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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往上一抬,根据杠杆原理,另一端的竹竿就往下压,五皇子立刻被按入水中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慢放鬆竹竿,让五皇子犹如一隻皮球般浮起来。

五皇子抱着竹竿,艰难的呛着水:「你你个小……」他咬牙忍下『贱婢』儿子,「你倒有胆量,就不怕我事后回禀父皇母后,治你的罪吗?!」

少商略一颔首:「殿下说的对,既然如此,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让殿下永远没法禀奏的好。」说着,作势又要抬竹竿。

五皇子心惊胆战:「别别别,有话好说!我不告还不行吗?真的,我真的不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和小女娘一般见识!」

少商挑了挑眉,笑道:「殿下不必哄骗我,一来就凭殿下的本事还骗不倒我,二来,我也不怕殿下去告状。到时我就说殿下意欲轻薄我,今日偶然相逢,殿下纠缠不休,两人追逐推搡间殿下意外落水,然后殿下越扑腾漂的越远,还是我千辛万苦用竹竿将殿下拉上岸的。殿下您说,大家会信谁?」

「你放屁!」五皇子眼膜充血,「我是皇子,将来要享一等爵,你是什么东西,靠着凌不疑装腔作势的小贱婢,别人会信你却不信我?!」

少商二话不说,再次将抬起竹竿,又请五皇子喝了几口水,待他好容易浮起来,她才气定神閒道:「真算起来,凌大人在宫里只待了五年多点,你就马不停蹄的陷害了他六回。头两年只是什么贵重器皿打坏了,打架时推到了来宫里授课的夫子,后两年就有调戏宫婢,殴伤年幼皇子等等……差不多一年一回吧,殿下真是其诚可嘉啊。」

她哈哈一笑,讥诮道:「可惜了,每回都被陛下识破,还都是人赃并获。凌大人毫髮无损,你却不是罚跪皇祠就是挨打休养小半年。五殿下,您说,这回陛下会信谁多一些呢?」

五皇子原本被湖水冻的脸色发白,此刻又发红了:「凌不疑的嘴可够快的!我不过跟他开开玩笑,再说他何曾饶过我了!那些年,都是父皇罚完了,他还再要来收拾我一顿……」

少商笑笑,暗自感谢翟媪友情提供这些陈年趣事。

五皇子似对凌不疑怨念颇深,不顾泡在水中喘气艰难,努力将凌不疑臭駡一顿,从打架被按进泥潭到读书被衬托的犹如智障,简直罄竹难书。骂完一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从一开始就看凌不疑不顺眼啊!」

少商轻笑一声:「这有何可问的。殿下非最年长,亦非最年幼,非皇后所生,亦非越娘娘所出,文不成武不就,连闯祸都闯不出别具一格来。若不时时闹出些动静,陛下怕都记不得殿下了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五皇子脸色气的紫红,大怒道:「你你你,你和凌不疑真是天生的一对,凉薄尖刻,唇舌可杀人!我不敢跟几位皇兄比,可凌不疑算老几,父皇手把手教文习武,却懒得看我一眼……」

「倘若殿下父母双亡,亲眷死伤殆尽,以此换得陛下看重,想必殿下定是乐意的咯?」少商冷不防说道。

五皇子噎住了,一会儿后才不平的嘟囔道:「他也没父母双亡。」虽然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但到底没死嘛。

少商继续道:「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有没有凌大人,陛下待殿下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可这……不是为人子女可以置喙的。」这就要追溯到徐美人的怀孕方式上了。

五皇子沉默了。

「……你将我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皇子感到手脚越来越冷,决定暂且将老冤家放下,先逃命要紧。

少商微微一笑:「殿下和凌大人一处长大,可今日看来,殿下知凌大人远不如凌大人知殿下。徐美人疼爱殿下,好些事都不许殿下沾身。是以,殿下至今不会游水,至今不曾入林狩猎,至今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哪怕以我这点微末的防身伎俩,也可与殿下一搏。瞧,凌大人对殿下一清二楚吧。」

五皇子被揭穿了老底,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大吼道:「凌不疑欺人太甚!他自己无所不能,就到处宣扬我的短处,我我……」

「殿下别急,凌大人也不全说了这些。」少商笑笑,「凌大人还说,殿下您虽四体不勤,不过书却读的不错,常有独到的见解。您不喜那些儒生们的典籍经文,偏好异域风土之说,上古苗裔神祇,可惜您胆子小,不敢亲身履及那些偏远荒蛮之地,是以只能在老旧的竹简陶片中翻查故事,或是抬着头等再有如博望侯一般的英雄豪杰,跋山涉水带回奇闻趣事。」

五皇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抑或是感动的。他一直以为凌不疑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一事无成,没想到……

「我喜欢的这些东西,既不能经世济国,也不能着书立说,父皇全然瞧不上,有什么用。」他嗫嚅道。

少商朗声道:「五皇子此话不妥。妾以为,读书莫过于乐在其中,不问得失,纯由内心而发。倘只是为了经济仕途做一块敲门砖,读书再高明又如何,不过是为势所需罢了。五皇子明知自己所爱既无用于朝堂又不为陛下待见,却依旧孜孜以求,称得上一片赤子之心。别人讚赏如何,不讚赏又如何,别人知道如何,无人知晓又如何,只要自己读的高兴,虽千万人吾往矣。」煲鸡汤谁不会,换她家团支书来煽情,当天就能和五皇子八拜之交了;何况做皇子又不愁饿死,说不定兄弟们越这样,将来太子登基了越高兴呢。

五皇子生平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潮澎湃,感怀万千,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正身在冷湖之中,还是眼前这狠心狡猾的小女娘活活推下来的。

他呼出一口浊气,大声道:「看在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份上,我也不与你计较什么了,快将我拉上去,我定不去告你的状!」

「此时还不行。」少商道。

五皇子憋屈的大喊:「那你究竟还要怎样啊!」做皇子做到他这份上也是丢人现眼了,被人推下冷水还要保证不计较,她居然还不肯甘休?!

