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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藏在龙椅背后几十载,素来不苟言笑的影子宰相竟是笑了,“是他的性子。”
李长安莫名有些恼怒,扭头瞪了一眼。
头上青天有神明,黑伞遮顶,离经叛道。可那张终年遮掩在黑伞下的苍老脸孔此时映着满城灯火,竟是无比鲜活。
世人常道,好人未必有好报,恶人却终将得恶果,但眼前这个老人于李家而言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于姜家而言却是忠良之臣,即便苍天有眼,又该如何断定此人善恶?
老人对李长安的神情视若无睹,自顾自道:“我素来不信天道一说,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却是深有感悟,我以薛李两家换取江山甲子太平,便落得父子反目成仇,阴阳相隔。不过白发人送白发人,老天倒也待李惟庸不薄。”
李长安冷笑道:“原来你也会说几句人话。”
老人自嘲笑道:“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长安余光瞥见老人原本苍白的嘴唇逐渐转入紫黑,默然无言。
她本该亲手杀他,一剑一剑将他的骨血慢慢刮下,以慰藉剑门关下五万英魂,可老天没给她这个机会。
老人咳嗽了一声,带出一口含着血腥味的浊气,轻声道:“如今长安城没有你的仇人了,剩下的都在北契王帐,就算老夫不算计你,这一仗也避免不了。李长安,你若守住中原西北,李惟庸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绝无怨言。”
李长安神色复杂,没有接话。
老人迈出一步,倚在城垛边,一手轻轻抚在青石城墙上,抬头望向那条灯火灿烂的御街,嗓音朦胧道:“当年,老夫便是在这里拦下的武陵王,犹记得那女子鲜衣怒马,气宇轩昂半点不输男子,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比起当今陛下尤为胜之,可在老夫眼里偏偏就差了那么一丁点。世人皆道那女子迟一步便输了一辈子,殊不知那日她并未来迟,而是早到了一步啊。”
正因早到一步便背负了逼宫造反的罪名,若非当今天子念及手足旧情,龙恩浩荡,姜凤吟早该死无葬身之地。可谁又知晓,那个当年给姜凤吟传去口信说皇子中有人图谋篡位的人原本便是李惟庸安插的谍子?
李长安负在背后的拳头捏的指节发白,尽量平静道:“李惟庸,你不该就这么死了。”
死的太便宜了。
老人坦然笑道:“罪在千秋,功在当下,古来成大事者皆是如此。”
李长安吐出两个字:“疯子。”
老人竟是开怀大笑,收起黑伞,任由雨雪淋湿衣衫,双手迭放在伞柄上,倚伞而立。笑罢,老人静静俯视脚下灯火,平淡道:“天奉年间盛世璀璨,人才济济,帝王公卿必定名垂青史,李惟庸可否有名在册已无关紧要,守了一辈子,如今隻想再多看几眼罢了。”
李长安神情平静,默不作声,似是对这个以一己之力撑起江山盛世的老人最后一丝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