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看仔细点。”
沈光耀眼皮微抬,似是提醒,更如轻慢的指责。沈珏不再答话,一味地埋下头去。
不过,令沈珏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并没有对自己多加指责,而是略过心有余悸的自己,转头去问鲜少攀谈的云姨,他脸上的神情表现得尤为不在意,目光却有几分难以自抑的灼灼,那种灼烧感仿佛随时在燃烧着秋季贫瘠的土地,他问,“是去她那里了吗?”
沈珏不知道这个“她”代指的谁,但大底从父亲不同以往的口吻重感受到这人的特殊。
“是啊,我这老婆子见太太如今过得也自得其乐,没什么不好的。”
“哦。”
他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仿佛不愿展开这个话题。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沈珏总算知道云姨到底去了哪里,他就说云姨今天晚上的表现怎么这么反常呢,如果是其他去处也就罢了,既然是他亲生母亲那里,为什么不能提前告知他一声,顺便带他一起过去这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沈珏这个年龄段的大男孩藏不住话,吐露个干净,“云姨,你又不是和别人去约会,怎么连我妈那地方都不能带我一起?”
“闭嘴。”
云姨还没有给他正式的答复,他的父亲决然斩断了这一种混吃混喝的可能。
沈珏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丧气。
云姨这会儿既然已经把今晚的去处说明,索性也就不兜圈子了,她明白半大孩子的冒失,却不由提醒他的父亲道,“先生是个明事理的,那我们这群人也就不怕管不住小少爷了。”
正当云姨以为沈光耀必定会淡漠冷然的离开,对这个晚上有关火锅的事情不再感兴趣的时候——
她因为沈先生接下里的话不得不停滞了脚步。
起初,先生只是语气并不凝重的询问,就像是问任何一个人的情况或是境遇,“她那里还有别人吗?”
之后,沈光耀短促的闭了闭眼,再度说话时便是一字一句严苛到几乎不近人情的语气,他傲慢道,“我要清楚,那里到底存在哪几个人,具体身份又是谁?”
听样子,她是在家里办了一场火锅聚会,他无法容忍的不是她拥有这些热闹,而是当她抽身而去以后,她的那些热闹里面没了他。
他们本该共度那些时光,而不是纵容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登门入室。
“先生,无可奉告。”
云姨在来沈家之前就是一个体面人,也不曾为主家为难过,先生素来家庭事务并不感冒,和他们这群做事的人几乎全无交集。
沈先生过往也是傲慢的,但他为了维持他过去的傲慢,并不会为此而折腾或是刻意为难家庭中的其他角色。
尽管餐桌上并没有传说中颜暮的绯闻对象,甚至连八卦的影子都捕捉不到,着并不妨碍云姨为颜暮守口如瓶,如果她一旦开口为先生解决了今天的疑惑,那日后她便是个两人之间的传声筒,颜暮那发生了什么,她就隔三差五打个小报告过来……这样的举动对于颜暮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背弃呢。
于是,云姨不卑不亢地拒绝了沈光耀。
沈光耀并没有从云姨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为此拙劣地辩解道,“我并不是一刻也离不开她,只不过好奇是什么人在她身边转悠,我想要清楚明晰的只有一个事实,她是否和不入流的人来往,因此影响到我们沈家的颜面……”
他分明已经承诺要放手了。
可他做不到。
他像是疯了一样从备受尊重的管家那里质问着有关着她的一切,比起旁敲侧击,他更像是在毫不客气的逼问。
“没事了,你走吧。”
沈光耀转身,就此与这两人结束短暂而不愉快的相处,但上一刻还在冷嘲儿子毛躁的沈光耀,下一刻自己竟然也在穿过这条狭窄过道的时候,不小心擦碰到了那该死的多余的花瓶。
只不过,这一次可没有人眼疾手快地上来帮扶,青花瓷花瓶瞬间跌落,彻底碎了一地。
瓷器碎渣满地,每一个片都露出尖锐而凌厉的角来。
花瓶瓶身原先的图案支离破碎,已经全无过往完美近乎甄品的光辉,修复起来的成本或许都是原先购买的两倍,正常人都会选择弃之不顾。
这时候云姨称职地体恤道,“沈先生,你不打紧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明早找人处理了吧。”
他走到幽暗的长廊尽头之前,沈光耀都认为自己不过时做出了正常不过的选择,可是在场的人谁也没想过他偏偏折返回来,和云姨叮嘱道,“你找个文物专家去修复吧。”
“先生,这不划算。”云姨摇头。
此时,精神不济却还没有回房睡觉意向的沈珏也随之附和道,“爸,摔就摔了呗,大不了再买一个就是——”
“回你的房间去,”沈光耀竭声制止,“以后晚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在外来回走动。”
“用久了一个青花瓷,哪怕不喜欢了,人尚且还残存几分感情。”
沈光耀不经意地拾起几块碎片,抬眼对云姨说。
云姨分不清这话只是先生的现身说法,还是说,希望经由她之口传达给曾经的太太。
然而从头到尾,云姨只见先生并没有明晰的想要挽回的意思,但他眼底汹涌的野心又不止于此。
-
次日,升学考试勉强过关的沈珏也完全不在乎迟到不迟到的事情了,父亲一走,没人能在这个家管得了他,他百无聊赖地一个人坐在百叶窗边发呆,一时间恰逢有几只羽毛鲜艳的小鸟路过,没过多久它们又扑腾起翅膀、齐刷刷飞走——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羽毛太过靓丽的鸟,笼子注定是关不住的。
他的眸光目前还停顿在和母亲的对话聊天框中,而他三番五次打出来的话却又始终没有发送出去。
“火锅好吃吗?”的几个字眼出现最终又归于虚无。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自己就连寻常的问候也觉得格外矫情,可他现在偏偏犹豫再三想要给自己的妈妈发生这么一条事后并没多大意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