少商笑眯眯道:「妾只是想与殿下交个朋友而已。」

五皇子霎时眼如铜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龇着牙道:「你,你把我按在水里,居然还敢说是为了交朋友!你这是哪来的交朋友规矩啊!」

少商正色道:「不错,我的确是想交五皇子这个朋友,不过此事说来话长……」

「我还在水里呢,你就长话短说吧!」五皇子觉得自己今日若真死了,一定是不是冻死或溺死的,而是被气死的。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略压了压,好让那头的五皇子在水里浮的轻鬆些,才道:「其实这几日,我与凌大人吵架了…小事而已,过几日就会和好的,殿下莫要将嘴咧这么大吧…我们吵了一架,然后凌大人就不肯放我出宫了。」

「妾的意思是,看来妾与凌大人将来还会闹气,要是凌大人又来这一招呢?何况到现在陛下也没说放我回家,看来我是要在这宫里长住了。如此看来,我便需要个把朋友,不能一出了长秋宫就眼前一黑,既不认得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找谁求助。」

像今天,她摆脱春笤后,一路行来竟一个人也不认识,那些路过的侍卫宫婢宦者,她一个都不能相信。五皇子别的帮不上,不过他好歹是宫里长大的,算是半条地头蛇,哪怕就当个土地公用用呢。

五皇子似有些懂了,不过他生来一张贱嘴皮子,禀性难移:「哼,我乃天潢贵胄,皇子之尊,你算哪张牌面上的人物,也敢与我称兄道弟!」

少商道:「殿下,您多久见陛下一回?」

五皇子:……

少商微笑道:「不算宫筵时齐聚一堂,您大约两三个月才得陛下召见一回吧,还是与其他年幼的皇子们一道。」

五皇子脸色酱青酱青,好像发了霉的酱菜。

「妾几乎隔日就能面圣,不敢说为殿下赴汤蹈火,转危为安,不过趋吉避凶却是不难的。凡此种种,难道殿下不认为我这个朋友很值得交吗?」

五皇子大是心动,脸色一阵变幻,最后大喝道:「好!我就应了你!此前你我龃龉就此了结,我绝不再提半个字!」

少商满意的笑笑,此时远处隐隐传来飨钟敲响的声音,表示着即将开筵。她抬头望天,只见浅白色的月儿不知何时已悄悄挂上枝头,当下赶紧将五皇子拉了上来,并提议先去长秋宫沐浴更衣喝姜汤。

五皇子在水中泡的手脚无力,连去掐这臭小娘一把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愤慨的嚷道:「去什么长秋宫,还嫌我不够丢人的吗!我要先回母妃那儿去!」

少商笑嘻嘻的去扶他,顺手还替他拧了拧滴答淌水的衣袍:「面子名声都是浮云,过眼云烟尔,身体康健才是最要紧的。这里离长秋宫才半柱香路程,回徐美人那儿要大半个时辰。这么一路走去,再冷风一吹,殿下还要不要命啦。」

五皇子对女孩热络的口气匪夷所思:「你是不是忘了是谁害我至如此境地的?」

「殿下是不是忘了刚才说过要前嫌尽消,绝不再提半个字。」

五皇子:……

「再说,无论忘没忘都是去长秋宫更近些,殿下您可要以身体为重啊。」

「……」五皇子长叹一口气,「好吧,就去长秋宫。」

叹气间,他忽觉今日过的十分心酸,仿佛一日千年,沧海桑田,连生平最爱的吵架都无甚情绪了。他只能疲惫的坐在石臺上,倒出两隻短靴中的水,然后一脚高一脚低的由少商扶着往长秋宫去了,还时不时传来两声喷嚏——

「你可真狠啊,让我在水中泡这么久,若我有好歹,哪怕有凌不疑撑腰呢,父皇也不会饶你的!」

「凌大人说殿下只是看着文弱,其实身体好的很,就是徐美人太过担忧了。有一回,几位皇子骑马过山涧,一阵山风吹过,众皇子全掉入水中,最后隻您没得风寒呢。」

「……凌不疑怎么记性这么好呢?呃,那他知不知道你这幅面孔啊。」

「我哪幅面孔?」

「算了,当我白问。他若不知你的真面目,那苦的就是你,因为你得一辈子装下去;他若知道你的真面目,那苦的就是他自己,因为他得一辈子忍下去!」

「殿下。」

「怎么啦!我哪里说错了!」

「泡完湖水后,殿下脑子清楚多了,也许您以后该多泡泡湖水。」

「……我怎么觉得你欺负人这么顺手呢,连吓带骗一气呵成的,以前常干吧。」

「哪有的事,我自小被看管的严严的,再老实不过了。」

——这回这货终于猜对了,可惜啊,她昔日的风采一遇上凌不疑,就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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