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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4节

 

曹端诚恳道:“还请国师赐教,在下愚钝,不知道自己哪输了。”

姜星火指了指棋罐下面压着的小纸条,在他转身之际姜星火刚写的,字迹还很新鲜。

曹端抽出小纸条定睛一看。

“棋名:五子棋。”

“规则:率先五星连珠者获胜。”

曹端:“”

姜星火笑了笑:“看到了吧,眼见不一定为实,理性所获得的认知也不一定为实,或许换一个规则和条件,那么此前你认为的天经地义的推论,都会被推倒重来大部分人认为现象是真的,但现象又不是真的,不固定的、流变的现象,无法求得真知。”

流变这个词,曹端轻而易举地就理解了,在他想来,出处大约是《后汉书·卷三十五·曹褒传》:“况物运迁回,情数万化,制则不能随其流变,品度未足定其滋章,斯固世主所当损益者也”,结合语境判断出来的含义也对得上。

“那么国师以为,到底什么是真实的?”曹端隐约捕捉到了关键所在。

“不是我认为,而是你认为,这世界到底什么是真实的?”

姜星火从石凳上转身,用手拍了拍歪脖子树:“如果这棵树就是那群从小生活在洞穴里的野孩子所见到、摸到的那棵树,它就是真实的吗?”

“难道不是吗?”曹端蹙眉问道。

“试着感知一下这棵树。”

曹端站起来单手触摸着这棵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树。

“不够。”

曹端双手环抱着这棵树,夫人为了他赴京连夜做的新衣衫被弄脏了。

“还不够。”

曹端干脆一拳头打在了树上,瞬间被蹭破了皮,歪脖子树晃了晃。

“它是真的吗?”

看着品茗的姜星火,曹端点了点头。

“是真的。”

姜星火放下茶杯,伏在棋盘上,似是困倦了,又似是喃喃。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曹端那高瘦的身躯微微一震,他明白了姜星火的意思,如果他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是某个人的一场梦境,那么他眼前的这棵树还是真的吗?

“如果我们身处的这片空间,只是一个名为姜星火的、六百年后的人临死前的一场幻梦,甚至更残酷一点这场姜星火临死前的幻梦都可能只是一个写话本的人笔下的故事,那么此时此刻的我是真实的吗?你是真实的吗?这棵你认为真实无比会让你疼痛流血的树还是真实的吗?”

姜星火侧过了脸,盛夏的阳光透过树荫垂落在他的脸上,从青年浓密的眼睫毛上似乎都能看到一点细碎的金星,他单枕着自己的胳膊,似乎是在问曹端,也在问自己。

曹端无言以对。

在乡下钻研学问的日子里,一旦神思竭力,曹端往往会在睡觉时,梦见自己坐在书桌前伏案读书、写作、思考,正如梦里的曹端不能证明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自己是真实的一样,在眼下这个“现实世界”的曹端也不能证明自己所处的世界以及自己是真实的。

在姜星火的前世,这一与庄周梦蝶类似的哲学命题也被称之为——缸中之脑。

“一个人(可以假设是你自己)被邪恶科学家施行了手术,他的脑被从身体上切了下来,放进一个盛有维持脑存活营养液的缸中。脑的神经末梢连接在计算机上,这台计算机按照程序向脑传送信息,以使他保持一切完全正常的幻觉。对于他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输入。外面完全可以做截取掉大脑手术的记忆,然后输入他可能经历的各种环境、日常生活。他甚至可以被输入代码,‘感觉’到他自己正在这里阅读一段有趣而荒唐的文字。”

这个哲学命题的核心在于,个体对于客观存在的认知或判别取决于他所接收的刺激,假设缸中脑生成一系列“测试用”的反应用于检测自身的认知,同时“系统”又能及时给予相应的刺激作为回应,此时问题的结症就不在于缸中脑对于世界的认知,而在于“我”自身对于世界的认知,自身存在的客观性被质疑,在一个完全由刺激创造的意识世界中将形成一个悖论。

那么,你如何确保你自己不是在这种困境之中?

或者说,你怎么能确定,自己就不是走出山洞的野孩子之一?

“阴影”(经验论)已经被你证明不可信,那么眼前看起来可以用触摸等感知和大脑中的理性思维来确定“真实无比”的世界,你怎么知道是不是另一片更高级的、可以欺骗你的大脑的“阴影”呢?

曹端陷入了彻底的迷茫当中。

这种认知论上连整个世界的存在性都被颠覆的命题,并非是理学所能解决的。

即便他心再“诚”,如果世界都是虚幻的,那么又有什么用?

更何况理学对于世界的解释本来就是堪比《我的世界》,用清浊气解释世界构成,说到底还不如像素块呢。

蓦然间,曹端想到了姜星火的那本小册子。

按照小册子的内容,从古至今,所有文明的哲学家在选择道路时,都会从唯物或者唯心里面选一条。

而眼下的命题,不管是所谓早期唯物主义者的经验论,还是早期唯心主义者的理性论,都无法解释的,或者说都是错的。

而姜星火曾写下过一句话。

“可事实上,人们一切的恐惧都来源于对世界的无知。”

曹端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这种恐惧,这种恐惧正如姜星火所料的那样,来源于对这个世界是否真实的无知。

“不!”

曹端忽然看向姜星火,指着棋盘边上放着的那本小册子:“我可不可以两条路都不选?”

“为什么会这么说?”

姜星火还是趴着歪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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