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节
又或者是人对于即将到来的结果,其实是了然于心的。她这会稳如泰山,不过是觉得十拿九稳,所以反而平静。以往的心心念念,大多是明白自己根本掌控不了局势。
再多一重顾虑,让江府去与霍准正面打交道,万一今天有个什么纰漏,她还能置身事外。而即使今晚霍准逃出生天,霍云昇也要死在路上。
所以,不打紧。她是能懒了身子,倚在椅子上,看疏星寥落,月华穿云。
霍家马车直直就到了福禄阁后院,查言先被扔下马车,在地上翻了个滚,一声哎哟没喊完,霍家下人道:“怎么走?”
查言道:“我的爷,您可轻着点,我明儿还要见人呐”。见霍家下人伸手要打,他赶紧做了个护住脑袋的动作,躲闪道:“那人说,您们随便找个地跳进去,抽了门栓直直上楼就成,可千万别叫门。”
那人先瞧向霍准躬身请示,见霍准点了头,便走到一旁跃起,片刻,门就开了。查言第一个冲进去,跑了两步方回转身来道:“大人您随我来。”
俩下人将霍准护在中间,缓缓跟着查言上了楼,不等再探,查言迫不及待推开门,冲进去压低嗓子道:“大爷,人我给你带来了。”
霍准三人站定未动,防着四周有无动静,却是房里一阵淅索,一中年男子故作中气十足的喊:“几位进来吧。”
霍准不习武,听不出个什么,身旁下人附耳道:“是受了伤,声调漂浮不定,虚张声势尔,大人可安心。”
几人还未进去,里头燃了支烛火,查言兴高采烈的冲了出来,差点与霍准撞个满怀,自是被一个下人手疾眼快拉了去。站稳了身形,又赶紧赔着不是道:“小的瞎了狗眼,大人您自便,自便”。说着一股脑跑出廊子,下了楼,转眼人就出了院门。
霍准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大人先去,小的到周围走走”。说完也消失在黑暗中。
房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一见霍准进来,先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霍大人,似正要发火,却耐不住伤势,吐得一手都是鲜红,咳喘连连好半天才缓过来。
霍准不以为意,拂袖坐到桌边道:“你不是胡人”?孤灯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但二人离的近了,却能清晰的看见那人五官,十成十的是个汉人模样。
听得霍准这般问,那人咳着笑了一声,道:“霍相国不也躺着中原的血,跟我说什么胡汉。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就长话短说,霍府里出了内奸,霍大少爷被人跟踪了。”
“我儿怎不亲自来报?”
“他怕是还不知道,我的消息没递出去,拼死才逃出来。我劝大人赶紧将霍少爷召回来,晚了,怕是要出大事”。他说的急切,口里学沫子喷了霍准一脸。说完不得霍准答话,伸手拎起桌上茶壶往嘴里灌。
里头的茶自然是早就凉透了,刚吞到嘴里,瞬间又被吐出来,连壶带水整个砸地上后,对着霍家下人道:“不好意思,麻烦你去楼下拎口热水来可好,顺便叫个人煮口吃的来”
另一个人已经回来了,对着霍准微一点头,确实无任何异常,几个守夜的杂役都已经开始说些梦话,整个阁子里也没旁人,连院外都安静。
见此清净,霍准几乎是完全放下了戒备,道:“你姓甚名谁,细细说来,究竟出了何事”。又对着下人一扬头道:“去打些水来吧。”
那人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撑着胸口处一边喘一边道:“我只是个跑腿的,大人抬举,喊我弓匕就成。霍少爷卯时出城,随侍者三,同行胡人有三,我可有说错。”
霍准道:“不错,你既知道的一清二楚,直说是谁在坏我大事即可。”
“我也不知道,我只接到任务给大人和小霍大人递信,本是想直接让小霍大人返程,不料中途遇人从中作梗,信物凭证全部落于他人之手,没奈何,我只能快马回京中向大人求援。”
霍家下人已拎了滚水来,放到桌上,不等他提醒,弓匕便往嘴里灌,瞬间烫的连连惨叫,茶水洒了一地。手忙脚乱抖了衣襟坐下来,将剩下的半壶水掀开盖子凉着,才继续对着霍准解释缘由。
只是他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即使霍准直接问了两三次,弓匕仍是一面说不知道,一面跟霍准扯着并不要紧却又好像有着莫大干系的疑点。
