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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一手足相残

 

这波斯猫是当初苏慕北在北平陆家别墅见过的那只,年纪已经很大了,没想到陆谦城竟然把它带在了身边。

“谢长梧去了哪里跟我有什么相关。”苏慕北喝着红茶,目光有意无意的望着波斯猫摇摆的尾巴。

陆谦城笑了笑,抬起波斯猫的前爪,对着她摇了摇:“还记得珍珠吗?”

珍珠正是这波斯猫的名字。

“她老了。”苏慕北道,看了陆谦城一眼,“没想到你逃难还不忘顾着她。”

“我向来长情。”陆谦城叹息了一声,眼神意有所指的望着苏慕北。

苏慕北错开视线,不想与他对视。

陆谦城莞尔:“之所以提起谢长梧,不只是因为他是谢长安的大哥,而是因为他回了重庆后做了一件大事。”

苏慕北挑了挑眉毛:“什么大事?”

“国共合作闹掰后,国民党便一直在打压。为了肃清陪都的势力,谢长梧坑杀了一批员和进步人士。”

苏慕北皱眉,对于这位前大伯的暴力血腥不置评价。

“坑杀的人中……”陆谦城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有一名甚至与他有着血浓于水的亲情。”

苏慕北有些不可置信,只听陆谦城继续道:“那名nv战士名叫谢长钰,是在重庆分部的骨g力量。”

“什么!”苏慕北猛然站起,身t在轻微的发抖,“怎么可能……”

“难以相信是吧。”陆谦城的眼神满是同情,“我刚开始也并不相信,但根据可靠的情报,那批被‘剿灭’的名单里确实有谢家二小姐的名字。”

“可是……”苏慕北嘴唇颤抖,“那是他的妹妹啊……他,他怎么忍心……”

“手足相残。”陆谦城笑了笑,替她把话说完,眼中却没有笑意,“你或许不能理解,但在我们这种世家眼中,最不值钱、最没有分量的的便是手足亲情了吧。”

想起陆谦城当初为了争夺陆家家产所做的种种,如此看来,谢长梧的残酷与陆谦城的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其实同出一辙。

苏慕北只觉心中发寒,她缓缓坐回沙发,手指仍旧痉挛般的r0un1e着衣服的下摆。

陆谦城又与苏慕北说了些话,见她提不起兴致,便起身告辞。苏慕北巴不得他尽早离开,见他出了花园,便迫不及待的关上了房门。

苏慕北一个月前收到了田卿的家信,信中都是报平安的句子,最后提到说胜利在望,应该很快就能回家。

苏慕北收到信时很开心,以为真的如信中所说很快就能见到田卿。但她等了一个月,没有等到田卿要回来的任何消息,就连每个月一次的通讯也断了。

又等待了半个月,仍旧没有信息,苏慕北焦灼起来。

许是看出苏慕北对自己不冷不淡的态度,陆谦城这些日子都没有再过来。苏慕北现在急需从他那里打探消息,有些盼望他的再次到访。

苏慕北是两个月后才再次见到陆谦城的。不是陆谦城特意到访,而是苏慕北在二楼yan台看到他的汽车驶过,便站起身对他招手。

苏慕北并没有陆谦城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只能这样守株待兔。

苏慕北有些忐忑,怕陆谦城看不到自己,或者看到了装作没看到。

好在陆谦城的车停了下来,没过多久车窗摇下,陆谦城探出头,对苏慕北行了个不l不类的军礼。

苏慕北怕他离开,忙不迭的下楼,开了大门,跑到轿车旁。

陆谦城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脸上带了微笑:“我以为慕北不想经常看到我。”

苏慕北摇头:“你误会了。”

陆谦城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苏慕北只好道:“有时间吗?请你进屋喝杯茶。”

陆谦城看了眼腕表,万分惋惜的说:“下午约了人,怕是不能有幸跟慕北一起喝茶了。”

苏慕北道:“没关系。等你不忙的时候。”

“那好。”陆谦城笑了笑。

苏慕北看着他的车窗缓缓摇上,轿车驶离了别墅。

陆谦城没有让苏慕北等太久,周末便上门造访。苏慕北陪着他在yan光下喝了杯茶,犹豫着该怎样开口。

陆谦城今日穿了件英l风的大衣,与他高大的身材十分相称。

似是看出了苏慕北的窘迫,陆谦城打破沉默:“有什么问题想问,直接说吧。”

“是关于田卿。”苏慕北道,话一出口就开始紧张,双手掌心也开始冒汗。

陆谦城愣了下,放下手中的杯子:“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苏慕北问,身t稍微往前倾。

陆谦城的眸光在她面孔上停留,似乎在辨别什么,过了会身t后仰,靠在了沙发上。

“我以为你收到了消息……”陆谦城斟酌着词句,“田司令在一个多月前的一场战役中以身殉国了。”

陆谦城说出“以身殉国”后很长一段时间,苏慕北仍旧盯着他的唇,似乎并不明白这个这个词语的含义。

陆谦城想着该怎样安慰她,却听苏慕北木着脸道:“不是说打了胜仗,马上就能回来了吗?”

