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粉饰
女帝知他是苦肉计:这一箭明晃晃地与徵羽伤在同一处,含义再明白不过,无非是刻意向她赔罪示弱罢了,故而分毫不动,只是站在当地声音平平道:“朕就在这儿陪着皇叔。”
赵元韫眸中显出失落,蜜似的光泽渐渐幽暗下去,衬着那苍白的俊颜,一时竟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风情。
“臣又没有要咬着陛下。”
成璧犹豫片刻,还是走上前来,跪坐在他身前。她垂眸思索了下,随即将龙袍袖口凑到赵元韫嘴边,轻声道:“朕的衣袖……或可供皇叔一用。”
“刺绣金线扎嘴,臣不习惯。”
成璧作势欲收,他却飞快往前一凑,将她嫩白的手背叼在嘴里,深邃眉眼中满是得逞的笑意。
“臣以为,送上门来的,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齿间含着薄薄一层皮肉,来回反复舔吻着,不时伸出舌尖品尝她肌肤的余香,半眯着眼含含糊糊地道:“臣会轻轻的,绝对不咬陛下。”
赵成璧无语凝噎,忍了又忍,终于禁不住怒气上涌:“皇叔你……是无赖么?”
她往回抽手,感觉手背一痛,原是那人忽然使力紧咬不放。
“不许退。”
赵元韫抬眸看她。
本就是高鼻深目的胡人长相,若不是因他一向眉眼含情,那容貌实则是冷峻而不可逼视的,更遑论如今他脸颊上又多出了一道不知何物划出的伤痕,平添三分杀意。此刻他紧紧凝视着她,眸光锋利如刀,晦涩难言。
“陛下执意如此,臣会生气。”
赵成璧心跳渐快,勉力端着仪态淡笑道:“朕的龙体不可毁伤,皇叔可要审慎些,免得落了个大不敬之罪。”
赵元韫轻哼一声点了点头。那军医自觉看了些不该看的宫闱秘事,一颗脑袋正在脖子上挂得十分不稳,勉强抖着手拔出箭,又用纱布给临楼王包裹了两圈,而后便飞也似的跑了。
那军医活似身后有鬼追撵般,一干用具都扔在原地不管不顾。赵元韫放开成璧,捡起一管伤药打开闻了闻,而后自己将那裹伤的布条扯开。
成璧眸光指地不敢看他,玉指在自己手背红印处缓缓摩挲着,不觉疼痛,反而似火灼一般生起酥麻的痒意。
他真的不曾用力去咬,即便是拔箭的那一霎,血流如注,有一束鲜血甚至溅入了她眼中,他也始终谨守着那个并无实效的约定,淡定如闲庭信步。
这样的临楼王,当真是她赵成璧可以折服的么?
赵元韫见她一直抚摸手背,便将她的手一拉,果然见得一圈齿痕。
“疼了?”
成璧摇头。他收着气力,哪里会伤了她?不过是因她肌肤娇嫩,磕着碰着一点儿便十分明显,今日被狗儿叼了这许久,自然痕迹分明。
赵元韫将她手背执近,轻轻落吻于其上。
“陛下龙体娇嫩,臣下次会注意再放轻些。”
“皇叔还想有下次?不过是与朕亲近戏耍,难道还要次次都挨上一箭不成?”
“那不一样。”赵元韫垂眸淡笑,“亲近这种东西,陛下送上来的,和臣强迫陛下的,感触自是不同。”
“那皇叔更爱哪一样?”
“臣不知。”赵元韫眸色在清醒与迷醉之间,“还需要再多感悟几次才能生出比较。不过臣以为,伴君如伴虎,若陛下要翻身而上强迫于臣的话,兴许也别有一番风味。”
赵成璧觉着他这话表面冒犯,实则却是另有深意。今日未能杀他,实在是放虎归林,只怕日后起了警惕更是难上加难。她眼珠一轮,转了话题道:“皇叔为何把绷带取下了?伤得这样重,若不赶紧绑缚起来,只怕会有损气血。”
“这庸医学艺不精,叫他绑的活动不开。陛下帮臣重新上药吧。”
成璧嗔他,“可不就是叫你不要活动的?哪有人受着重伤还活蹦乱跳?”
