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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她真的好奇特。不知是天下的女子都这样,还是只有她这样。

大大小小十几个伤口处理完,药罐里的药膏用完了小半,钟言将秦翎的衣裤整好,原本还想问他要不要喝汤,可看他那张疼白的脸就知道不用再问。“最起码先把伤治好,脸皮那么薄有什么用?疼在你身上。”

“并没有很疼。”秦翎悄悄地盖上被子,第一次被女子看见亵裤。

“是是是,你不疼,是我小看秦公子了。”钟言又恢复了轻巧的笑容,“接着睡吧,睡醒了再吃。”

秦翎确实想要睡一睡,往常他也是这样整日整夜疲累,今天却累得不扰人。上了药,胸口不痒,伤口不那么疼,再看向钟言时他也少了些针锋相对的语气:“刚才,多谢。”

“不谢。”钟言起身将床帐放下,续命绳还在,“对了,我刚才给你上药的时候下了一些昏睡散,恐怕你要睡好几个时辰才能醒,睡醒之后,我要杀的人应该已经解决了。如果能杀了最好,如果我都对付不了,只能说你命该于此。”

话还没说完,秦翎已经沉沉睡去,比方才睡得沉稳许多。钟言知道他根本撑不到听完,最多就听了一句“不谢”,而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读书人都干净,不必知道自己双手沾血,还是睡了好。

现在手脚可以放开,该显形的人恐怕已经准备下手了。钟言先去喜台烧了三炷香,等到三炷香烧到一半,他根据香灰的弯曲方向算了算香号,是个好兆头。再出睡房,来到门槛,面前还是那片青秀的竹林,深池般的杂草,可一切在钟言的眼里都多了一层鬼的气息。

这草里,一直躲着什么。

风也在这一刻停下,头顶的烈日被整片云盖住,不仅亮度明显降低,连身上都冷了一层。钟言摸摸左腕,六枚铜钱安安静静地挂着。他转身关上房门,顺手从衣袖里取出一张几乎用朱砂写满的符纸。

当符纸贴住门缝的刹那,雕刻着梅兰竹菊的窗棂轻晃,可并没有穿堂风。流动的气凝固在周围,静得毛骨悚然。方才还有鸟鸣和过往仆人的说话声,这会儿也都没有了,如同深山老林里的死寂,鸟兽都察觉到了危险。

钟言再回身,走向了成片的野草。

秦翎的院落很大,坐南朝北,竹林的后方也就是正北方还有假山。大概是钟言经常给人批风水的缘故,他看这院落处处好看却处处诡异。有山必有水,可是这院落的水在哪儿?

水生万物,有人故意断了院里的生气。

野草开始摇动,但却不是被风吹起来的,哗哗地响着,声音盖过了竹叶乱打的动静。钟言掐指算起,担心这院里有殃煞。

殃煞是人死后的五行煞气,亡人的煞气所过之处,人就容易生病。他对准了正东:“壬寅日,得病鬼,夜不能宿,食不甘味。起煞一丈一尺高,得东南辰地落。”

“少奶奶,您在这里干什么?”正东方的野草堆里,小翠忽然站起来。

钟言摸了摸指节:“原来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小解。”小翠面无表情,“原本想去厕室,可是忽然来得及,就在这里方便了。大少奶奶千万别怪罪。”

“不怪,只是这草丛这样深,你就不怕……”钟言缓缓地转过去,目光滑过小翠的衣袖,“撞鬼吗?”

小翠没有任何反应,直直地站在原地。身边过腰的草左右摇动,她淡紫色的袖口纹丝不动。

“还是说,你就是?”钟言笑着问,饥肠辘辘的胃肠发出了蠕动的声音。

“您别瞎说,我最怕鬼了。”小翠忽然笑了,抬起右手指向钟言的身后,“您看,明明大少爷才是鬼。”

什么!钟言瞬间全身僵硬,从脚心凉到头顶。他暂时没有回头,却有一阵阴风从身后吹来,吹进他的领口,吹得他后脖子一阵起粒。野草忽然大动,形成了暗绿色的浪,小翠的身体像野草一样摇晃着,竹叶刷刷地往下掉。

“大奶奶嫁鬼咯!大奶奶嫁鬼咯!嫁鬼不知道,嫁鬼不知道!”