陆谦城叹息:“确实是胜利了,但田司令一直全力支持与合作,碍了军中某些人的眼。他们在回军的路上埋了zhaya0,田司令经过时,zhaya0爆炸,尸骨无存,对外却谎称是战场上中弹,殉国而亡。”

苏慕北眼前发黑,她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她不停重复着这句话,仿佛癔症了,眼角却有泪滑下,砸落到手臂上。

陆谦城拿出手绢,替她拭去泪水:“的阵亡将士名单上个月便公布了,看来他们是没有通知你。”

“他为他们卖命,他们却……他们……”苏慕北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肩膀抖动,眼泪很快浸透了陆谦城的手绢。她把手绢丢开,起身朝外跑。

陆谦城忙拉住她:“你去哪里?”

苏慕北奋力挣脱:“不要你管!”

陆谦城并不松手,大声在她耳边道:“慕北,你冷静一下!”

“我要去见他,我要去见他!你不要拦我!让我去见他!”苏慕北哭着说,低头去咬陆谦城的手臂。

陆谦城任由她咬着:“你能去哪里找他。他都被zhaya0炸成尘土了,你能去哪里找他?”

苏慕北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她哭着哭着,委顿下来。陆谦城忙抱住她下滑的身t,急切道:“慕北,别怕,你还有我。”

苏慕北摇头,眼神空洞:“不,不,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婆每日都会跟谢长安说些苏慕北童年时的往事。谢长安静静听着,后来慢慢开始询问阿婆些问题,关于苏慕北的。

谢长安似乎是此刻才开始认识苏慕北这个人,从五岁那年随着逃荒的灾民来到村子,到被阿婆收养,再到后来的寄人篱下。

一点一滴,以前朝夕相处却从未了解过的人,如今隔了崇山万岭又慢慢熟悉起来。

阿婆的身t一日不如一日,起先还能拄着拐杖去田野里看农人cha秧,后来便只能在村头的打谷场附近晃悠,看流着鼻涕的孩子们打闹嬉戏,再后来连路都走不了了,谢长安经常搀扶着她到大门口的石墩上坐着,那只h狸花蹲在她腿边,一人一猫眯着眼睛晒太yan。

阿婆是在一个yan光很好的午后离开的,走的时候一脸安详。谢长安唤了好几声“阿婆”都没有回应,他走上前去0阿婆的手,已经凉了。

阿婆走得很安静,脸上还带着笑容,她离开的没有痛苦,如同她的一生,没有波澜壮阔,满是静谧安详。

村里人帮谢长安办了丧事,谢长安从阿婆的枕头下发现了几块银元,拿去购买了一口棺材,酒席办不起,只请了唢呐班子,一路敲锣打鼓的送上西山,阿婆给自己选好的墓地。

阿婆没有子nv,谢长安便替她守孝,决定每年的祭日都会过来看望。他本来想要跟苏慕北联系,但阿婆没有告诉他苏慕北的地址,他只记得自己昏迷时是在天津郊外的一座别墅,听阿婆说是苏慕北救了他,让人把他送到乡下避难的。那栋别墅的具t的方位谢长安已经不记得了,还要问穆子贤。

阿婆的头七过后,谢长安处理好余下的事宜,整理了行囊,坐上去县城的牛车。他要从县城坐车到市里,然后再转乘火车去天津。

一路辗转,换乘,谢长安并不觉得疲惫。等到终于坐上了去天津到火车,谢长安心中涌起莫名情愫。车厢内充斥着不知是谁带上来的烧j香味,谢长安负腹中饥饿,行囊里的玉米面馒头已经吃完,他便望向窗外,分散注意力。

车行驶的很快,景物稍纵即逝,谢长安走马观灯,那些浮光掠影般掠去的景se仿佛是他起起伏伏的一生,令人有些许恍惚。

谢长安的右手伸进行囊,00索索,翻出个东西,在掌心摩挲,感受着上面的字迹。

应该很快就能见到苏慕北了吧。

谢长安这样想着,不知为何内心竟有些期骥,然而具t期骥些什么又说不清楚。

yan光透过窗玻璃,照s到掌心的物件上,和田玉温润,上面“北慕长安”四字仿佛有了生命,变得鲜活起来。

谢长安紧紧握着那块小巧的印章,像是要凭借这个动作握住某种回忆般,印章逐渐沾染上掌心的温度……

苏慕北站在月台上,她穿身水缎绿旗袍,外面是粉红的短袄,琵琶襟儿的,再搭条狐皮坎肩儿。虽然是晚春,吹来的风里仍旧有冷意。

苏慕北手中拎着个皮箱,在等车。

她决定离开天津了,退了租住的房子,贵重的珠宝全部变卖,像是跟某种生活告别。

脑海中仍旧残留着陆谦城挽留的话语,他说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如果苏慕北愿意。

苏慕北拒绝了,她想要将陆谦城以及之前的那个世界全数摒弃在外。田卿si了,她不再对ai情抱有幻想。而且即便仍旧有幻想存在,那也不应该在陆谦城身上。

火车入站,天津是终点站,车上的人不着急,慢悠悠往下走,汇入站台上的人流,与苏慕北擦肩。

苏慕北抬头去看时间表,自己的那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站,她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人们陆陆续续下车,车厢渐渐空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提着行李下了车,乘务员吹响口哨,关上了车门。

车站上的苏慕北还没有离去,她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能仍旧站着,把行李从左手换到右手。

一个高瘦的人影走到苏慕北面前,停下脚步。

苏慕北垂着头,看到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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