她将药瓶启开,看也不看就倒了满满一手药膏,径直往他肩头伤处盖去。赵元韫轻嘶一声,忙拉了拉她,软了声线告饶:“尔玉,轻些。”
成璧有心将他伤口戳烂,可又觉着即便他成了独臂的残废,也足以将个她活活揍死在当地。是以不敢造次,乖乖地替他上药。
赵元韫又将滚水烫过的细麻布递到她手里,似有些期待。
“朕不会替人裹伤。”
“周云柬没教过你么?”
“将军才不会受伤,朕不需学。”成璧扬眉而笑,面上是与有荣焉的傲然。
“哦?那他可真是尔玉的好将军啊。骠骑将军一职不过正二品,远在本王之下,恐怕要承装不下他了吧。”
赵元韫神色不动,语调却已冷了下来。成璧忙道:“将军不在意这些虚名,朕最懂他。”
她故意这么激他,鼓着脸儿鼻尖微翘,一副讨打的模样,寻思横竖他打不得自己,又打不过周云柬,吃了这么一个闷亏,也不知会不会郁结于胸,趁着气血两虚活活恼死自己。
可临楼王不愧是老奸巨猾,不过片刻已然平静下来。“他又不是尔玉的夫婿,名不正言不顺的,无谓之人,臣与他争什么。”
女帝按着临楼王的指点,用麻布在他肩头交叉裹了几圈,末了又打了个精巧的结,全然的女儿家心思。赵元韫拨弄了两下自己肩头的蝴蝶结,见其支棱得跟两只兔子耳朵似的,不禁莞尔一笑。
“今日陛下遇袭,臣当身先士卒,为陛下肝脑涂地。但见陛下已有安排,臣这一番表白显然是白费功夫。更别提还被贼首射了一箭,臣悔不当初。”
成璧笑道:“皇叔是何时察觉有异的?”
“众臣躬桑之时,臣见群山惊鸟四起,风云稍动,便觉出似有疑兵伏而不出。臣不知对方来意,只知陛下安危最重,是以悄然与临楼王府卫队会合,打算打他个措手不及。岂料……”
赵元韫黯然摇首,“臣太过托大,王府卫队岂能与西洲蛮兵匹敌?更没料到那羽林军中也有叛逆潜伏,臣落荒而逃,未能与陛下同生共死,着实罪孽深重。”
“皇叔果真瞧见是西洲蛮兵?”
赵元韫微顿片刻,“除了西洲蛮兵,似乎还有一方势力……与羽林军叛党遥相呼应,本欲里应外合,却被骁武军尽数阻之。臣也粗粗看了下他们的装束兵器,是大胤制式。”
赵成璧点头,“皇叔还记得先前朕曾说过的昌邑王么?那老匹夫有个好儿媳,正是羽林军中军校尉汪扶长女,两贼许是因此搭上了头,草蛇灰线地想要除去朕呢!”
“话虽如此,可昌邑王那等粗鄙之人,何以能有如此心计?”赵元韫假作疑惑。因他心知,他越是表露出对昌邑王的鄙夷,则女帝越是要疑心他二人背地里暗度陈仓。
他与女帝,皆是粉饰太平的高手,而昌邑王,便是他二人间首当其冲可以牺牲的棋子。
王不见王,自古如此。唯有抛出个引子转嫁焦点,方可重归制衡。
“不过先前沉家那事,臣查了多日,倒是有些眉目。昌邑王确有古怪。”
这是他的性情,不肯为人兜底,即便暗通款曲,也要循着机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点,成璧最懂他。
果不其然,女帝闻言眉眼一肃,沉声道:“老贼可恶,朕必不会放过他。”
赵元韫点了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道:“京中众臣如臣一般带私兵来的不少,毕竟是远出京畿,本也寻常,十的不成气候。只是……陛下需得好好查查,有无何人在躬桑之前莫名失踪的?臣恐怕其中便有反贼接应之人。”
“此事无需皇叔费心,朕已命人记录在案。”女帝唤来近侍,翻了翻王福德所记的名册,俏皮地瞥他一眼,故意着重道:“皇叔也在失踪之列。”
“嗯。臣的赤胆忠心,陛下可要以龙爪亲自查验?”
成璧轻嗤一声,“少来这套,皇叔的嫌疑可还未洗清呢。”
她再翻一页,忽而瞳孔紧缩,神情微变,下意识便想掩住名册,却被那赵元韫拦住,“怎么,有谁是陛下觉着见不得人的?”
女帝勉强笑了笑,咬着牙将那页甩在他面前。其上二字黑白分明,正是女帝后宫更衣,逆党容氏嫡亲血脉,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