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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节

 

“该走了,别耽误了时辰。”清慧再次规劝,“当初你爹将你和你娘炼成水鬼胎母,我便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如今我已经将你娘亲超度,唯有你不肯走,我便让你多留人间一阵玩耍,这会儿你玩耍够了,该去投胎了。”

女孩子模样的水鬼绕着清慧打转,似乎是对他的法杖感兴趣。

“朱禹是横公鱼,他可以搬动水鬼,那日他将你和你娘亲偷运上山,是我于心不忍了,只是我没想你如此贪玩啊。”清慧对着她笑了笑,“快走吧,玩够了就走吧。”

可是她不仅没走,还伸手抓住了他的长眉,好似要往下拽一拽试试。

清慧没法阻拦她,只好说:“你若想把老衲的眉毛拽下来也行,拽完之后就要去投胎了啊。”

雪白的小手这时停了下来,她歪着头看向他,似是不解。

“你再不走,山里的怪物就要吃你来了。那怪物需要水鬼的水阴之毒才能显形,他正愁吃得不够呢。”清慧朝她挥挥手,“走吧,今生你和你娘亲枉死,来世你与她都是有福之人。”

听到山里的怪物,水鬼这才有了些别的忌惮。她往后倒退几步,最后朝着清慧行了一礼,好似在最后关头终于想起自己曾是知书达理的女儿家,随后便与衣衫一起化作青烟。

清慧笑了,终于将这只水鬼超度走了,若不超度她和她娘亲都会变成恶鬼,祸害人间。然而他还来不及收敛笑容,有个声音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当中敲响了他的警钟,这声音……似乎很久没听见了。

“清慧,你可认错?”

终于来了。清慧收起笑容,气沉丹田:“弟子并不知晓错在何处,还望师父解答一二。”

“你明知我要水鬼的阴毒却处处阻挠,连那些给徐长韶解毒的僧人都不曾给我,现在又放走了水鬼,这是其一。你助人逆天而行强行续命,这是其二。你违背师门,这是其三。”

“弟子只是遵从本心,一心向佛,这并不是错。”清慧回答。

“一心向佛……佛能给你什么?”那声音就在他耳边,“我曾见过比你更有佛心的人,然而他又如何了?他在最后关头为鬼破戒,断送一生修行,枉费我苦心养育。如今他第二世受苦良多也是他应当承受,他自甘堕落,动情破戒,最后由佛坠为人,又甘愿由人做鬼,注定要在鬼煞里徘徊几百年。”

“可为师我又得到了什么呢?他在死前将我打成重伤,打散魂魄,打无人形,只为了保住那只恶鬼。让我只能在千佛山洞内苦苦挨着。”

“他还私自相赠我寺法器,甚至将腊梅树下的青铜板拿了出来,做成钱币六枚给那恶鬼戴上。那青铜板和响魂大钟同出一料,再次相碰时便会和大钟相互冲撞,只要那恶鬼戴着手串便再无被响魂大钟扣住的机会了,手串和大钟触碰便会两败俱伤。如今钟已毁掉,这都是清游的过错。”

“当初那口钟扣了那恶鬼七七四十九天都没能将他治死,如今恶鬼已经长成,只会荼毒人间。你为何不杀?为何不杀!”

“师父,这些都是您和清游之间的纷扰,弟子并不知晓。”清慧平静地说,并不为所动,“弟子天性愚笨,只知道读经。”

“愚笨?呵呵,你确实是愚笨,你与清游相比甚至比不上他慧根的十分之一。”那声音久久不散,又如谆谆教诲,势必要声入人心,“但你就没想过开慧吗?你若不开慧,今世只能是个高僧,不会成佛。”

清慧仔细地听着,同时还听到周围起火的动静。灼烧气味席卷而来,步步逼近。

“你若和师父一心一意,将来便有成佛之道。”

“弟子愚笨,只怕和师父一心一意也不会成佛。”清慧的语气还是那般平静,“况且……弟子从未想过成佛。”

“什么?”

