的动作太亲密,像撒娇,又像挽留。他突然后知后觉出些什么——或许他方才撞破了一个秘密。
谈青挠挠脑袋,第一次这么希望自己可以变成一团空气。
“临山,你在看什么?”车里的男人撑起上身,头探出车窗,朝外看去。
“……”周临山低下头看他,轻轻抽出被拉住的手,“没什么。”
男人狐疑地皱起眉:“可是你刚刚在笑。”
周临山的表情变得平静,他唇角微微上扬,但和刚才的笑丝毫不同:“可能吧,杨叔,送文先生回家。”
男人猛地去拉车门把手:“不,我不回去,我们还没说清楚——临山!”
司机没有理会,周临山的命令比什么都管用,他锁了车门,发动汽车。
随着车窗缓缓回升,男人的脸像渐渐褪色一般,变成了灰调的默剧。
周临山点点头,自动过滤掉那激烈的拍窗声:“路上小心。”
黑车随着一脚油门驶出周宅,后轮掀起些许泥沙,落在了静静躺着的纸飞机上。
周临山抬头去看宅子二楼的那扇窗,始作俑者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对着纸飞机端详了一会儿,蹲下身捡了起来,顺手拍去了上面的星点泥灰。
顺着折痕拆开这架略显潦草的纸飞机,周临山在纸上看到了弟弟乱糟糟的笔迹。
“funny有趣的”。
“fasatg迷人的”。
“梁祯bad”。
“周森和badde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