霍准不耐,却又找不出什么不妥之处。他尚且不知道有人盯上了霍云昇,就算这个弓匕是拓跋铣在京中的眼睛,能察觉到问题已是不易,非要让人现在就交出个幕后黑手也不太现实。
且召回霍云昇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况有人盯着,能不能召回还是个未知。不如想办法找到是谁在捣鬼,釜底抽薪,再做安排。所以他凝神听着,想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弓匕遇到的情况,免得忽略了什么。
直到,霍家三人都有微眩之感,但几人并无太大察觉。
只其中一个下人略皱眉,努力舒缓了一会后又皱的更深,转而深吸了两口气,望向四周,狐疑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
另一个下人听得他说,先捂了鼻子,再小心翼翼吸了些,并没觉得有何不妥,轻摇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没闻出什么。
霍准瞧见二人神色,自顾将身子往后挪了挪。不等他探究,弓匕却是先站起来,嗅了两口,道:“好像是有什么味道”。一边说一边往远处走着嗅了嗅。
嗅完干脆喘着气回了床边道:“真是疑心生鬼,不如霍大人先回去,早些盘算盘算对策,我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霍准想想也是,起了身与俩下人对视着要走。刚开门,那会睡着的杂役端着个托盘也站在门口。手一抖,托盘上一海碗面条扣了霍准一身。
等下人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那杂役喊着老爷,伸手去拍打霍准身上的面条,拿开时,一团油腻之间,紧紧抓着的……
正是那枚用来召集御林卫的狼烟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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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半个“你”字没说完,身边闷哼声刺耳,霍准下意识侧脸,腥臭恰好呛满他一喉咙,。抢了狼烟筒的小厮已飘摇至楼下,而适才躺倒床上的弓匕正将一把短刀从霍家下人的身体里抽出来。
另一个伸手要将霍准扯开,拉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他惊恐的看了一眼弓匕,咬咬牙总算将霍准往后拖了几步,与弓匕拉开些距离,转而将手摸往腰间。
他配有长刀,还带有几粒风响珠,丢出去救不了命,总能报个信。霍家管事的知霍准来了福禄阁子,听见声响,必能快马加鞭赶过来。至于会不会惊到别人,这问题远不是当务之急,考虑不过来。
他什么也没摸到,手刚放上去,温热液体瞬间浸透衣衫,蔓延到手上,扰乱了人的触觉,又从指缝间奔涌而出,噼里啪啦打在地上,转眼湿了一摊。
霍准只感觉抓着自己的力道一松,然后是“嘭”的一声重物倒地。身后没了遮挡,夜风呼啸而来,吹得人瞬间汗毛倒竖。倒下的那人犹不死心,残存的意识牵引着手指在腰间比划,妄图将什么东西抠出来。
是不对,他即将合眼才知不对。这么重要的不对,他当时并没察觉。守夜的几个小厮都或坐或躺鼾声震天,他让起来弄点吃食,还得踹一脚才有人醒。怎么会……怎么会炉子里的炭火还是熊熊未熄,一壶滚水在上头翻腾绚烂,如红莲地狱。
分明是,那壶水一直在那等他。
比起这人的临死不甘,霍准显然是恐慌居多。只是这恐慌并非来自于嘴里的人血还没吐干净,而是……那枚狼烟筒。
那枚狼烟筒平日都是放在外袍腰带处,知道这个位置的人确然也多了去,但知道怎样解下来的,却是屈指可数。
此物重要,为防落入他人之手,霍准从来是以金丝绳索绕了筒身,又以猎人结系于腰带的玉扣上。猎人结这东西,粗人又称之为野猪结。
顾名思义,就是野猪掉进去,都不能挣脱,并且越是挣扎,绳结只会缚的越紧。金丝绳刀剑难断,故而旁人若是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抢过去,实非易事。