“成佛乃是天意,而弟子是人。别人天生就能悟透的道理弟子需要想一夜才能悟透,这便是我的慧根了。我只是凡人,能成为高僧已经心生感念,不求其他。”清慧反而劝他,“师父,您当年不能放下清游的事,这是您的功课,您的执念,不是弟子的。”

“您嫉妒清游的慧根,其实不必如此,因为您已经十分聪慧,比我好上数十倍。弟子不知道清游和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能规劝您放下我执才能拿起清心自由。如今您要再次现世,回归人形,您若不肯放下执念只会成魔。而弟子身为隐游寺方丈,只能以自身之躯抵挡一二,万万不能让您重回世间。”

“你!你这是背叛师门!你和清游有什么两样!当年他死后我将寺庙改做‘隐游寺’,世间再也寻不到他存在过的半点痕迹,难道你不想成佛,心甘情愿白白走一遭?”

“师父,清游死了,寺庙的名字也改成了隐游寺,可是您觉着他没存在过吗?”清慧忽然问。

那声音忽然停住。

“连您都没能忘记他,没能放下,岂能说他不在?而钟言也不会忘记他,岂能说他往后都不在?他救过的人都留下子孙,岂能说他烟消云散?留下痕迹并非只有成佛一路,您还是放下吧。”清慧苦苦劝说。

“孽徒!没想到你也没有成佛之心,自甘堕落轮回!”清远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周围的烈火好像声音更大了些,“你以为凭你这点修行就能阻我现世?”

“弟子不能,但弟子必须做,因为弟子身后是四百二十七位僧人,山下是百姓。”清慧说,开口时烈火已经灼到了他的眉梢,他终于拿起了九环法杖。

而山的另外一边同样燃着火,元墨和小翠往六角铜盆里倒着纸钱,只求这些能让主子在下头好过些。这会儿他们也顾不上怕不怕火了,这火烧得是越旺越好。

许兰抱着秦逸站在一旁,小公子刚刚睡着,他们已经被二少爷轰出秦家了。

“这些够了吗?”元墨又拿了些纸钱来。

“不够,多拿。”小翠根本觉着不够,不够不够,她恨不得要把世间所有的纸钱都烧了才行。面前就是他们大少爷的坟,风水是好的,只不过没进秦家祖坟。二少爷自来和大少爷不合,人一闭眼就赶紧封棺入土,没有停灵和出殡,冷冷清清。

冷清点儿也好,小翠揉了一把被火熏迷的眼睛,少爷不喜欢热闹,他只想等着少奶奶回来。

正想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摇摇晃晃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小翠怕看错了眼,赶紧站起来分辨,认清之后几乎话不能声,只顾着去拉元墨起来。

元墨被拉了起来:“干什么啊,我还得给少爷烧点儿金元宝……少奶奶?”

是少奶奶回来了!他瞬间认出那身红色刺目的喜服!

终于到了,自己终于见着秦翎了。钟言爬了山才上来,没想到秦烁居然将自己夫君埋在了这里。他一步步地靠近,走时人还活着,再相见那人已经在冰冷的土里。

“少奶奶!”小翠不顾一切地跑了过去,“您回来了!您可回来了!”

元墨跟着一起跑到跟前,两个人噗通跪下,却不知少奶奶的怀里为何抱着院里那只大公鸡。而那只大公鸡看上去已经死了。

“我回来了。”钟言抱着鸡,泫然欲泣,怀里还抱着一坛子白蜜。

这一路他都没有掉眼泪,眼睛总是干的,可是在瞧见秦翎的大墓之后却忽然开始涌泪。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一日,要亲眼看着他的碑立在前头。

“我回来了。”钟言泪水往下直滴,“我把小泠带回来了。”

元墨和小翠震惊地看着他,小泠?三少爷?在哪儿呢?

钟言将大公鸡的尸首和白蜜给了元墨和翠儿,一步一落泪地朝着墓碑走去,上头连个字都没有,秦烁就这样草草地将秦翎给埋了,连一个字都没给他刻。

可是刻什么呢?

钟言深深地吸着气,随便抬头往上一瞧两行泪水就打到衣襟上,他也不知道。他不想把秦翎这两个字刻在上头,好好的大活人不能变成冷冰冰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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