她拍着手,先是咯咯地笑,然后尖声唱起来。风越来越大,吹开挡住她的野草,下半身根本没有双腿,早就变成了草根,和野草连在一起。钟言飞快地回过头,首先看到朝他飞来的符纸。

自己贴住的符纸不知道何时掉了,在空中飞成了两半。而亲手封住的那扇木门也已经开了,秦翎站在门口,白森森的脸正朝着这边笑。

“大奶奶嫁鬼不知道,嫁鬼不知道!”小翠还在唱。

然而秦翎并没有走出那扇门,而是身体佝偻着跪下了,他双手撑地,身体像长虫一样往旁边挪动,一点点地爬向他的床。窗棂被风吹得大开,钟言全身动弹不得。透过窗口,他看到秦翎笑着扯掉了床褥,搬开了木板。

白色的衣衫开始渗出血的颜色,布料从他瘦弱的肩膀滑落。后背大大小小几百个鱼口一样的创口,深可见骨。每个创口里都有一条蠕动的白虫,要往外顶。

钟言看傻了,原来秦翎早就和蛊虫合二为一?

秦翎也开始咯咯地笑着,一块一块砖石往外拿,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尖锐,野草变成了利刃,要割伤钟言的面颊。就在秦翎马上要钻进石棺的一刹那,钟言挣脱了全身的僵化,在天灵盖上拍了三下,将随身携带的黑豆塞进嘴里。

没有豆腥味!

他立刻揉起眼睛,眼角处明显有个蠕动的活物,被他触碰后就想往眼球里钻。钟言掐住它,往外拽,一拽,就拽出十几寸长的虫子来,细如红线。就在虫子完全脱离眼睛的瞬间,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小翠,没有风,没有荒乱的野草……更没有化身为鬼的秦翎。

和方才一样安静,阳光依旧。

是蛊虫,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被人下了蛊!钟言又取出一张符纸,将蛊虫包好。他整理好衣衫再回房间,秦翎还在睡,他轻轻地坐到床边,秦翎察觉到旁边有人,睡梦间睁开一眼。

“你怎么……还没走?”秦翎不想承认,见她守着,心里很开怀。原来这就叫房里人,不再只有自己了。

“睡吧,这屋邪祟进不来。等你好了,我给你蒸六香糕,将人参、茯苓、白术、芡实和砂仁碾碎,用白糯米拌着,嵌着枸杞上锅蒸,蓬松了再切成菱形,松软甜蜜,白如细雪,最适合脾虚的人。你若觉得苦,我用冰片和玫瑰酱给你做。不想吃糕点了我再做三妙汤,用上好的白蜜、地黄和枸杞子放入银器里煎,煎成稠稠的,闻着药香醇厚,专门治你脾虚肝亏,吃年糕还能浇在上头,给你撒上桂花,这些都是我娘教的。”钟言给他擦汗,而石棺里的蛊虫躁动不安。

秦翎半睡半醒,没听全但却很安心,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傍晚,起身喝了几碗消梨水就又睡了。钟言没有逼他吃东西,他身体亏虚太狠,多睡觉也对,往后每日能踏实睡上四五个时辰最好不过。天已黑,秦宅又热闹起来,依稀能听到前院宴请客人的声音,钟言落得自在,翻遍了秦翎的墨宝,偷偷往衣袖里藏。

小翠在院里忙来忙去,又熬消梨膏,又烧艾草熏虫子。“少爷今日倒是瞌睡,往常睡得可不安稳。”

“是吗?”钟言在门口坐着,这轮子椅可太好坐了,以后也打一个。

“是啊,不是咳嗽就是盗汗,还经常梦魇。”小翠苦恼,“这要是在我老家,一定得出个马仙,最好是白大仙,治病最管用。”

“你懂得还挺多。”钟言笑了笑。

“我老家可多,白仙是刺猬大仙,专门给人求药打卦。柳仙是蛇蟒,那可不得了,一个人顶几十人,凶得可怕。”小翠说着说着找起来,“咦,元墨呢?一下午没找着他。”

“来了来了!”元墨从院外跑进来,跑了一头汗水,“前面忙,老爷刚才叫我去帮忙。今日那只大公鸡魔怔了,非要往咱们院飞,我抓了好几次才重新抓进鸡笼。”

钟言从轮子椅上起来,重新给门贴上符纸:“那你带我去看看吧,说不定那只鸡能派上大用场。”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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